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說不上對霍期是一種怎樣的感情。霍期就像周盡歡看過的言情小說的主角。溫柔上進,有着坎坷的身世和敏感的內心。周盡歡在他面前總忍不住把自己代入女主角的角色,自以為是地認定自己可以拯救他。
就像男人對落難的女人會生出憐憫之意,以為自己可以成為她的英雄一樣,女人也會憐憫經歷坎坷的男人,以為自己可以成為他的港灣。
左衡嬌從米特錯維回來以後,過去一段時間,才真正對周盡歡敞開了心扉,談及了那一段禁忌心動。她說:“當一個驕傲的男人在你面前顯露出疲憊的時候,你的心早已無法抗拒他了。”
當時周盡歡并不懂左衡嬌,如今她終于是明白了這句話的真實意義。
以驕傲為盔甲,那是周盡歡可以抵擋的,若以示弱為前驅,她必然潰敗。
跟着霍期上車的時候,周盡歡內心是忐忑的。半路,霍期下車去買東西,周盡歡坐在車裏等候。她看了一眼時間,有點擔心宋演。
撥了好幾遍宋演的手機都沒人接,最後終于接通,确實總秘接的。
“宋總走得急,手機忘了拿,不過他倒是有問過一句你下班沒有。”
挂斷了電話,周盡歡覺得有些愧疚。她眉頭擠成一團,不知道怎麽處理眼下這種情況。她輕嘆了一口氣,一擡眼,霍期手上捧着一束花,正向這邊走來。
霍期把花放在後座,也許是心情實在不好,他從頭到尾一句話都沒有說。周盡歡知道他心裏難受,也不打擾他。
霍期的媽媽去世後,并沒有下葬,而是一直放在殡儀館的骨灰寄存處。霍期在那裏為她買了一個位置,櫃子外面貼着霍期媽媽的名字。
周盡歡對這地方自然是有些害怕,但她并沒有表現出來,只是安靜地站在霍期身旁。
這裏原本只是供親人祭拜一下就算的地方,沒什麽很大的空間,只能慰藉思念而已。霍期就那麽呆呆傻傻站在那個冰冷冷的櫃子前面。他的表情明明沒有什麽變化,眼神裏卻全是悲恸。那種表情是本能,是裝不出來的。
許久許久以後,霍期才回頭,失魂落魄地對周盡歡說:“走吧。”
周盡歡覺得那一刻的霍期看上去像個孤魂野鬼,讓她忍不住想要抓住他。仿佛不抓住他,他就會消失一樣。
離開殡儀館,霍期卻沒有立刻回城。兩人坐在車裏,霍期一直靠着椅背,仰着頭,閉着眼睛。
許久,他從車裏拿了兩聽啤酒,遞給周盡歡一罐:“要不要來一點。”
周盡歡有些為難地看了他一眼:“一會兒……還得開車。”
霍期這才反應過來,表情有些苦澀,看了一眼啤酒,又放了回去。
“我忘了。”霍期強顏歡笑。
“沒關系。”周盡歡看着霍期那表情,竟覺得也有幾分感同身受。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假設就是如果父母去世了會怎樣。那是周盡歡連做夢都會害怕,玩笑都不敢提及的話題。而霍期竟然都親身經歷,真不敢想象他是怎麽扛過來的。
“一切都……已經過去了。”周盡歡這樣安慰着霍期,雖然她也知道并沒有用。
“我也一直這樣告訴自己。”霍期眼底有些哀傷:“我如今也沒有什麽不好。不必怎麽努力就能拿百萬的年薪,随便就能買房買車。不知道多少人羨慕我。”
霍期看着周盡歡的眼睛,說道:“你知道嗎,從小到大我都要考第一,不是因為我多有志氣,而是只有第一名才能減免學費。這是我唯一能為媽媽做的事了。
“畢業的時候,我已經被保研了,但最後我還是放棄了。我必須回江北,媽媽太辛苦了,我必須照顧她。”
周盡歡聽不來這些艱辛的故事,想來自己那點破事和霍期比起來,真的不算什麽。
“北都大學聽上去很牛,卻不足以在這個社會上超越那些生來就什麽都有的人。我辛苦一兩年只存了幾萬塊錢,我以為她至少會拿着錢買一身好看的衣服。卻不想她都存了下來。她怕我沒有房子,娶不上老婆。她是不是很傻?”霍期苦笑一聲,轉過頭問周盡歡:“你說這個世界為什麽這麽不公平?”
“霍期……”
“我知道,是我太偏執了,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什麽公平。”霍期眼眶紅紅的:“我無法選擇自己的出身,無法避免成為一個私生子。我寧可是農民的孩子,窮得響叮當也不怕,只要一家人抱在一起就好,吃糠喝粥我也覺得是幸福。”
“我媽去世了,因為我沒有三十萬,我不能給她做手術。她臨走還一直囑咐我,讓我不要自責。她說這一切都是命。”
“周盡歡,這是命嗎?”霍期有些迷惘地問她:“我的命就是一無所有嗎?”
周盡歡聽不下去了。看着霍期那無助的樣子,心酸極了,眼淚無聲滑落。
她終于還是忍不住,飛身緊緊抱住了那麽失落的霍期。
周盡歡能感覺到熱熱得水汽隔着薄薄的衣服打濕了她的肩頭。霍期哭了,卻一點聲音都沒有。他是一個驕傲的男人,所以哪怕是這樣的時候,他也是驕傲的。
“你知道嗎?”霍期喃喃說:“你是第一個會這樣抱住我的人。全世界的人都覺得我一個人可以。連我自己也覺得我可以。”
“不,不是這樣。”周盡歡也哭了:“堅強不應該是……僞裝。需要一個肩膀……也沒什麽可恥……”
霍期的頭埋在周盡歡的頸窩裏,周盡歡沒有動。許久,他伸手抱住了周盡歡,那樣那樣緊。仿佛他一放手周盡歡就會消失一樣。那是極其沒有安全感的表現啊。
“周盡歡,你願意到我身邊來嗎?你能讓我靠一靠,取一點暖嗎?”霍期的話音裏有期待,有祈求,也有等待宣判的絕望。
周盡歡哽咽了許久,最後無比沉重地回答了一句:“好。”
周盡歡自己也想不到事情會發生到這一步。更想不到她的生日居然會和霍期媽媽的忌日到了同一天。她想,有些事情也許真的是緣分。幾年前,她和宋演沒有緣分,如今仍是沒有的。
霍期送她回家的時候,将一直挂在自己身上的一塊老玉送給了周盡歡。他說那是他媽媽的遺物。
周盡歡到現在還是覺得脖子前面一片熨熱,那是霍期殷切的期盼和真誠的信任。
周盡歡沒想到霍期這樣容易滿足。周盡歡答應了做他的女朋友能讓他那樣快樂。他越是快樂,周盡歡就越是覺得自責。
他是那麽純粹地将她看做陽光,而她卻在無法一心一意只看着他。
回家的時候,周盡歡一直心事重重。脖子上的玉像一團火在那燒着。她低着頭,有點心不在焉地走着。
已經入秋一段時間了,夜裏風大,溫度也不高,周盡歡雖然帶了外套,還是覺得有那麽一點冷。
剛走到自家單元門口。就冷不丁瞧見一個火星在她眼前熄滅。
就着月光,周盡歡看見一個高個的男人輪廓,他直挺挺站在原地,周盡歡走近了兩步,才發現站在那裏的居然是宋演。
宋演的周圍丢了一地的煙頭。不知道他等了多久,也不知道他到底抽了多少煙。周盡歡記憶中宋演從沒在她面前抽過煙,不知他是怎樣的心情站在那裏。
大約是在冷風裏凍久了,宋演整張臉都有點發白,發型也有點亂了。他捧着一束包裝精致的花束,那模樣看上去有些呆。
他一看到周盡歡回來,臉上立刻換上滿足的笑臉。
“回來了?”他像個等着糖的孩子,看着周盡歡的眼睛裏充滿了期待。
周盡歡看他那個樣子,覺得有點心酸,問他:“怎麽只穿這麽一點衣服?”
宋演傻傻笑了笑:“外套在車裏。”
“幹嘛不去拿?”
宋演有點不好意思,咧着嘴說:“我怕我一回車裏,你就正好回來,會錯過。”
周盡歡看着宋演的表情,只覺得他眼底的真誠是最鋒利的刀,将周盡歡的心髒淩遲成一塊一塊。她喉頭瞬間就哽咽了。她的手緊緊地抱着自己的包。包包的角落突出一塊棱角,周盡歡知道裏面裝着什麽。
她只覺得命運是那樣奇妙,早上出門的時候,明明一切還不是這樣的。
“對不起。”周盡歡鼻頭酸酸的。
“怎麽了?”宋演以為周盡歡是自責爽約,趕緊安慰:“沒關系,是我沒帶手機,我下班的時候太急了,不是你的錯。”
周盡歡兩難地搖了搖頭,最後狠下心說:“我有男朋友了,剛剛答應的。”
周盡歡緊握着拳頭,最後終于下了決定,把包裏裝着校徽的盒子拿了出來。遞給宋演:“是霍期,我答應做他女朋友了。”
宋演眼睛裏空無一片,表情有點呆,那不是伶牙俐齒意氣風發的人會有的表情。仿佛周盡歡說的是宋演從未學習過的外語一樣,宋演用了很長時間,才消化了周盡歡的話。
最後,他把校徽接了過去,周盡歡手上驟然一空,覺得又尴尬又難過。
周盡歡能感覺到宋演的失落,可他為了不讓周盡歡難做,還是故作風度的樣子。
“過去的事都過去了,以前是我不成熟,對不起,害了你這麽多年。”宋演的笑容裏盡是苦澀,他凝視着周盡歡的眼睛,仿佛那是最後的機會一樣:“周盡歡,我是真的喜歡你,不是逗你玩。”
周盡歡越聽越難過,越自責,一切都是她不果斷的錯,是她三心二意的錯,是她的錯。
“對不起,對不起,”周盡歡一連說了兩遍對不起,“我已經答應了他,以後會好好愛他”……
讓周盡歡也跟着難過并不是宋演的目的。他想上前扶住周盡歡,但動作到了一半又收了回去,最後只輕描淡寫地說:“你不用這樣,不用覺得不好意思,是我做了多餘的事。”他笑了笑,把手上一直抱着的花遞給了周盡歡:“好像有點晚了。”
“生日快樂。”宋演笑着說:“周盡歡,你看,我其實并不可怕,所以你別怕我了。”
第三十二至三十三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