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安恬格外平靜, 平靜的連她自己都出乎意料。

她挂掉電話,然後重新走回教室,回到自己座位上, 開始寫起了習題。

所有的事情在全身心投入寫習題時都會被忘掉, 所以安恬有時真的覺得,刷題會上瘾。

許嘉辭在上午快十點的時候出現。

他進教室的動靜很大, 砰地推開門, 喘着氣, 明顯是跑過來的,眼睛一進教室就看向安恬的座位方向。

教室裏其餘幾個人都被他進門的動靜吓了一跳, 只有安恬,仍安靜地寫着作業。

許嘉辭直接跑到安恬前座的位置上坐下,安恬仍手握筆埋頭看書本, 耳朵聽到他深重的喘息聲。

許嘉辭還喘着氣,看到少女低垂的睫羽。

昨天晚上一群人鬧得太晚, 他的手機混亂中跟球隊一人帶去的女朋友拿錯了, 又因為喝了酒,昨晚回來倒頭就睡,雙方竟然都沒發現。

直到今天早上他一覺直接睡過去了,正納悶定好的鬧鐘為什麽沒響,結果發現已經九十點了,并且自己指紋怎麽也解不開手機鎖。

然後那邊一通電話過來,說手機拿錯了,安恬早上跟他打過一通電話,被那個拿錯手機的女生迷迷糊糊接了。

許嘉辭知道誤會大了。

他急匆匆趕過來, 對着正認真做題,仿佛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過的安恬。

可是安恬越是這樣許嘉辭就越心焦, 他伸手抓了抓安恬胳膊肘:“安恬。”

安恬的筆頓了一下。

許嘉辭掃了一眼教室裏其他正裝聾作啞的人:“我們出去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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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學樓後面的綠化帶,許嘉辭把事情原原本本給安恬解釋了一遍。

他說完,緊張地觀察着安恬的反應。

只是安恬聽後表情依舊淡淡的,“嗯”了一聲。

許嘉辭頓時手足無措起來,他有些激動:“真的,我手機真的……”

安恬打斷他的話:“我知道了。”

她說話聲音并不大,語調也不高,可就是聽起來擲地有聲。

這回換許嘉辭語塞。

她知道了,然後呢?

安恬吸了口氣,欲轉身:“我先上去了。”

“等等。”許嘉辭攔住安恬。

安恬擡頭看他,似乎在問他把她攔下來後又想說什麽話,可是許嘉辭攔住安恬後,對上安恬的目光,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說什麽,說她為什麽反應這麽平靜?

平靜到令他難受,像是一種折磨。

許嘉辭逐漸垮下肩膀。

“對不起。”他說。

安恬沒有說話。

“你別生氣了。對不起。”他姿态放的很低,說完伸出手,似乎想要抱一抱安恬,安恬看到,卻往後躲了一下。

“我沒有生氣。”安恬靜靜答。

她接着輕輕地說:“許嘉辭,我們以後不要再這樣了。”

她說完,許嘉辭突然感覺心底一空,像是被什麽紮進去,細碎地痛着。

安恬恍惚覺得清醒。

她并不生氣今天早上那通電話,她也相信許嘉辭說的話,只是從那通電話,她恍惚記起來,以前的時候,她也給他打過電話,是唐芷姣接的。

然後便像大夢一場,因為一道照進房間的光亮,突然醒了。

自己這些日子究竟在做什麽。

在跟許嘉辭做什麽。

她曾經親眼看見過許嘉辭在樓梯間跟唐芷姣接吻,卻沒想到唐芷姣走了,那個人竟然換成了自己。

唐芷姣并不是第一個,前面還有很多,她認識的不認識的漂亮的優秀的女孩子。

有區別嗎?她跟那些女孩子。

或許在下個月,在下個星期,甚至在明天,下一秒,他的興趣退了,她也就變成了,許嘉辭之前身邊的那些女孩子。

沒有區別。

可是她又跟那些女孩子不一樣,那些女孩子,萍水相逢,散了便散了,再也互不打擾,而她,自從五歲見到許嘉辭,叫他一聲“哥哥”開始,便是再也解不開的羁絆。

她在十六歲之前一直叫他“哥哥”,她做不到某一天,等她也變成跟那些之前的女孩子一樣時,再毫無芥蒂地,像從來沒有發生過那些事一樣,能跟他回到最初的關系,叫他一聲“嘉辭哥哥”。

因為有些事情一旦發生了,便再也回不去了。

與其這樣,還不如從未發生過。

安恬覺得頭腦很亂。

許嘉辭握住安恬雙肩,他說的很急:“什麽叫不要再這樣了,為什麽,為什麽不要再這樣了?“

安恬胡亂搖着頭。

許嘉辭眼底布着血絲,死死不願放手:“你告訴我,到底怎麽了,為什麽?”

安恬一直不說話,只是聽着少年的追問,緊咬着牙。

她看到他的臉,跟那天,穿過火車站的人流,在那裏等他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跟那天早上,外面下着雨,早早在教室裏等他的少年重合在一起,跟那一晚,抱她在廚房流理臺,小心翼翼吻她耳垂的少年重合在一起,又或許是在更早,在背後輕輕推着她冰車,笑着看她滑走的少年重合在一起。

安恬恍惚看着少年的臉,然後哀哀閉上眼。

哪有那麽容易,當做從未發生過,哪有那麽容易。

情愫像藤蔓,在不該屬于它的地方悄無聲息地生長着,等到你終于發現,開始想要斬除的時候,其實早就已經遲了。

“許嘉辭。”安恬又重新睜開眼,聲音中藏着哭腔。

她問:“你喜歡我嗎?……像喜歡唐芷姣,喜歡別的誰,那樣喜歡我嗎?”

許嘉辭整個人頓住。

他或許應該立刻扣着少女的後腦把她吻住,可是當聽到她顫抖的哭腔時,卻突然失了勇氣。

不一樣的,根本不一樣的。

安恬輕輕拂開許嘉辭依舊搭在她肩上的手,離開,留下依舊怔愣的少年。

安恬回到教室,坐回座位,重新提起筆算題。

可是她發現那些字符自己一個也看不進去,眼前一片模糊。

安恬放下筆,埋頭趴在課桌上。

她趴了一會兒,聽到前座椅子被拉開,有的響。

安恬擡起頭,許嘉辭正面朝她坐着。

她左右望了望,快到中午了,教室裏剩下的人也都走了,應該是去吃飯。

許嘉辭看到安恬發紅的眼眶,覺得心髒像是被一只手狠狠攥住。

他動了動一直發梗的喉嚨,卻還是沒有說出話。

兩人不語。

直到許嘉辭突然擡手,往安恬手裏塞了個東西。

一只那種專門用來給東西做記號的黑色油性簽字筆。

安恬有些迷茫地握着筆。

許嘉辭把安恬手上簽字筆筆蓋拔開。

然後握着安恬的手腕,往自己的臉上伸。

“唔。”安恬被吓了一下,不知道許嘉辭這是想幹什麽,條件反射般地縮手。

許嘉辭于是松開安恬的手腕,又等了一會兒。

等到安恬放松下來,繼續握住她的手,伸到自己的臉上。

黑色水彩筆的筆頭落到許嘉辭的鼻尖,然後畫下一個圓形的黑色圖案。

像小貓的鼻子。

安恬眼中不解。

許嘉辭繼續帶着安恬的手,讓她握着簽字筆,在自己的左右兩頰,各畫上三道歪歪扭扭的胡須。

畫完了。

安恬握着筆,呆呆看眼前臉上被畫成花貓一樣的許嘉辭。

少年皮膚很白,黑色油筆的筆畫在他臉上格外紮眼。

像那種美顏相機的特效,被他直接畫在了臉上。

許嘉辭平常對人并不愛笑,很多時候甚至冷冷的讓人害怕,而現在臉上這個樣子,跟他的五官膚色搭在一起,非但和諧,甚至有一種詭異的滑稽感和萌感。

配他薄薄的單眼皮,像一只傲慢卻黏人的貓科動物。

安恬不知道許嘉辭還能有這個樣子,又在想幸好教室裏沒有其他人,他現在這個略滑稽略幼稚的樣子被別人看到了,以他的性子不知道又是什麽天翻地覆。

安恬這麽想着,許嘉辭拿起安恬放在旁邊課本上的手機。

他拉過安恬的手,開了手機鎖,然後點開相機。

許嘉辭把開着相機的手機重新塞還給安恬。

安恬不明所以地握着手機:“……我?”

許嘉辭說:“拍照吧。”

他把安恬握着手機的胳膊往上擡了點,安恬看到自己的手機屏裏,是許嘉辭被畫成貓的臉。沒有美顏濾鏡,忽略臉上的油墨,少年依舊俊得有些不真實。

許嘉辭:“拍吧。”

安恬蹙了蹙眉,看着許嘉辭,還是點了快門鍵。

響起幾聲快門聲。

拍好照,安恬把手機放在課桌上,看到屏幕上許嘉辭臉上被她畫成貓的照片。

許嘉辭也看到安恬手機上的照片。

他先說:“對不起。”

然後說:“我沒有喜歡過別人,我只喜歡你。從之前,到将來。”

安恬聽後默默不語。

許嘉辭指着自己的花貓臉照片:“如果哪天我喜歡別人了,你就把這些照片,發出去給大家看。”

安恬看到照片,又看着眼前的少年,伴随着他的話,冰封的臉最後一絲絲爬滿裂紋,然後松動松動,冰碎了。

她終于沒忍住,“噗嗤”笑出聲來。

然後取出一張濕巾,一點一點地給許嘉辭臉上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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