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這幾年所有的情感剎那間湧上來, 那個被深埋心底的人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她還記得當年有多麽喜歡,卻又忘不了當初他說的那句“不喜歡”, 以及不告而別的這些年。

安恬別過頭, 忍住發紅的眼眶,淡淡答:“跟你沒關系。”

許嘉辭聽後沉默良久, 最後說:“對不起。”

他說:“我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

安恬笑了一聲, 上下打量着他身上的衣服:“我也沒想到能在這裏遇見你。”

許嘉辭看她:“等這一次結束, 我如果有休假,我就去北市找你。”

“不用了。”安恬吸了一口氣, 說,“請你……不要再來打擾我的生活,我一直過得很好。”

許嘉辭眸光暗下來。

“對不起。”他垂眸, 又說。

安恬聽見自己說:“為什麽要說對不起,你有什麽對不起我嗎?你沒有什麽對不起我, 已經說過分手了, 那些事情過去也就過去了,現在大家都過得很好,能在這種情況下再見面,真的是緣分呢。”

她說:“畢竟同學一場。”

許嘉辭又感到了那種手足無措的無力,就像是高中,她能跟別的男生笑着走在一起聊天,覺連他多靠近一步都無比反感和抵觸。後來好不容易,她終于在他懷裏,可是最後他還是把她弄丢了。

這中間縱使有很長的故事, 但許嘉辭也并不覺得自己可以被原諒。

他能理解她如今的冷漠,只是還是無比挫敗。

安恬環望了一圈, 又對他客氣地笑着:“對了,還沒有感謝你,昨天要不是你,我怕是已經腦袋開花了。”

許嘉辭想起昨天那一幕,仍然是心有餘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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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救援隊開了會,現在形勢嚴峻,看似餘震能造成的建築倒塌影響不大了,然而尕安縣四面環山,地震把山體結構震松,每一次餘震都會引發山體滑坡和塌方的危險,萬一發生滑坡,整個縣城都會被埋在裏面。

最致命的是天氣預報顯示這兩天會有降雨,一旦降雨過大引發山體滑坡,後果不堪設想。

現在最重要的就是趕快轉移人民群衆離開這裏,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通往縣城的路昨晚剛打通,尕興縣的大批災民正在初步開始轉移。

許嘉辭想到那個降水預警,看着眼前還在幫忙發物資的安恬,一顆心立馬懸起來:“你什麽時候撤退,有安排好車嗎?”

他突然轉移的話題讓安恬有些懵:“撤退?”

許嘉辭望了一眼頭頂尚還晴朗的天,性命相懸,急起來顧不得什麽重逢時的疏離,抓住安恬的肩膀:“天氣預報說後面可能會降雨,現在這裏很危險,你別跟着幫忙了,趕緊回安置區,跟轉移的車輛走。”

安恬也擡頭看了看,天氣很好,豔陽高照。她遲疑道:“不會吧。”

許嘉辭:“快點走,無論下不下雨,這裏也一點都不安全,你還在北市是嗎,我休假就去北市找你,你住在哪裏,你,你電話號碼變了嗎?”

安恬撇開許嘉辭抓住她肩膀的手:“你管我。別來找我。”

許嘉辭急了:“對不起,所有的都是我不好,你打我也好罵我也好,但現在你聽我的話好嗎,我……我答應不來找你,你別跟我怄氣,快點離開,越快越好。”

安恬心裏煩躁,許嘉辭說來找她她不高興,他答應不來找她,她還是不高興。

“我離不離開關你什麽事。跟你有關系嗎?”她冷笑着說,“我們都已經分手五年了。我為什麽要跟我的前男友怄氣?你是我的什麽人?”她故意咬重了“前男友”三個字。

就在這時,救援隊那邊傳出哨聲。

休息時間結束,要集合了。

許嘉辭奔走前最後看向安恬,眼神乞求:“算我求你了。”

安恬別過頭。

許嘉辭無奈,哨聲急促,他必須得走了。

看見許嘉辭的背影消失不見,安恬心中一陣堵。

她跟着物資組的人回到安置區。

安置區的氣氛跟離開時好像不一樣了,安恬感受到到這裏被一種緊張的氣氛籠罩。

葛萱看到安恬,拉過她胳膊:“你終于回來了!”

安恬:“到底怎麽了?”

葛萱:“天氣預報說要下雨啊。消息都傳遍了。”她指了指縣城周圍的高聳的環山,地震時大量的山石滾落,如今只剩一層裸露而猙獰的岩層,“這一下雨山垮了的話,這地方還不全部玩完!”

軍用的卡車停在安置區旁,組織着一車一車的災民撤離,可惜搶修後的路道狹窄,山上随時有碎石滾落,撤離的速度緩慢。據說現在正調了一批軍用直升飛機過來,共同參與災民撤離。

天空依舊豔陽高照,根本看不出來任何要下雨的跡象。

安置區的氣氛卻陡然緊張起來。

安恬看到電視臺的記者在對着攝影機做報道,降水預警下,尕興縣安置區大批災民正緊急撤離。

她跟葛萱一直待在一起。

先走的都是當地的災民,兩人一直守在物資發放點,心裏不停地祈禱這場雨不要來。

半天的時間過去,安置區的群衆已經撤離走近一半。

頭頂有直升飛機盤旋,不遠處搭建起一個臨時停機坪,一部分群衆搭直升飛機走,加快了轉移速度。

有了直升機的輔助,轉移速度加快不少,下午四點的時候,安置區的群衆由開始的萬人到最後只剩不到一千。

轉移仍在進行。

然而就在這時,天色逐漸變暗。

并不是因為日暮的到來,而是因為一片連綿的烏雲。

豆大的雨滴開始落下。

“你們快走!跟過來!”穿着迷彩服的指揮員沖着物資處的人喊。

安恬心中直顫,被葛萱拉着,冒着雨滴沖轉移的車輛跑。

早上許嘉辭的話一直在耳邊。

車上有兩個官兵在拉人上車。

安恬排在隊列裏,突然想到了什麽,跑出隊列,對舉着喇叭的指揮員問:“我們走了,你們怎麽辦?”

那些參與搶險的官兵和武警怎麽辦?

雨越下越大。

指揮員把安恬往車子的方向推:“我們最後撤離,姑娘你快走吧!”

“安恬!”葛萱在車上沖安恬喊。

安恬讷讷地走到車前,被拉上車,發動機發動,車身微顫。

然而搭乘車子剛發動,還沒開始走,前方突然傳來噩耗。

降雨造成泥石松動,前方路面山體再次發生塌方。

出去的路又被堵住了,車子走不了了。

雨滴打在車頂棚上的聲音震響。天空傳來轟隆的雷聲。雨勢說來就來,像潑像倒。

車上的人頓時陷入絕望:“怎麽辦?”

指揮員已經被淋得渾身濕透:“下車,搭直升機!”

所有人一下車便被淋濕,安置區還剩最後幾百名群衆,直升機的轟鳴幾乎震的人聽力失聰。

天色暗的像黑夜。

只剩直升機這一種轉移途徑,臨時搭建的停機坪停不了那麽多的直升機,每一輛直升機搭乘的人數極其有限,而大雨給直升機的起降帶來的難度極大,所有人轉移速度極慢。

大雨傾盆,安恬被淋得幾乎睜不開眼。

即使沒有滑坡的威脅,如此大的雨已經是十分駭人。

山上泥土松動,不少的碎石滾落,已經有開始滑坡的跡象。

葛萱吓得分不清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

比起地震的突如其來,此時才真正領會到什麽叫做死亡的恐懼。

中央下達命令尕興縣的人民群衆與參與救援的官兵全部轉移,安恬被淋得渾身直發抖,一直看向縣城的方向。

直升機冒着暴雨不停起降。

快要輪到她上直升機了。

指揮員帶着這一批人靠近停機坪,直升機螺旋槳扇起的巨大的風,吹在已經濕透了的人的身上,幾乎要帶走人所有的熱量。

安恬一直看一直看,終于看到不遠處,穿着迷彩服的人從縣城的方向列隊跑來。

如果山體滑坡,整個城市便會被掩埋。

那便不是被埋在倒塌的房屋裏,而是被埋在傾覆的大山之下。

沒有人能生還。

今天早上見面時的畫面在眼前。

她說的話也還在耳邊。

冷硬,生疏,無法言喻的埋怨和恨。

可是最後呢?她真的那麽恨他,她真的一點也不在乎他了嗎?

如果說,這些話要成為她跟許嘉辭說過的最後的話呢?

好不容易見了一面,他們好不容易見了一面……

安恬看了一眼直升機,突然,轉身向相反的方向跑去:“你們先走!不用管我!”

葛萱和指揮員在身後的呼喊淹沒在直升機震耳欲聾的轟鳴裏。

安置區的群衆已經都到停機坪等待轉移去了,最後撤離的官兵和武警在這裏集合。

他們有的用擔架擡着剛從廢墟裏救起來的傷者,有的背上背着不能行走的老人,都在把人民群衆往停機坪送,安置區一片混亂。

“許嘉辭!”安恬大聲喊,只是雨聲太大,她的聲音變得無比渺小。

所有人都穿一樣的衣服,忙碌着,大雨讓人的視線模糊,安恬不停地尋找着,絕望地尋找着,終于,雨幕之下,她看到一個人,向她的方向義無反顧地奔來。

安恬也奔向他。

她撞進他的懷裏,踮起腳,手臂死死抱住他的脖子。

許嘉辭沒想到安恬還在安置區,他把她從他身上扯下來,用手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氣急敗壞地吼道:“你怎麽還沒走!”

安恬看着他的臉,不說話。

許嘉辭二話不說就拉着安恬往停機坪跑,把她交給那裏的指揮員。

“還有一個。”他對指揮員說。

指揮員想把安恬帶走,卻發現安恬死死抓着許嘉辭的手臂不放。

安恬:“我不走,我跟你一起走!”

許嘉辭氣極,山體滑坡說不定就在下一秒,多留一秒就多一秒危險,他掰着安恬抓他胳膊的手:“我在最後面,你跟着我幹什麽!”

他急迫之下力量加重,安恬的手被他掰開之後往後退了兩步,沒站穩,跌坐在泥濘裏。

指揮員看着這兩人,對許嘉辭打了個先去忙那邊你跟她說的手勢,走了。

許嘉辭後悔不已,忙托着安恬胳膊把她抱起來。

安恬站起身,突然死死抱住許嘉辭腰。

她說:“你不要趕我走。”

上一次的分別就是整整五年,這一次的分別,她不知道要多久。

早上見面時隐忍的情緒,現在如這場暴雨,在迫在眉睫的生死之下,轟然爆發。

安恬捶着許嘉辭的胸膛,眼淚滑落,和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許嘉辭,我恨你,我恨你嗚嗚嗚嗚”

許嘉辭心痛的快要裂開,他承受着安恬的拳頭,一把把她抱住。

他懷抱極緊,幾乎要把人擁進骨血。

他顫抖着聲音,只是不停地說:“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我答應你,等這一次過後我就去找你,我一定去找你,到時候你趕我走我都不會走,我再也不會離開你。”

安恬淚眼朦胧。

許嘉辭又突然笑了一下,松開安恬,握着她的肩膀,對着她說:“你不是一直想繼承我的遺産嗎,如果……如果我不能來找你的話,我的所有遺産都給你,倒時候會有律師來找你,所有的密碼都是你生日。”

這批轉移的直升飛機只剩最後一架了,轉移迫在眉睫。

直升機不等人,人滿就會走,而下一批的不知道什麽時候才來。

許嘉辭幾乎哀求:“快走,你快走好不好。”

安恬拼命搖頭:“我不要你的遺産,我不要你的遺産,你跟我一起走”

許嘉辭答應着:“好,好,我跟你一起走。”

他苦笑。

傷員都還沒轉移完,他怎麽可能跟她一起走。

直升機即将起飛。螺旋槳的聲音震耳欲聾。

安恬被許嘉辭重新帶到停機坪指揮員那裏。

安恬察覺到許嘉辭要放手。

她就知道他是騙她的,他不會跟她一起走。

安恬死死抓住許嘉辭不放。

許嘉辭跟她說着什麽。

螺旋槳的聲音太大,她聽不到許嘉辭在說什麽,只是看到他雙唇在動,說到最後抓着她肩膀的手收緊,她的肩胛作痛。

安恬不知道許嘉辭跟她說了什麽,只知道許嘉辭不會跟她走的,他不可能跟她走的。

安恬一掌推在許嘉辭胸前,把他推得往後一步。

安恬撕心裂肺地朝他吼:“許嘉辭!騙子!你個騙子!混蛋!”

“你不是說好要跟我一起念t大的嗎!你去哪兒了!你從小就欺負我,後來說分手就分手,說不喜歡就不喜歡,說消失就消失,你憑什麽!現在說讓我走就讓我走,你到底憑什麽!”

許嘉辭怔怔地看安恬。

她渾身濕透,身子孱弱,甚至還在發着抖,她不停沖他吼,螺旋槳的巨大噪音下他聽不見她吼的什麽,只知道她的每一句好像要用光全身所有的力氣。

“你讓我一個人走!我告訴你,即使被埋到土裏你也要給我爬出來!你要是死了,你要是敢死,我就帶着你的遺産去找新的男人!比你好一千倍一萬倍,不會騙我的男人!我就不要你了!我再也不等你了!我不會再等你了!”

他再也忍不住,捏着安恬的下颌,狠狠吻了過去!

安恬整個人僵住,所有的話語都被堵在了口中,她睫毛上還挂着雨水,看到許嘉辭近在咫尺的臉。

他從來沒有這麽侵略性地吻過她,吻得她發痛,嘴裏全是雨水,她甚至能感受到有泥沙唇齒間在翻滾。

她僵硬地任許嘉辭在她唇上輾轉,仿佛沒有了雨聲和螺旋槳聲,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終于,許嘉辭放開她。

他胸口急促地起伏着,把安恬交給停機坪指揮員,然後扶了扶頭上帽子,頭也不回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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