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鋒芒
十、鋒芒
慎言臉上變色,目光陰晴不定。
自己做的這些事,奉主時,就應該找機會報備。如今時機錯過,卻被人家抓了個現形,對自己最不利的情形,終于發生。他心裏懊惱,卻也驚懼劉诩的警醒,心裏再次清醒地意識到,這個新主上,與娘娘确實大不同,自己當初只稍大意,就立刻陷自己于泥沼中,以後萬萬得打起十二分精神……腦中思緒紛亂,卻也只是一閃而過,心中計較停當,他不再遲疑。
即刻俯下身一叩到地,“主上息怒,慎言知錯。”
劉诩眯着眼睛,一直看着她的新鐵衛。他不動,她也不語。突見鐵衛有了舉動,她眉頭一跳。
探身捏緊他的下巴,迫他仰起頭,她的鐵衛目光怯怯,臉上寫滿惶懼,劉诩細打量了他半天,心中翻出一個清晰念頭;這小子在示弱。
“錯在哪裏?”好吧,看你如此,我權當聽故事吧,反正目下閑極無事。劉诩嘴角微微上挑,丢開手,靠回榻裏。
沒等到預期的斥責,只淡淡地細問緣由,慎言愣了愣。出神地盯着劉诩的表情。某種預感侵入,慎言突然大驚。方才自以為謀定後動,卻未料對方也在試探,自己未沉下氣,先一步動了,也就輸了先手,如今只有一樁樁一件件說清道明,由小牽大,事無巨細,絲毫隐藏,只怕都逃不過人家眼睛。
既被識破,也沒必須再戴面具。慎言垂下頭,認真地理了理思路。再擡頭,目光清明。劉诩心中微動,知道她的鐵衛終于擺正了态度,也不催他,由他組織下思路。估計接下來的時間不短,她在寒風中,裹緊長裘,沖慎言擡擡下巴,示意他想好了就開始喽。
慎言出聲前,擡目看了看劉诩身後半落的日頭。寒風漸緊,膝下方磚地,冷硬得象跪了塊冰。裸着膝,沒遮沒擋,寒意透過膝上薄薄一層皮肉,直接侵進骨頭裏。更難耐的是,當着漸緊的寒風,渾身仿佛道道冰針刺進,冷得劇痛,偏偏方才劉诩狠狠捏弄過的欲念,熱脹,連帶着小腹一下下抽緊地絞痛。慎言饒是鐵衛出身,也難耐這冰火兩重天的折磨。
收回目光,他仔細權衡了一下劉诩的表情,徹底放下了哪怕要一件中衣擋擋寒的請求,苦澀的自心裏嘆了口氣……
“那女子……是尚老板使女,派來傳我相見。”慎言小心地擡目看了看劉诩表情,這事自己當初瞞下,還先發制人。記得當時自己很強硬……
果然劉诩臉色變了,眼睛微立。慎言咬唇垂下頭。
忍忍,畢竟有一件事,他說真的,就是那夜從角門送走的女子确是使女……劉诩自我安慰,從前騙過她且她也上過當的人,一只手就數得清,這慎言,也算是本事不小了。她欣賞有本事的人,連帶着把這事也掀過去。
慎言見她臉色數變,最後只淡淡咳了一聲,知道她心中已經把這事掀過去,心裏反倒有些愧疚,“與尚老板之約,半年前娘娘就訂下,許她準備停當後,才可召我去……。沒料到這時間突然派人來傳……”慎言說得很艱難,自己做的事,恐她嫌惡,又恐劉诩有了前車之鑒,不信。
“倒是有苦衷。”劉诩倒是點頭,表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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慎言目光跳了跳,垂下睫毛,掩下眼裏的晶瑩。
鎮定了一下,慎言心裏更加驚懼。劉诩只一句話,就能讓他心意跌蕩,看來,她手段高過自己。
打疊精神,下面的事,更小心地回複。
低低的男聲,思路清晰又簡明,劉诩漸漸也被吸引。中間幾處不明,細細追問,慎言都很周密地替她分析,不确定處,報備了幾種可能。劉诩心中暗暗點頭,果然這鐵衛,當得金玉其外,錦繡其中。
聲音越來越弱,明顯打着顫,還夾着幾聲低咳。劉诩從思索中警醒過來,月已經中天。
“住了。”劉诩打斷他,坐起來,皺眉,身前的人已經搖搖欲墜。
劉诩伸臂攬了一下将傾的人,發覺慎言虛脫地任自己攬着,顫着睫毛要合上眼睛。
撫了一下蒼白得幾近透明的面頰,仿佛沁涼的美玉。月色皎潔,懷中的人周身被鑲上了銀輝。劉诩出神地呆住,目光掃過他精實的身體,不由自地地擡手摸了摸,沁涼的肌膚光滑如冰緞,漂亮又不柔弱。頭微仰着,雙目緊閉,長長睫毛在凝玉一樣的面龐上,留下淡淡暗影。這玉雕一樣的人兒,仿佛獻祭。
當朝平貴妃手下一等一的鐵衛,如此不設防地仰靠在自己懷裏,劉诩心中有些憐意。若不是自己的身份,這樣的人物,只怕永遠不會得見,何況還能拿捏住他的身心。劉诩突然第一次覺出,做為皇家公主,也不是無一是處的。劉诩輕輕嘆息,解長裘,将慎言裹進懷裏。
仿佛循着熱源,身體一寸寸地放松開去,人也渙散了意識。劉诩合計了一下,終于覆上小腹……懷裏的人突然反應極大地輕顫。劉诩心裏嘆氣,柔下聲音,“別急,別急,慢慢來,看傷了自己。”手移到胯間,一點點地暖了暖,覺出它有些顫了,才極其有技巧地輕輕動作了幾下。那欲念又擡起了頭,劉诩這次沒扼緊它,只輕輕握緊,不讓它釋放,另一只手很輕柔地按住他冰冷的小腹,好一會兒,覺得手下不像按着塊冰了,另只手才略松松,許他一點點釋放,如此耐心地反複數遍,直到釋放幹淨。
沒有預料中的劇痛,也沒有急急釋放後的虛脫感,慎言徹底松下這口氣,不再繃緊,把自己完全交給感覺。人一松下來,意識一絲絲徹底渙散,又累又凍,殚精竭慮,應對了六個時辰的慎言,終于昏蹶在劉诩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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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衛營押解官拿着官文,反複看了幾遍,沒看出什麽破綻,卻仍狐疑。又看了看眼前虬然大漢,着一身鐵衛營便服,身量氣度,不似有假。
“元帥命我等親自押赴……”
“元帥命令我是不知,只是日前監軍大人飛鴿傳書,要鐵牢派人來接囚犯。怎麽,有異議?”那大漢氣勢很足。
搬出監軍,押解官腦子裏翻出那個陰陽怪氣,專和元帥找別扭的閹宦,心裏明白了些,算了,就給那個太監鬧騰去吧,何苦再給元帥找禍事?他長出一口氣,“既如此,末将即刻将人轉給您。”
虬然大漢顯然對他的轉變很滿意,随手抛給他一塊銀子,叫他打酒喝去去辛苦,就把人打發出驿站。
也是押解官心粗,或許是那監軍的頭銜讓他退避三舍,他倘細致些,就不難發現,雲揚只一人,根本沒有随從。哪有這樣來解人的鐵牢守衛?
把車趕到郊外無人的樹林深處,雲揚從車上跳下來,自腰間拔出寶劍,陰怵怵地削兩邊亂枝,一步步朝囚車中驚恐的二人走近。
不能帶傷,這是底限。雲揚心知難度大,但面上卻不帶出來,“把二位帶到這兒來,你們也就都明白了。監軍大人囑我問問,二位上路前,可還有話要交托。”
果然稍一試探,那二人就鬼哭起來,一人大罵監軍閹驢心狠手毒,另一人猛叩頭,求雲揚饒命,說什麽自己從此消失在大齊,決不給監軍大人添麻煩。
“若無話交托,在下就要辦事喽。”雲揚沒料到這二人這麽不禁詐,心裏暗喜,話裏卻仍不放松。伸手從囚車裏托出一個來,撕下黑條布,蒙住他眼睛。
同是鐵衛,都知道規矩。鐵衛軍在戰場上,皆覆面具,從始創者傳下來的規矩,說是鐵衛軍殺戮太重,覆面,為的不叫冤魂找上門來糾纏。如今這人沒戴面具,自然是要把受刑人的眼睛蒙上,道理相通。那人知道死期就在眼前,怕得發抖,瘋狂地哭叫起來。
“我有話托。”另一人癱在囚車裏,面色灰白。雲揚等的就是這話,抛過紙筆,“寫吧,快些,我時間不多。”
遺言也不讓寫盡?那人憤怒地抓過筆,狂草地狠狠寫了滿頁。雲揚拿過來,冷笑,“你這麽寫,監軍如何能饒?你這話,傳給家人,家人也不保。”
那人愣了愣,明白過來,“不,不,我寫得不妥,拿來快撕掉。”本想臨死前把那監軍惡事述說一遍,如今冷靜下來才知,這遺書簡直就是他家裏人的催命符。
看這兩人也被自己吓得七葷八素,雲揚趁好收場,“也罷。雲元帥于我們鐵衛營有情有義,我也不恥那狗監軍為人。恐怕我結果了二位,回去後,也得是兔死狗烹。”
那二人都呆住,萬料不到殺手及時良心發現,他們絕處逢生。忙齊聲力勸,“咱們此回給元帥下黑絆,那監軍也給了不少錢財,此一去天高地遠,再不回來,諒他也不敢大張旗鼓地找。”
“只怕這點錢走不多遠。”雲揚假意皺眉。
二人忙指天劃地,又把藏錢處說明白,說兄弟大義,咱們無以為報,這半生積蓄的不義財,都給兄弟做盤纏。雲揚假意欣喜,擡手放二人遠去。
一番擾攘,天色已暗,雲揚毀了車駕,把那張紙揣好,終于松下口氣。
找到一條小溪,就着溪水,他用綢巾,輕輕浸濕臉。溪水倒影中,那個粗魯的虬然漢子,慢慢兌變,不多時,一張俊逸英挺的笑顏,映現。
雲揚收拾好了自己,席地躺下。奔波了一天,終于得償收獲。
現在松下來,才覺全身酸軟,肚子餓得難受。雲揚含着根青草,不禁遐想,早上雲伯遞上的早餐,若是當時吃下了,該多好。轉頭,又看見那卸下的僞裝面具,不禁失笑。這易容的方法,當初在大哥書房一本書中尋見。自己當時還小,只當新奇,捧着細細研究,未料大哥從外面回來,見自己在看閑書,該背的兵法卻丢在一邊,立時大怒。
想到那次,雲揚不自覺地擡起右手看了看,記得大哥當時很生氣,扯過來狠打了一頓,寬厚的戒尺都折做兩半。右手腫得老高,自己哭得都岔了音。後來還是雲父過來把自己救下,還數落大哥說孩子可憐,你慢慢教,如此責打,人家父母若知,豈不心疼死?
大哥黑着臉,說既然認了大哥,就是他雲逸的責任,若不嚴管,走偏了路,怎麽向人家父母交待?
雲父無話。自己卻哭着喊出,“大哥,揚兒沒有父親,那樣的人,豈配稱作父親。”
大哥聽了這話,怒極。不顧雲父阻攔,把人扯過來,三下兩下扯了褲子,俯壓在膝上,鐵鑄般大手啪啪地打了下來。自己從小錦衣玉食,仆從圍前擁後,何時被這樣打過,又疼又羞。先是哭得驚天動地,後來才乖覺地咬緊牙,不再吭氣。那是自己第一次這樣挨打,手掌打在肉上,啪啪的聲音,至今記憶猶新,想起臉上就會發燙。
記得自己那次挨打,臀上腫脹,半月不敢坐。當夜,又吓又疼,燒得厲害,大哥衣不解帶,照顧自己,醒來後,卻沒等到大哥細語安慰,只是撫着自己的頭,“打這一頓,望你疼到心裏,并沒有折辱揚兒的意思,你可明白?揚兒,大哥盼你成材,若是你要做那無父無君的忤逆兒,大哥只有親手結果了你。”自己被大哥的鄭重吓得呆住,大哥這才憐惜嘆氣,邊上藥邊說,“別記恨大哥,當初若不收你做弟弟,如今也許你還在家裏,是父母的掌上明珠,也不必受這樣的磨厲。大哥不求你感激,只盼能把你教導成人,不枉你我兄弟緣份。”
大哥肩上仿佛總有壓不完的重擔,擔不完的責任。自己這個小小人兒,從大哥取名叫雲揚那天起,也成了大哥衆多責任中的一個,而且最重也最勞神。雲揚想到過往,眼裏有些濕。
“大哥,揚兒這一回沒聽話,您可別氣。這次,揚兒自忖沒做錯。”大哥的責任太重,幹系太大,這一次,若仍依他那性子,怕要遭了奸人暗算。雲揚仿佛大哥就在眼前,又仿佛在說給自己打氣。心裏反複盤算,把計劃前前後後理了數遍,天衣無縫。但腦中總閃過大哥沉穩的面容和那雙能射透人心思的眼睛,心裏陣陣發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