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秋意寒涼,南風從洗手間出來,走到卧室外的露臺上。

她身上裹着一件白色的長絨浴袍,頭發吹得半幹,露臺上夜風吹襲,寒意料峭,她緊了緊浴袍的領子,然後從口袋拿出手機,翻出了一個號碼撥出去。

秋夜的星空明亮璀璨,她望着遠處閃爍的星宿,不自覺的收緊了另外一只拿着一小片驗孕棒的手。

電話很快接通,徐軒開門見山,略有疑惑的問:“南風?這麽晚打電話是不是不舒服?還是所服用的藥......”

“沒有。”南風冷靜的回答他,頓了一下,說:“我懷孕了。”

電話那段先是死一樣的沉寂,片刻之後,傳來徐軒怒不可遏的暴躁咆哮:“你這是找死!”

南風嘆口氣,依舊平靜:“你冷靜點,這是個意外。”

“我知道!問題是你怎麽會允許自己犯這種低級的錯誤?!”

南風笑了一下,不痛不癢道:“第一次沒經驗麽。”

徐軒:“......”

她的情況他一直了若洞悉,由于身體的原因,她生理期不準已經是經常的事情,但前一段時間她曾特意跑到他的醫院,說願意采取常規治療,也願意用藥,而且,她還十分配合的戒了煙,不僅如此,她還說,願意接受他期初制定的那套方案。

他意外于她的态度的轉變,可她只是笑了一下,玩笑般的說:“突然有些舍不得這花花世界,到底是俗人一個啊。”

徐軒在電話裏沉默了半天,終于說:“你想怎麽辦?”

南風毫不猶豫,生冷果斷的回答:“做掉。”

“可是手術會對你的身體造成不可估量創傷!”

她當然知道,可是有什麽辦法,只能笑一笑,說:“不手術,難道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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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軒再說不出話,他是醫生,他當然明白,如果不盡早解決,一旦由于懷孕催化了病情的發展,她恐怕連預産期都活不到。

徐軒考慮了良久,無力的說:“不要去普通的醫院,我幫你聯系一家朋友的私人醫院,稍後發給你地址。”

南風抿了下嘴唇,說:“謝謝。”然後挂斷了電話。

更深夜重,最近她一反常态的畏寒,風一吹,愈發覺得冷了。

南風在露臺上站了很久,胃裏又開始泛起酸水,嗓子也疼的發緊,她想,此時若是能抽一支煙,可能會好很多。

她将手裏的驗孕棒從二十四樓的高空彈出去,手摸到浴袍口袋裏的煙盒,停了一下,終是沒有拿出來。

手在口袋裏漸漸握成了拳,指尖深深嵌入掌心。

還是算了。

緣起緣滅,因果輪回,說到底,畢竟是緣分一場,最後的時間裏,還是多存一分善念。

之後的日子,南風一如往常的去畫室,由于之前出了小離那件事的意外,所以她的《人.性》系列畫品已經全部被‘黑澀幽墨’撤下了展牆,她和齊然商量後,索性決定,這個系列,就此結束了。

她有些累,也已經不想再畫了。

而且,每每想到這個系列,那個人,那些過往,總會不經意間浮現于眼前,她也沒有力氣再回過頭去看上一眼。

不如統統結束。

雖然與‘黑澀幽墨’的合約被解除,但依舊有不少畫廊對她趨之若鹜,齊然和舒嘉問過她的意見後,與s市的一家新成立的畫廊簽訂了新的合約。

新畫廊自覺廟小,她這座大佛願意屈尊,已是誠惶誠恐,所以在合約上寫得清清楚楚,只要一年之內,她的全部作品僅限于在這件畫廊展出,其餘畫多少,什麽樣的風格,都由她本人決定,畫廊一方絕對不加以幹涉。

南風樂得清閑。

一個星期後,在一個看似最平常無奇的下午,她從家裏出來,沒有去畫室,而是來到了s市一家私人醫院。

之前電話聯系的時候,醫生曾囑咐過她,手術這天要多穿衣服,注意保暖,如果術後受涼,一定會落下病根。

因此出門前,她特意換上了一身毛呢的無袖長裙,身上裹了一件暗灰色的披風圍巾。換衣服時她不免好笑,她的病根早就深深的印在了心上,現在還怕什麽雪上加霜?簡直是多此一舉。

做術前常規檢查的時候,裙子很不方便,需要撩到腰線上方,才能露出腿和小腹,南風有些抗拒,但還是皺着眉做了。

從檢查室出來,她一個人坐在走廊的椅子上,等着醫生招呼。

過了大概二十分鐘,一名女醫生走過來,把手裏的一片衛生棉交給她,說:“準備好了,你去洗手間換上這個,就跟我進來吧。”

她點點頭,從椅子上起身,走了兩步又停下,想了想,從包裏找出手機,打給了舒嘉。

電話接通,她對舒嘉說:“麻煩你個事。”

舒嘉笑了一聲:“跟我說什麽?麻煩?你腦子沒事吧?”

南風無聲的彎了彎嘴角,平靜道:“半個小時以後,來xx醫院接我一下,我在門口等你。”

舒嘉笑不出來了,半秒後,電話裏突然傳來了她暴怒的咆哮聲:“秦南風卧槽xxxxx!!!!你!你......!”

南風說:“省着點力氣,留着給我做飯不好?”

她笑着挂了電話,從洗手間出來,才跟醫生一起進到手術間。

等到她躺在床上,裙子還是撩到了腰際,給她手術的醫生将輸液針紮進她手背的時候,意外的瞥了她一眼,眼中全是不解和詫異。

哪有人做這種手術,嘴邊還挂着笑的?

醫生搞不懂她笑裏的含義,再看一眼,卻覺得頭皮有些發麻。

明明是笑着的,可躺在手術床上的這個人,眼中的神色幾乎已經冷凝成了冰。

醫生熟練的将她的雙腿束縛在支撐架上,冰涼纖細的導管刺進她身體的那一瞬間,她才閉上了眼睛。

意識在霎時消失不見,她倏然墜入了一片白茫茫的虛空之中。

感官消失的前一秒,她終于收斂了嘴邊的淡笑,在心中默默說了一句:“對不起。”

再睜開眼睛時,她已經躺在了休息室裏,手背上還挂着點滴,麻藥剛過,她腦子還一時有些發懵。

遲鈍的轉過頭去,看了一眼牆上的鐘表,好半天,她才反應過來,從進手術室到現在,僅僅過去了十幾分鐘。

她卻像是歷經了半生那樣漫長。

回神之後,一切都結束了。

她與ta,她與他,再無一點牽連和羁絆。

手起刀落,痛快萬分。

她心裏彌漫上一層殘忍遲鈍的快意。

南風安靜的躺了一會,估摸着時間差不多時,便扯掉了手背上的針頭,她控制不好力度,血珠一下子冒了出來,她用藥棉随意的擦了擦,然後下床,走出了休息室。

現在的醫學技術真的是高超的不得了,之前她以為,結束之後總會感到疼痛或是不适,可事實是,除了雙腿有些發軟之外,她哪裏都不疼。

就是心裏有點空,不知道該用什麽去填補。

南風出了醫院大門,時間剛剛好,遠遠的就看見了舒嘉的車開了過來。

可車子還沒開到身前,突然從馬路另一側竄出一輛車來,車身猛地一個甩尾,死死停在她前面。

南風心裏突然一抖,就見季逸風一般的從駕駛室跳下車來,車門被他摔得震天響。

此時的季逸沒有了之前印象中的半分從容內斂,他幾步到她面前,抓起她的手腕,将人狠狠向前一扯,南風腿還發虛,這一下,幾乎被他拽了一個趔趄。

季逸雙目赤紅,幾乎要将她纖細的手腕捏碎一般,他惡狠狠的盯着她,沉聲問:“我來晚了?”

許久不見,他的頭發長了一點,額前有幾縷碎發在風中輕擺,南風沒想到會在此情此景下再見到他,此時卻只能看着他的眼睛,平靜道:“嗯,晚了。”

季逸的眸色陡然變得兇狠異常,那眼神,恨不得要将她挫骨揚灰一般,南風目光不閃不避,直直望着他掀起驚濤巨浪的眼風,感覺到他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都在微微發抖。

許久之後,季逸再開口,聲音中居然帶了一絲哽咽:“你......你怎麽敢......?!”

她心裏空了的那一部分,終于泛起了麻麻酥酥的疼,疼的隐忍,疼的不動聲色。

南風掙開他的手,轉了轉酸疼的手腕,冷笑道:“沒什麽敢不敢,不做,難道生下來?”

她平靜無情的表情和語氣終于激的他狂怒,他知道她對于血緣的漠視,但之前卻固執的認為,她只是沒有經歷過親情多所帶來的別樣的溫暖,假以時日,她總會明白,那是世界上最深入骨血的眷戀。

可此時,他才真正對她感到灰心絕望,沒想到她的心,竟然硬成這個樣子,他捂不熱,誰也暖不了她。

季逸點點頭,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這是你的報複?”

南風扯了扯嘴角,卻說:“談不上,只是不想以後麻煩。”

季逸死死攥着拳頭,費勁了全身控制着勃發的怒氣,看着她清冷的雙眸,一字一句:“你說我狠,可是秦南風,這世界上有誰能狠得過你?”他自顧點了一下頭,說:“行,我認了,從今以後,要是再多看你一眼,我跟你姓!”

他說完,大步回到車上,車子離開前的一刻,聽見她的聲音從車窗外飄進來,淡漠的,沒有溫度的:“那這次,你最好管住了自己,孫子當一回就夠了。”

季逸的薄唇繃成一道直線,大力挂上前進擋,車子‘蹭’的一下飛竄出去。

舒嘉走上來,在南風身邊站定,看着她血色全無的臉,輕聲說:“我讓他來,不是想聽你說這些話的。”

南風已經有些站不穩,稍稍攀着她的手臂,往車旁邊走去:“我知道,不過,除了這些還能說點什麽?”

舒嘉扶着她上了車,她虛弱的癱在座位上,舒嘉替她系好安全帶,才回到駕駛位,說:“為什麽不告訴他,你是因為生病......”

南風無力的搖搖頭,聲音輕的像是聽不見:“告訴他有什麽用?以後呢?他會因為憐惜而原諒我,甚至原諒曉曉?況且,就算他一輩子都不知道,我命大,活着把這個孩子生了下來,未來呢,我該怎麽對ta說?說當年因為你媽媽的一個疏忽,撞死了你的親叔叔?”南風閉上眼睛,苦澀的笑了笑:“這樣的話,我說不出口。”

況且,就算季逸了解了一切真相後,願意和她一起保守秘密,又有什麽用,她是個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陽都全憑運氣和老天願不願意眷顧的人,這樣的人,哪有資格将今後不知道哪一天就突然降臨的痛苦,強加在另外一個幼小的生命身上。

她更不想季逸因為她的病而給予的同情和悲憫,憐憫和包容這種東西,她從來不需要。

所以,就這樣吧。

她問舒嘉:“有沒有煙?”

舒嘉含着淚點點頭,掏出煙盒,拿了一根放在她的嘴邊,給她點火的時候,一大滴眼淚掉下來,落在她的手背上,粉身碎骨。

南風深深吸了一口煙,吐出煙霧,轉頭看她,笑了笑:“別哭了,眼睛紅的跟只兔子似的,真他媽難看。”

舒嘉的眼淚流得更兇,狠狠捶了她肩膀一下:“你個傻x!哭一哭有什麽不好!像你這樣什麽都憋在心裏,把心髒都撐大了,你他媽的不擴張型心肌炎誰心肌炎啊?傻x!”

說到最後,舒嘉已經泣不成聲。

南風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緩慢卻依舊保持着節奏,既然如此,還能這樣,就已經很好。

她又吸了一口煙,眼睛望着天邊的斜陽,輕聲說:“傻x就傻x吧,這輩子能這樣傻x一回的機會能有幾次?就這樣吧。”

就這樣吧,他們都回到各自最初的位置上,就像不曾相遇過一樣。

就這樣吧,遠處已有殘陽晚照,那顏色絢爛的似血,天地間一片蒼茫。

夕陽很美,所以,那就這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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