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尴尬。

尴尬的氣氛蔓延在教室裏，況且因為此刻他面對的人是爆豪勝己，這份尴尬就加深了一層。綠谷出久覺得自己心跳很快，帶着一些害怕與惶恐。他咽了一口唾沫，然後擡起頭。

“是。”他低聲說。

已經被聽到，再撒謊也于事無補，還不如說出來。爆豪勝己離他幾步遠，明顯是顧慮厭O症發作的緣故。他說完這句話，頓時覺得似乎氣壓又低了些，他微微擡頭，看見爆豪勝己的表情……可以稱得上是可怕。

要不是現在他背靠着牆面，綠谷出久簡直想後退幾步。爆豪勝己緊鎖着眉頭，神情可怖，比以往更吓人，氣氛似乎是凝滞了一樣。

“像你這樣的廢物……”爆豪勝己突然開口。

綠谷出久呼吸一滞，他默默低下頭。

“像你這樣的廢物，喜歡上的人，多半也是什麽高年級的廢物吧。”爆豪勝己冷笑着說。

他猛地擡頭。

綠谷出久不知道自己哪來的勇氣，入了雄英以後，為了不自找麻煩，面對自己的幼馴染，他從來都是能避開就避開，而在這一刻，他竟然敢和爆豪對着幹。也許是因為聽見爆豪評價Lord是廢物——爆豪怎麽說自己都無所謂，可他并不知道他喜歡的人是誰，自然也不知道Lord是一個多麽好的人。Lord每一條精準的評價，Lord打生存時候的果斷敏捷，Lord對他流露出的看似粗糙實則非常細致的關心……他崇拜的人、他暗戀的人、他喜歡的人，就因為他與爆豪之間的個人恩怨，被随意地——判斷成了一個廢物。

“才不是。”他握緊拳頭，低聲說。

“才不是！”他看向爆豪勝己，重複。

他的幼馴染明顯被他驚到，這可能是這學期以來，一直躲着他走的綠谷出久第一次因為什麽事情而反駁他。金發的男生看上去生氣極了，空氣冷得像冰碴。爆豪勝己猩紅的眼眸裏閃過了一瞬間的驚愕，随後變為掩飾不住的怒意。他們對視，綠谷出久死死地盯着他。

“他才不是廢物。”綠谷出久一字一句地說：

“我喜歡的人，才不是廢物。”

綠谷出久回到宿舍的時候，還沒緩過神來。

爆豪勝己的表情還在他腦裏，久久揮之不去。他關上門，門合上。發出響聲的那一刻，綠谷出久終于回過神來，他站在門邊，眨了眨眼睛。

自己剛剛幹了什麽？

他蹲下身，有些呆滞。

他剛才竟然因為和Lord，和爆豪勝己起了争執……這大概是他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了。為什麽會這樣？他蹲在地上，捂着臉思考。

自己被爆豪罵廢物的時候，什麽感想都沒有（大概是習慣了），但這樣不痛不癢的他，在聽到自己的幼馴染說Lord不好的那一刻，卻無法克制自己。那一瞬間，他無法否認他的感受，他生氣又不甘心，以至于跳起來反駁……

爆豪勝己大概很生氣吧，他想，畢竟剛才臉都黑了。

綠谷出久突然有些沮喪，不知道該不該為自己的激動反應而後悔。為了替自己喜歡的人說一句話，他可能是在這種莫名其妙的地方得罪了爆豪。雖然他也不知道爆豪在聽到自己有喜歡的人以後，是在生氣些什麽，以至于擺出那麽可怕的神色……他琢磨了一下，可能是因為自己這種Omega，有幸進入雄英已經很不錯，結果竟然還肖想着在這裏談戀愛吧。

綠谷出久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因為這些小事得罪了爆豪也是事實，他意識到他成功地讓幼馴染對自己的厭惡又上了一層樓。他覺得有些難過，也搞不清楚究竟在難過什麽。他坐在書桌邊，掏出作業本。

“是他先說Lord是廢物的。”綠谷出久喃喃自語，“要說難聽的話只對我說就好……為什麽和一個不認識的好人過不去啊……”

綠谷出久放下作業，終究又是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校園祭。

作為一所全封閉的首都軍事學校，校園祭是雄英一年一度、也是一年唯一一天對外賓開放的日子。随着校長講話的結束，禮炮燃響，校園祭正式拉開帷幕。校區內到處是橫幅和彩旗，穿着正裝制服的女生帶着微笑迎賓，帶入一隊隊拿着參觀證的來訪者。天空滑翔而過的是高年級駕駛的排列整齊的機甲，能容得五千人的大禮堂裏有着不間斷的演出，愉快的氛圍充斥着整個校園。

綠谷出久忙得團團轉，此刻正兩手各端着一個托盤，手臂夾着兩瓶罐裝飲料，一邊大聲地喊着麻煩讓一讓，一邊艱難地、在臨時拼裝的小桌之間反複穿梭。他穿着一件合身的侍者服，圍着白色的圍裙，擠在人堆裏往前走，明明天氣并不熱，卻忙得滿頭大汗。

一年級戰鬥科A班負責了美食街的燒烤攤，平價又好吃的美食總能吸引人流，從校園祭開幕開始，整個班的人就忙得沒有停過。爆豪勝己和轟焦凍負責烤串，綠谷出久和蛙吹梅雨負責上菜，耳郎響香與飯田收拾盤子，剩下的人都在後廚準備，切島銳兒郎時不時來幫忙給烤爐加炭點火，在他加炭的時候，風向突然變化，風一吹，滾滾濃煙立刻撲了爆豪一臉。

“搞什麽！”爆豪勝己舉着烤串，一邊被燒烤濃煙嗆得咳嗽，一邊暴跳如雷，“換方向啊！”

“他今天怎麽火氣那麽大？”正在給客人上飲料的蛙吹梅雨面無表情地吐了吐舌頭。

“他不是一直這樣嗎。”剛收拾完一桌盤子的耳郎接話，“又不是第一天火氣大。”

“不是哦，是這兩天火氣特別大。”蛙吹梅雨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下巴，“小綠谷知道發生了什麽嗎？”

“我……”綠谷出久心說可能還在因為我反駁他的事情生氣吧，畢竟這兩天爆豪連一個厭惡的眼神都懶得給他了。他剛準備開口，就看見轟焦凍把兩串烤完，綠谷出久立刻趕過去取烤串。為了不和爆豪正面對上，都是他負責轟焦凍烤完的烤串，蛙吹負責爆豪的，他剛接過轟焦凍烤完的兩串，一擡頭，卻剛好和就站在一旁的爆豪勝己目光對上。

對方立刻別過頭去，緊接着嘁了一聲。

又是一陣風吹來。

爆豪勝己開始劇烈咳嗽。

綠谷出久一愣，然後立刻意識到自己站在風向位置，應該是自己的Omega信息素被吹到爆豪面前，又引發他的厭O症了。他馬上往後退了兩步，低聲說了一聲抱歉。

爆豪勝己沒有回答他。

綠谷出久遲疑了幾秒，爆豪沒有回應他，他也總不能一直傻站着，于是很快匆匆離開，又去忙着上菜了。

校園祭将會持續一整天，白天的時間大部分是在照顧外賓，而到了晚上，就是學生們自己的狂歡，八點到十點是試膽大會——但這不屬于負責美食街的一年級。午飯，晚飯，再加上夜宵，一直到晚上十點，美食街的工作才剛剛宣告結束。送走了最後一個客人，所有人都累得癱坐在地上，饒是身體素質遠遠高于常人的Alpha，都有些經受不住這樣人流量的工作了。綠谷出久跑了一天，本來Omega的身體素質就不如別人，此刻更是累得直不起腰來，再加上端了不知道多少盤子，連手臂都軟弱無力，他靠在燒烤攤彩色棚子的柱子上，給自己捶了捶手臂。

“辛苦了。”蛙吹給了他一瓶飲料。

“本來以為學園祭的時候能夠好好逛逛呢。”他說，“沒想到這麽忙，根本沒有時間閑逛，沒能看到三年級前輩們上午的機甲演出，還有二年級前輩們在禮堂的表演，真可惜……”

他是真的覺得可惜，此刻露出了遺憾的表情。在沒有想到會有這麽忙的時候，綠谷出久之前還猜測過，Lord作為高年級，會不會也參加了三年級的機甲表演，這樣他就可以溜到操場看一看，結果他一天下來，忙得上廁所都沒時間，什麽都沒能看到。

想到Lord，他點開終端看了一眼。

Lord整整一天都沒有給他回信息。

在期中考試之後，他與Lord約了每天都雙排一把生存，鍛煉配合，也是提高水平，Lord答應了。他答應的那一天，綠谷出久高興得一晚上都沒睡着覺。之前都排得很順利，但這兩天Lord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綠谷出久猜他是準備學園祭的事情，搞得壓力太大了。Lord過分糟糕的情緒從這兩天的生存雙排中就能看得出來，話都懶得說了，照着對面就是打，攻勢猛烈，暴力兇殘，好幾次打得太過火，連自家基地都差點炸掉。

綠谷出久不明白原因，也不知道怎麽提醒他，更不知道該怎麽安慰這樣情緒糟糕的Lord，于是最後的最後，只能安慰自己，這兩天過去了就好。

如果Lord參加機甲表演的話，他是非常樂意過去看的，于是綠谷出久在今天早上出宿舍前，忐忑地發信息問了Lord今天是否會在學校，可是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Lord整整一天都沒有回複他，雖然知道對方可能是太忙，但喜歡的人沒有回複這件事……依舊讓他有些沮喪。

“啊，你說的那些，明天都會有回放的哦。”蛙吹梅雨喝了一口飲料。

“回放？”

“是的，會有錄像，為了犒勞沒時間看表演的同學，到時候會發放錄像的，也算是一年一度的紀念了。”

“太好了！”綠谷出久很高興，總算不會錯過可能有的Lord的表演。

他們的燒烤攤在打掃與整理階段，負責打掃整理的，是八百萬百和麗日禦茶子。別的同學都已經走了，只剩下打掃的兩位，和靠在杆子邊喝飲料的他和蛙吹。

“小久，你可以回去啦，那麽晚了，剩下的交給我和八百萬就好，你也忙了一天了。”麗日一邊擦桌子，一邊對他眨了眨眼睛，“晚上在操場有篝火晚會，你可以去看看哦。”

“要去嗎？”蛙吹看向他，“你可以先去把衣服換了。”

“我……”

“二三年級的也都在那邊參加篝火晚會呢。”麗日禦茶子的語氣俏皮了些，“小久可以過去看看啊，說不定能遇上認識的人呢。”

綠谷出久一愣。

他忍不住低頭，看了看自己忙了一天後，髒髒的侍者服。

“我……”

“離今天結束只有兩個小時了。”麗日補充。

“我知道了。”他沉默良久，最後說。

綠谷出久脫掉侍者服，換上了一套幹淨的校服。

已經十一點多了，明明只是從美食街回到宿舍，再洗了個澡換了身衣服，就已經到了這個擁有不成文規定的最後一小時。他本來沒想現在洗澡，但他身上的燒烤味實在太重，走在路上都像個移動的烤爐，要是就這樣去操場上的篝火大會的話，指不定要把同學們熏成什麽樣子。洗完澡以後燒烤味總算散幹淨，他吹了吹頭發，然後趴到窗邊。

從他宿舍的位置，能看到遠遠的、雄英巨大的操場。篝火晚會明顯還沒有結束，他能在這裏。看到遠處明黃又溫暖的光亮。學校在學園祭中對學生素來是寬容的，篝火晚會能夠跨過這一天的零點，在零點之後再結束，于是學生們就理所應當地擁有那個貫徹不成文規定的一小時，多少年來，首都軍校的學生們在篝火旁對暗戀的人喊出喜歡，然後行使自己的權力，與那個人交往一禮拜，即便最終沒有在一起，也不會在高中三年留下未說出口的遺憾。這是最甜美的一小時，最青春的一小時，也是最緊張的一小時。

現在已經是這一小時。

他打開終端信息箱，Lord依舊沒有回複他，今天一天，Lord都沒有對他說哪怕一個字。綠谷出久走出宿舍，走下樓梯，慢慢地往操場方向走，明黃色又溫暖的地方離自己越來越近，他甚至已經能聽到來自操場的喧嚣、尖叫與起哄。

Lord應該在那裏吧，他想，現在沒有人會不在那裏，學園祭期間，實習的三年級也都必須回來，加上二年級，和他們這些一年級，現在整個首都軍校的學生，應該都帶着笑容與忐忑的心情，聚集在那叢篝火旁了。

他發覺到自己可能在做一個非常大膽的決定，這個決定就像他想要報考雄英，和之後作為Omega依舊來就讀雄英一樣大膽。他想着他做出這個決定以後的結果，并理智地分析了可能有的選項——但他很快意識到他可能無法保持理智了，因為做出這個決定本身就是不理智的，而遇到喜歡的人可能……不，确實會導致人失去理智。他琢磨着自己說出來的結果，也許Lord會就此和他絕交，兩人本身就很單薄的社交網絡關系也就此切斷，那他為什麽要說呢？明明他那麽珍惜這段關系與感情，明明他們可以以朋友身份繼續相處下去的。

可能只是……不想以後回憶起來，覺得後悔吧。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明明知道可能最後會燒成一團黑漆漆的灰，可還是向往那點明亮的地方撲。麗日的話好像确實給了他一點勇氣，讓他決定豁出去，為了那點僅有的可能，賭上自己以後能永遠與Lord做朋友的資格，或者說現在他沒有什麽退路，一瞬間的事，就像站在法庭的人等待審判到來。

宿舍樓到操場的路很長，他一邊思考，一邊走，走得慢極了，當他走到篝火邊時，離這一天結束只剩了十分鐘。

剛剛告白成功了一對，一個笑容溫柔的二年級Beta男孩牽起了一個裝備科Beta女孩的手。女孩在篝火邊顫抖地喊出我喜歡你，希望你與我交往一周，男孩看着她，回答說我也喜歡你，我們可以交往不止一周。

全校人都在起哄與喝彩，綠谷出久在人群中看到了站起來鼓掌的麗日，他們隔着篝火對上眼神，麗日的目光似乎在問他怎麽樣。

他捏緊了手裏的終端。

綠谷出久小心地在人群中四處張望，篝火照亮每個人年輕的臉龐，跳動的火焰使人充滿勇氣。這裏的人太多了，全校的學生都走動着，交談着，身影交錯在一起。綠谷出久在找着三年級的人群，但很難，人潮洶湧，幹擾着他的視線。他想着Lord會是一個什麽樣的人，他猜Lord應該是一個健康又聰明的Alpha，做事很讓人放心，有一雙很穩的手，這樣才能優秀地操作機甲，他應該比自己高，他的頭發可能硬硬的，他可能有線條鋒利的臉龐……

他尋找着，他在轉向一個方向時，看見了人群中的爆豪勝己。

他的幼馴染站在切島銳兒郎旁，似乎也在張望着什麽，他們的視線再一次對上，隔着篝火和人群。綠谷出久覺得有些尴尬，自己伸着脖子找人的樣子肯定特別好笑，不過爆豪應該也在找什麽人……也許是告白對象之類，雖然爆豪看上去不太可能會有什麽想告白的對象。他露出一個有些抱歉的微笑，然後立刻別過頭去，他們倆的關系已經夠壞，他不想因為自己，而壞了爆豪在難得的篝火大會的興致。

還有三分鐘了。

他尋找着。一堆簇擁在一起的三年級人群被他望見，他仔仔細細地看着，想着裏面是否會有Lord。

還有一分鐘。

他在心裏給自己打氣，綠谷出久，他內心咆哮着，這是你唯一的機會。

還有半分鐘。

他拿起被握得有些發燙的終端，手指顫抖，心也跳得很快，像是要蹦出來。他的臉頰被篝火燒得有些熱，他打開好友面板，開始打字。

還有十秒。

全校學生開始興奮地大聲倒數：十，九，八，七，六。

五。

四。

三。

二。

人偶：我喜歡你。

一。

煙花炸開，夜空被點亮，到處都是尖叫與歡呼。

23：59，收信人Lord，發送成功。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