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場景再轉時,我已滿身都是冷汗。
清華的月色灑在礁石上,海浪前赴後繼撲打在岸邊,海面一片漆黑深沉,唯有星光與月光投射其上,形成破碎的漣漪。
“你勸動他了嗎?”姝珠立在沙灘上,冰藍色的裙擺被海浪推的一會兒往前,一會兒又後退。
“沒有。”绛風斜靠在礁石上,暗色的衣袍幾乎與礁石融為一體。
他手裏把玩着一支水晶小瓶,神色有些漫不經心:“但不重要,我有辦法讓他娶你。”
姝珠眉梢一動:“什麽?”
绛風将手裏的水晶瓶抛給她,姝珠一把抓住,不明所以看向他。
“迷情丹,知道什麽嗎?可耗了我不少功夫弄到的。”少年仍然笑着,明朗中卻參雜進一絲不和諧的冷然,“服下此丹者見到的第一個人,無論是誰,他都會将對方認成自己心愛之人,意亂情迷。”
姝珠拔開瓶塞嗅了嗅,笑道:“你要我與他生米煮成熟飯。”
绛風道:“最近正好陸地上來了批新酒,後勁有些足。你去約他喝酒,就說想在走前與他告個別,随後将此物下在酒中。他就算第二日醒後暴怒,你是南海公主,他還能殺了你不成?”
他說出這番話時,仿佛只是在談論明天早上吃什麽一般,臉上沒有絲毫掙紮愧疚之色。
姝珠面露鄙夷:“你還真是下作。”
說是這樣說,她還是收起了那只玻璃瓶。
绛風聳聳肩,并不反駁:“欲成大事者,就要不拘小節。你不想做北海龍後,我也不想做北海王的弟弟,兩廂合作,各自開心。”
不想做北海王的弟弟還好理解,他野心勃勃,意欲謀逆,必定是想取靈澤而代之,這點後世人人皆知。
可“不想做北海龍後”又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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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不想做龍後,九龍女又為何要這樣處心積慮嫁給靈澤?
“再三年他就要龍蛻,到時便會蛻去少年身長成真正的真龍。那是他最虛弱的時候,也是龍珠成型的時候,身邊只能有龍後陪護。”绛風慢條斯理地說着,望向天邊的圓月,“是下手最好的時機。”
他沒有明說,我卻已然猜到是什麽時機。
那是背叛最好的時機。
“我明白,我會為你取得龍珠,助你化為真龍。如此,待你登上北海王帝座,我才能得你擁護,殺回南海,奪回屬于我的東西。”
九龍女緩緩步向海面,海水自動分到兩邊,并不淹沒她。
雖然知道他倆是在談論謀逆之事,但當知道绛風想通過奪取靈澤龍珠化作真龍時,我還是震驚了。
每條龍皆有龍珠,就如每只妖都有妖丹。龍珠內儲存着龍的修為法力,沒有了它,便如寶劍折刃,美玉生瑕,龍再也施展不了神通,化不了人形,逐漸還會失去神智,比四腳蛇還不如。
绛風串通兄長的枕邊人,費這樣大周章,原來都是為了那顆真龍龍珠。
如果他早些知道靈澤心裏的人是誰,該就不會多此一舉了吧。等靈澤龍蛻時,說不準他還能陪在身側,方便下手點。
心裏酸酸澀澀,不大舒坦。等九龍女消失在海邊,我才憋悶得自胸腔裏緩緩吐出一口氣。
從地上猛然驚坐起,窄巷昏暗無光,安靜地只聽得到我劇烈的喘息聲。
我胡亂摸了摸胸口肚腹,發現自己完好無損,竟沒有半點傷處。
從地上慌忙起身,虛軟的一下沒站起來,只能扶住石牆踉跄向前。
越靠近巷頭,街上熱鬧的人聲越是響亮。
我該是沒暈多久,可此時見着街上行人,路邊攤鋪,竟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那幻境或者說夢境裏的一切歷歷在目,宛如親歷,叫我幾乎分不清今夕何夕。
暈頭轉向時,忽聽耳邊傳來墨雀的聲音。
“姐姐,我找到兄長了!”她焦急地朝我跑來,“哥哥,你去哪裏了?”
我好久沒聽她喊“哥哥”了,看來是真急了。
本來還想擠出個微笑給她,可已經不行。我見了她心頭一松,順着牆滑倒下去,頃刻間散了那為數不多的力氣。
“他怎麽樣?”
“身體并無大礙,只是……”
“只是什麽?”
“神魂不穩。”
我眨了眨眼,望着帳頂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回了飛霞宮。
“公子您總算醒了!”銅錢撲到床邊,一雙渾圓的大眼睛懸在我上方,好比一對銅鈴。
我皺了皺眉,想坐起來,但身上一陣陣無力,起一半就又躺了回去。
“什麽時候了?”我看外面天都亮了,想來已經到了第二日。
“孟章祭都結束兩日了。”
我一驚:“我睡了兩日?”
銅錢将我扶坐起來:“前天晚上紫将軍送您回來時您怎麽都叫不醒,請來大巫醫診治,只說您是氣力不濟,休息休息就好。”他邊掖着被角邊嘀咕,“可是怎麽會沒力氣呢?咱們又沒餓着您。”
氣力不濟?
那夜夢中所見,到底是我的臆想幻覺,還是我确實看到了過去?
如是幻覺,長刀入胸的劇痛那樣鮮明,到現在回想起來我胸口甚至還隐隐作痛,未免太過逼真;如是真的看到過去,便是有人故意讓我看到,可對方為何要讓我看到?
我想了一會兒就頭疼欲裂,只好揉着太陽穴先停止思考。
我醒來的消息很快傳到了靈澤跟前,不過一炷香,他便坐着步辇來到飛霞宮。
“怎麽無緣無故就暈過去了,你身子也太弱了些。”他從銅錢手中接過粥碗,一勺勺喂到我嘴邊。
那日情況實在奇特,我看到的舊日影像又涉嫌北海秘辛,特別是靈澤對他弟弟……須臾間,我已決定隐下部分真相。
“我不是自己暈倒的。”
靈澤手上動作一頓,緩緩擡起了頭。
我繼續道:“有人從背後偷襲了我。”
他唇角抿直,臉上不見一絲笑意,整個人驟然從和曦的春天轉到了淩冽的冬季。
“看到那人長相了嗎?”
“沒有,但我看到了兇器的樣子。”我回憶着那把刀的模樣,眼眸緊盯靈澤,不錯過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刀身是緋紅色的。”
到如今我可算想明白了,怪不得他會選我。
當初能進到靈澤後宮,我以為是因為他看我奇特,想要收藏。
原來不是。
只是因為我是紅色的,只是因為我的鱗甲顏色像極了绛風。
我還傻傻的,傻傻的……中了他的計,陷在溫柔鄉,差點連自由都不要了。
“哦?紅色的刀身?倒是少見。”靈澤端着粥碗的手平穩依舊,瞧不出表情有任何變化,他将碗放到一邊,用小帕子給我擦了擦嘴。
“是少見,陛下有頭緒嗎?”我捏着那塊小帕子,指節收緊。
“一時倒是想不起來。”他順了順我的頭發,低低道,“阿憶放心,我定會找到那個傷你的人,絕不會讓你受委屈。”
那把刀分明就是绛風的刀,緋色的刀身這樣好認,他竟然說想不起來……
這就是誠心想要瞞我了。
也是,我是誰啊,一條可有可無的小玩意兒,告不告訴我又有什麽重要的。他們間,又有我什麽事?
我閉了閉眼,強忍着才沒有嘆氣出聲。
“累嗎?再睡一會兒吧。”
他一下下撫摸着我的頭發,細微的觸感從發絲傳達到根部,酥酥麻麻,叫人逐漸升起困意。
身上明明沒有傷痕,卻像是大病初愈,那把怪刀難不成是吸走了我的精氣不成?
我重新躺下,感覺靈澤要收手,腦海裏還什麽也沒想,身體已經快一步握住了那只手。
“別走!”
靈澤有些詫異:“我不走,就是想給你掖掖被子。”
他面帶微笑,語氣溫柔又寵溺。
我側枕着,将他的手拉到眼前,額頭輕輕抵着。
“陛下,你喜歡我嗎?”
指尖微動,手背貼上我的臉頰,靈澤輕笑起來:“自然喜歡。阿憶這樣乖巧,怎麽會有人不喜歡你呢?”
有啊,可多了。我爹不喜歡我,墨笙不喜歡我,玉硫公主也不喜歡我。
他說瞎話真是随口就來。
我早該知道,男人的話信不過,因為我也總是胡說八道。
好在我明白的還不遲,一切還能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