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安恬才發現許嘉辭好像并不是随便說一說。

她寫作業時, 書房門被拉開,許嘉辭單肩背着包進來,他把書一本本地拿出來擺到書桌上, 然後拉了把椅子, 坐到旁邊。

安恬被這番動靜弄得停下筆,忍不住側目看了他一眼。

許嘉辭靠着椅背, 兩條長腿無處安放地伸着, 他一邊轉筆, 一邊嘩啦啦地翻着他嶄新的英語課本。

從第一頁一直翻到最後一頁,然後又從最後一頁翻到第一頁。

這樣來回幾次, 安恬終于忍不住了。

“你這是在搞量子波動速讀嗎?”

許嘉辭翻書的動作停了停:“什麽什麽讀?”

安恬:“………………”

他索性合上英語書,又抽出數學書,随意翻開一頁:“你給我講講題吧。”

安恬捏着手裏的筆:“哪道題?”

許嘉辭:“随便哪道題。”

安恬只好又問:“那你哪道題不會?”

許嘉辭面不改色:“我哪道題都不會。”

安恬:“………………”

她放下手中的筆, 嘆了一口氣:“許嘉辭,你不要這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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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嘉辭也頓了一下, 然後說:“我不能學好嗎?”

“沒有。”安恬擰了擰眉, 她當然希望許嘉辭學好,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許嘉辭學好,可是……

書不是像他那樣看的。

學好也不應該是像這樣的。

許嘉辭:“你答應過的,我學好,你就不讨厭我。”

“你成績好,教教我行嗎?”

安恬咬了咬唇,只好翻開許嘉辭數學課本,第一章講的是集合與函數,課本後面有習題, 她指了道簡單的:“那你先自己做這一道吧,做完了給我看看。”

她給許嘉辭指完題, 繼續提筆寫作業。

十分鐘過後,安恬寫完兩道大題,看了看許嘉辭的課本。

然後……

就沒有然後了。

安恬看着許嘉辭依舊一片空白的課本和草稿紙,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她扯了扯嘴角,垂下眼睑,低低道:“你不是說你要學好的嗎。”

許嘉辭沒有說謊,他甚至開始急了:“我真的不會。”

安恬看了眼他。

并不像是說謊的樣子。

于是她用筆尖指着題幹中的x-2x-3=0,耐心道:“這一步,你應該能算出來吧,算出來就把結果寫在答題紙上,能拿一分。”

她說完,耐心等着回答,可是半天過去了,身旁的一直沒有反應。

安恬心裏忽然咯噔一下。

她有些震驚地看着題幹中的這道一元二次方程,一點一點,試探着問:“那你知道這一步,嗯,這一部表示着什麽呢?你想想公式,能算出來x等于多少嗎?”

許嘉辭聽後又動了動唇,還是沒有說出話來。

他表情似乎有些懵。

安恬把目光從課本移到許嘉辭的臉上。

她第一次看到許嘉辭露出這種表情,懵裏懵懂的,甚至還有些無辜,只是她卻笑不出來。

安恬放棄了那道方程,又緩緩把筆尖指向題幹中的那個符號“∈”,她問得比較謹慎:“那你知道這個,表示什麽意思嗎?”

許嘉辭盯着這個符號眉頭微蹙。

他正想說這字母是不是印錯了,可是他放眼望去,這頁上有很多的“∈”,不像是印錯了。

他明顯答的底氣不足:“E?”

安恬放下手中的筆。

她整個人突然被一種深深的無力感所包圍。

學校的時候班裏經常會有同學向她問題,她耐心一點都能講懂,但這些能主動向她問問題的同學基本都是有底子的,或者說起碼是在學習的。在精英班的時候大家更是經常會為一道難題讨論很久,她無比享受這種思維交換與碰撞的過程。

然而對面坐的是許嘉辭。

安恬覺得他可能從初中開始就沒有怎麽聽過課。

她忍住想要就這麽逃跑的沖動。

教許嘉辭,耐心她并不是沒有,只是眼前這個工作量,實在是肉眼可見的艱巨。

許嘉辭不說話。

他忽然想起了晚上自習課,他站在精英班的教室外面,看到她和沈清越頭靠在一起講題的畫面,她那時的表情很認真,低着頭,睫毛在她眼下打下一小片的陰影,她一邊講一邊在稿紙上一步一步地寫着過程,專注而投入,絕不是像現在這樣,他能明顯感受到她的震驚和無奈。

許嘉辭一直靠在椅背的身子突然坐直。

他提起筆:“你講吧,我聽。”

安恬在心裏默默嘆了口氣,重新提起筆,鼓了鼓腮。

許嘉辭的初中課本都扔了,不過她的還留着。

她正思考着該怎麽從最基礎的講起,許嘉辭突然又低低的問:“我學好,你就不會讨厭我了,對嗎?”

他已經問過好幾遍了。

像是沒有安全感的孩子,同一件事情,一遍一遍的在向大人反複确認。

安恬點頭:“嗯。”

說是學習,其實也學了沒幾天,轉眼日子已經到臘月二十九了。

安恬從放假開始每天都大多數時間都在寫作業看書,她其實不是那種對學習上瘾的大神,有時候也會累也會倦,但她勝在自制力強,能夠約束自己,不過如今已經眼看要過年,一年也就這麽幾天,安恬開始給自己放假。

許嘉辭當然跟着安恬一起放假。反正讓他自己看也是白看,他看不懂。

安恬的懶覺睡到早上八點半,起來時許嘉辭房間門關着。

安恬吃了點面包當早餐,然後打開電視,電視臺過年期間大都在重播經典的綜藝節目。

快到十一點的時候,許嘉辭才睡眼惺忪地從房間裏出來,他穿着睡衣,頭發亂亂的。

許嘉辭也瞄了一眼電視,問:“今天中午吃什麽?”“你想吃什麽?”安恬說。

“那我想想啊。”

許嘉辭從果籃裏挑了個蘋果,坐在沙發扶手上啃,似乎在正兒八經地想要吃什麽。

雖然他知道自己想了也是白想,太複雜的菜,安恬做不出來。

綜藝結束,廣告時間,安恬盯着電視裏離過年還剩最後一天的倒計時,咬了咬唇。

為什麽已經臘月二十九了,許嘉辭還沒有一點,或者是半點,要離開的意思。

趙姨不是早說過他今年回他爸爸那裏過年嗎。

安恬又想到許嘉辭被一群黑衣保镖按在地上的那張照片,他被他家人以那樣的方式強行帶走,現在怎麽在這裏好幾天,沒人來找他回去。

安恬看了看許嘉辭,突然開口問:“許嘉辭,你不回家嗎?”

許嘉辭蘋果啃到一半:“嗯?”

安恬絞着手指:“就是,額那個,跟你的家人一起過年。”

許嘉辭聽後眸光似乎暗了一瞬,不過即刻又恢複神采:“怎麽?趕我走?”

“沒有。”安恬忙道。她不再問了。

她哪有資格趕許嘉辭走,這裏本來是他的地方。

許嘉辭盯着電視。

安恬聳了聳鼻尖。

安恬的廚藝是跟趙秀梅學的,但是兩人之間的差距還是不小,平常都是應付應付,年夜飯撐死了也只有三個菜,其中有一道番茄炒雞蛋還糊了。

安恬不知道許嘉辭什麽好吃的沒吃過,為什麽能把一道糊了的番茄炒雞蛋吃得那麽幹淨。

千家萬戶的除夕夜似乎都一樣,吃完了飯,全家開始聚在電視前看春節聯歡晚會。

對于安恬來說,往年的全家有三個人,今年趙秀梅走了,變成了兩個人。

安恬坐在沙發上,手裏是一個吃了一半的桔子,桔子快要從她放松手裏掉下來了,搖搖欲墜。

電視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叫好聲。

打着瞌睡的安恬立馬精神了一瞬,她使勁擠了擠眼睛,看到電視裏小品似乎正演到精彩處。

許嘉辭正盯着電視在看。

小品應該挺搞笑的,鏡頭掃過觀衆席,大家都是笑容滿面,但是安恬看了看許嘉辭,他電視明明看得認真,臉上卻似乎沒什麽笑意。

安恬剝了瓣桔子塞進嘴裏,逼自己醒醒神。

好歹也要等到十二點新年鐘聲敲響再睡。

她把注意力全都放到電視裏的小品上。

可惜小品已經演了一半了,她從下半段接着看,沒有看懂,找不到觀衆們的笑點。

于是困意再次洶湧襲來,怎麽擋也擋不住。

小品演完,許嘉辭看到腳邊滾過來一個吃了一半的桔子。

他彎腰撿起桔子,放到茶幾上,回頭,看到安恬仰在沙發上,手心空空,微張着嘴,終于撐不住睡着了。

他動作很輕,起身,輕輕坐到安恬身邊。

少女睡着後,腦袋找不到依靠,左右歪了歪,最後終于一下,靠在旁邊的肩膀上。

電視仿佛突然寂靜無聲,許嘉辭此時能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他呼吸裏有她的氣息,他心跳撲通撲通,把溫暖的血液運送到全身。

他就這樣一直保持着姿勢,直到新年的倒計時開始了。

五、

四、

三、

二、

一。

海城五環內禁煙火,新年夜似乎和平常的夜并沒有什麽不同。

只有電視裏主持人抱拳在向全國觀衆說“過年好”。

許嘉辭微微偏了偏頭,目光落在少女柔軟的唇上。

一邊肩膀被她靠着,他伸出另一只手,慢慢的,慢慢的,來到少女的櫻紅的唇前。

他用指腹,輕輕,輕輕,在少女唇上擦了一下。

他動作很快,快到似乎還沒來得及感受到她唇上柔軟的觸感,就已經離開。

怕被發現。

許嘉辭動了動喉嚨,他聽見自己用很小的聲音說:“不要再讓他親你了。”

安恬睡夢中,似乎感覺到有什麽從她唇上擦過。

她似是不悅地皺了皺眉,然後又動了動腦袋,靠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像是呓語,她“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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