第67章

南風在約定的時間到達療養院,沒見到季逸,卻見到了等在門口的方怡。

方怡看見她,笑了笑,回到執勤室親自給她開了大門,南風走進院子,直徑往小涼亭中走去。

方怡從身後追上來,幾步到他面前,笑着說:“去他辦公室等吧。”

南風淡淡看她一眼,問:“你特意等我,有話說?”

方怡搖了搖頭,想了想,又笑着點了點頭:“沒什麽要說的,就是知道你要來,想來下樓打個招呼而已。”

“嗯。”南風不置可否:“招呼打過了,你走吧。”

方怡無奈的笑了笑,說:“幹嘛對我總是這幅冷冰冰的樣子,沒準以後你就真成了我嫂子了呢。”

南風有些意外的挑了挑眉,不明白也懶得去琢磨為何她對自己的态度轉變的如此之大,方怡又說:“他臨時接了一個患者,還不知道要忙到什麽時候,走吧,去他辦公室等,天氣涼了,別在外面坐着。”

南風扯了扯脖子上的圍巾,說:“算了,不冷,況且擡頭三尺有院規,我就在外面......”

還不等她說完,方怡便環上她的手臂,拉着她往樓門前走去:“沒關系,前些日子院裏規劃改造,現在辦公區和醫護區是分隔開的,你登記一下就行了,沒影響,再說了,你又不是什麽外人。”

方怡今天對她有些格外熱情親近,聽她這樣說,南風也不再推辭,跟着她往只是輕輕撥開她圈在胳膊上的手,說:“別太親熱,跟你不熟。”

方怡看她一眼,撲哧一聲笑了出來,邊走邊說:“你這人比季逸還要別扭,真不知道你倆平時是怎麽相處的。”

南風沒說話,心想,這時候倒是肯叫他的名字了,怎麽不接着喊哥了?

方怡頓了兩秒,又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知道什麽?”

方怡笑意盈盈的說:“怪不得人家都說‘一山不能容二虎,除非一公和一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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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風:“......”

登記完,方怡便帶着她去了辦公區,進了季逸的辦公室,方怡感慨道:“說實話,我沒成想出了上次那樣的事情,你居然會在第一時間趕回來,就憑這一點,我佩服。”

南風四下打量着季逸的辦公室,并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随口問:“上次的事怎麽樣了?”

方怡如釋重負的嘆息,說:“總算是風平浪靜了,畢竟他之前的成就和身份擺在那裏,閑言碎語再如何來勢洶洶,總是敵不過真相和事實的。”

南風‘嗯’了一聲,沒再多說,目光停留在季逸辦公桌上的一本相冊那裏。

方怡順着她的眼光看過去,眼神黯然了幾分,南風沒有察覺。

方怡問:“要喝茶嗎?”

南風往辦公桌方向走去,淡聲道:“不用。”

方怡輕聲‘嗯’了一下,在她身後說:“那你坐吧,我去忙了。”

“好。”

方怡腳步輕緩的出了辦公室,南風拿起季逸辦公桌上的那本相冊。

相冊不大,封皮樣式也不算新穎,看上去像是十幾年前的老款,大紅色的硬質封面上印着兩朵山茶花,花下印着一句英文。

‘iappy。’

南風笑了一下,坐到沙發上,翻開了扉頁。

放在相冊第一頁的,是一張雙人合影,兩個小男孩坐在一片綠油油的草地上,一個看上去年齡稍微大一點的應該有四五歲的樣子,另一個不管是個頭還是年齡都顯得很小,兩歲?三歲?她看不出來。

不過,憑着直覺,她還是一眼就認出了他,那個稍微大一些的小男孩。

季逸小時候和現在的樣子簡直是大相徑庭,圓嘟嘟米分嫩的小臉,小小的鼻子,萌丢丢的讓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唯有那雙眼睛,漆黑深邃,透露着與他年齡不相符的沉穩安靜。

她知道他小時候曾在福利院生活過一段時間,所以并沒有多想,以為旁邊的那個小不點或許只是他當年在福利院裏的一個玩伴。

可當她翻到第二頁的時候,手卻一下子頓住。

第張相片依舊是一張合影,确切一點的話,更像是一張全家福。

一對外國夫婦坐在寬敞明亮裝修豪華的客廳之中,男人懷裏抱着兒時的季逸和剛才的那個小男孩,而一旁的女主人懷裏,則抱着一個小姑娘。

方怡那樣的一張娃娃臉,到現在都沒有多大變化,南風的手不受控的抖了一下。

緊接着是第三張、第四張、翻過了許多頁之後,那照片上的三個孩子已經慢慢長大,臉上的笑容由曾經的懵懂天真,漸漸變成了少年時期的意氣風發,有一張三人的合影,照片背後寫着一行小字,她目光一瞬不瞬的看着那行字,感覺到自己的一顆心緩慢勻速的下沉。

那字跡應該是季逸的親筆,筆風剛勁有力,頗有些揮斥方遒的韻味——

十八歲生日,方怡、季逸、季林,于加州海邊。

南風死死盯着最後一個名字,那兩個字就這樣猝然跌進眼中,刺得她幾乎瞬間窒息。

她突然感覺到冷,如墜冰窟的寒意從心髒最深處蔓延開來,像是藤蔓植物的細莖,将她慢慢的纏繞箍緊,冷的全身發抖。

她茫茫然下意識的緊了緊脖子上的圍巾,卻覺得那圍巾此時似是幻化成了一條吐着紅信的毒蛇,一寸寸勒緊她的脖子,她只覺得呼吸停滞而艱難。

她一頁頁的看過去,看到了季逸和他的合影,看到了他的單人留念,最後一張,仍是季林自己的照片。

已經長成大男人的季林英姿勃發的站在一汪寧靜的湖泊前,身後是一片茂密繁盛的森林,他臉上挂着比驕陽還要燦爛的笑容,眉目之間居然有季逸七八分的影子,只是同季逸的沉穩深邃相比,他渾身上下更平添了一股勃發的朝氣。

那張照片背後也有一行字,依舊是季逸的手體。

南風靜靜看着,整顆心都已涼透。

親愛的弟弟,你的笑容永遠與這片森林湖同在。

沒錯,季林這個名字她陌生又熟悉。

六年前,加利福尼亞州太平洋海岸公路上,開車與秦曉相撞身亡的那個華裔,名字就叫做季林。

只是‘弟弟’這個稱呼,她是第一次聽說。

森林湖,是季逸所建的那所福利院的名字。

而此時,她才知道,屬于他心中真正的那片森林湖,只是一個留在照片上的永恒笑容。

季逸,季林。

他是他的弟弟,是他唯一的手足血親。

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是為何而來,頓時驚出一身冷汗津津。

只差一點,她就要告訴他了。

告訴他,她并沒有犯過那樣的一個錯誤,她身上所背負的人命,除了秦遇,再無他人。

心口一陣雜亂的猛跳,心髒不受控制的跳動速度幾乎令她幹嘔。

還好,她死死咬着嘴唇,不由後怕,還好她還沒有說出口。

那麽,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為什麽開始,又要以何種方式來結束?

她腿上攤着那本相冊,許久,竟一動也不能動。

季逸推門進來的時候,就看見南風坐在沙發上,低着頭,像是一座亘古不變的雕塑。

他走近兩步,看見了她腿上的那本相冊。

季逸臉色劇變,幾乎是想要沖到她身邊。

可南風聽到腳步聲,整個人猛地一顫,然後擡起頭,就這一眼,季逸便再也移不開腳步。

她眼中,是死水一般的冰冷沉寂。

季逸嘴唇止不住的發抖,看她半晌,卻只能勉強喊一喊她的名字:“南風......”

南風靜靜看着他,手指慢慢合上了相冊。

他想試圖靠近,可她的聲音像是死了一樣沒有感情:“別過來。”

他只能停下,站在她身側幾尺開外。

南風從沙發上站起身來,慢慢走到他辦公桌前,将手裏的相冊放回桌上,轉身,問:“你什麽時候認出我的?”

季逸喉結滾動,目光灼灼,卻說不出一句話來。

南風看了他一會,去飲水機邊上,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冰涼的清水喝進喉嚨裏,迅速在心髒的位置上凝結成寒冰。

她轉身,緩緩吐出一口氣,強忍着胃裏酸澀的惡心,努力讓自己的聲音不要發抖,又問了一遍:“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就是撞死你弟弟的人的?”

季逸看見,她握着水杯的手指,骨節處已經變成了青白色。

他有些絕望的閉了閉眼睛,又睜開,平靜的回答:“從你第一次去竹苑找我做治療。”

南風看着他,然後嘴角彎了一下。

“季逸,你夠狠。”

“南風!”他試圖解釋,卻顯得慌亂而蒼白:“我沒有!我并不是故意接近你,更沒想過......”

“我知道。”她打斷他:“是我先招惹的你,可是......”她眼中溢出殘忍的笑意來:“可是你為什麽不說呢?這麽久了,你為什麽不直接告訴我呢?非要睡過之後,再來看我此時有多落魄狼狽?”

他怎麽可以這樣?

一步一步,誘她入局,直到她終于能如他之前所言,看清了自己的心,了解了自己存在的價值,更确認了他對于她的意義之後,再讓她看清這面目瘡痍的事實和真相。

他怎麽可以這樣!

季逸從沒見過這個樣子的南風,嘴角明明挂着笑,但是臉上的表情卻像是哀戚絕望到了極點,她身子劇烈的抖動,那是一個人在痛哭的不能自抑的情形下,才會發出的顫抖。

可她沒有哭,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只是這樣目光寒寂的盯着他,無聲的顫抖着。

季逸聲線嘶啞的如同一把破舊的鐵鋸,他說:“南風,我不恨你,甚至努力讓自己不去怪你,無論如何,你有一句話說的很對,那件事,你們都有過錯,到頭來,各負命運的審判,各為各的錯誤付出代價,所以,我靠近你,同你一起,沒有絲毫想要報複或是洩憤的念頭,你已經為自己犯過的錯受到了懲罰,我......”

南風目光如炬,他無法再說下去。

這些話,她相信。

可是,他們之間,卻再也不能有一個結果。

她有她一直想要守護的人,既然已經開始,便不能再停下。

許久,南風說:“季逸,我們兩清了。”

季逸猛然擡頭:“你什麽意思?”

南風嘴角的笑意沒有絲毫的破敗與裂痕,她說:“如果你從一開始便實話對我說,或許,我能什麽都不在乎,但是現在不行了。”

季逸的心如墜深淵,拳頭攥的死死的,等着她接下來要說的話。

南風說:“為什麽你要騙我呢?為什麽要瞞着我?我這一輩子,最恨的就是這兩樣,可你竟然都做全了,當初聶毅成是,現在你也是,既然已經這樣了,那咱們之間,就再沒什麽可說的了。”

季逸聽到自己的聲音,猶如孤魂野鬼般氣息游離:“你是說,我們分開?”

南風笑了一下,聲音很輕:“我們,從來也沒說過在一起。”

她說完,便從他眼前走過,經過他身邊的時候,腳步未頓。

季逸聽到身後的門被打開的聲音,然後,她的腳步聲,一步步,遠離,一點點,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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