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無愛不恨
? 季小北在涼亭裏待到日暮,太陽下山的時候季小北望着落日雲輝,看太陽一點點隐退,大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好似沒有盡頭的要永遠漆黑下去。
雙腿已經完全站麻,季小北不得不一點點往自己的住處方向挪去,接近住處的時候,雙腿才漸漸恢複正常。再看向自己的房門,禁閉着,可房間裏卻燈火通明,她突然就有些想逃離。
可該面對的還是要面對,季小北将門推開,果真就看見一抹白色身影坐在木椅上,背對着她,身型纖瘦,墨發直直垂到了腰間。
季小北剛關好門,還沒有說話,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聲音已經先她一步開口,語氣不甚明白,只是季小北在之中聽出了刻意壓下去的怒氣。
“舍得回來了?”沈遇棠偏過頭,遞給季小北一個極冷的目光。
季小北垂了眸,踱步到沈遇棠面前,不敢去看他的眼眸,福身,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正常一些,“回公子,陛下離開很久了,只是奴婢見花園的花開得正好,貪戀了些,這才晚歸了。”
沈遇棠輕輕笑一聲,那笑似沁了冰花,直擊人的心裏去,“怎麽,難不成你還不想回來了?”
季小北心中苦悶,想到嚴苒,想到嚴至陽,再想到蘇杪杪,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擡頭紅着一雙哭腫的眼惡狠狠的瞪着一臉淡漠的沈遇棠。
沈遇棠被她這麽一瞪,原本刻意壓下來的怒氣盡數在面容顯現出來,想伸出手去抓季小北,季小北卻眼疾腳快的往後退了一步,他的指尖就堪堪擦過她的衣角,不尴不尬的停在半空中。
“季小北。”沈遇棠咬着牙縫吐出三個字來,順帶右手不輕不重的往桌子上拍了一下,發出足以表達他此時心情不快的聲音。
季小北也咬牙切齒的,“奴婢在。”
他在喊季小北的時候,是不是心裏浮現的卻是蘇杪杪,沈遇棠這樣,未免太讓人傷心。
“陛下看上你,你就以為自己可以在本公子面前放肆,你要知道,你現在還是本公子的人。”沈遇棠怒不可遏,兩條好看的眸緊緊鎖于眼上,左側的手漸漸緊握成拳。
季小北突然很想笑,她從未覺得這麽好笑過,她于沈遇棠,不過一個替身,可有可無,為什麽還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傷人呢?
他難道不知道,奴才也會傷心也要尊嚴?
“公子,夜了,奴婢覺得很累,請求公子讓奴婢歇了吧。”季小北又是一個福身,她實在不知道再面對沈遇棠後是什麽樣的一個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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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小北,你以為你是誰?”沈遇棠突然站起身,一把将季小北拉到自己面前,眼裏的熊熊火焰似乎要将季小北灼燒。
她是誰,到現在,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誰了,是茍延殘喘的季小北,還是只是別人的一個替身?
“公子以為奴婢是誰呢?”季小北突然發聲笑出來,笑着笑着眼眶一紅,有溫熱的液體從眼裏奔騰而出。
她用力将沈遇棠推開,自己卻重重的摔到了地下,擡頭在水霧中看着沈遇棠寫滿怒意的面容,一字一句的在哽咽聲中吐出來,“奴婢是季小北,不是蘇杪杪,為什麽你們要這樣對我?”
她到底做錯了什麽,一個人茍延殘喘的活下來,成為別人的替身,這樣的活法,卑微到她都不認識自己了。
“你。”沈遇棠啞着嗓子說出一個字,就沒有了下文,蹲下身子與季小北平視,試圖将季小北拉起來。
季小北這一次卻打掉了他的手,撐着身子跌跌撞撞的站了起來,倚在了牆上,哭得不能自拔,突然轉了話題,講話斷斷續續的,“公子要娶嚴苒了,對不對?”
沈遇棠一怔,目光幽深的看着她,許才的沉寂,只聞季小北低低的抽泣,沈遇棠終于問,“那你呢,你願不願意我娶她?”
季小北慢慢順着牆滑下去,胡亂搖着頭,怎麽會願意呢,有哪個女子願意自己的心上人娶其她女子?
只是季小北的心上人是沈遇棠,沈遇棠的心上人卻不是季小北。
“公子喜結良緣,奴婢很是歡喜。”季小北原來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個口是心非的人,說完這句話眼淚就一滴一滴的往下掉,砸在她的衣袖上,暈得顏色深了幾分。
沈遇棠眸子裏的情緒重了幾分,聲音如融了冰的水,“你說的是真心話?”
季小北一抹淚,坐直了身子,恭恭敬敬給沈遇棠做了一個扣頭,語音帶着濃濃的哭腔,“奴婢祝公子與公主琴瑟和鳴,白頭到老。”
瓷杯碎地的聲音,有一塊小瓷片劃過季小北的手掌,看起來完好無損,不過多久,就有點點鮮紅的血珠往往親,季小北繼續将頭扣着,不去看震怒的沈遇棠。
沈遇棠的脾氣,季小北看過很多次,可是每次他發脾氣都是陰沉着一張臉,這是季小北第一次見他摔杯子,沈遇棠也會因為她動容,是不是她該覺得有一絲欣慰?
腳步聲,衣角摩擦聲,季小北聽見沈遇棠走到門口,聽見木門被打開的聲音,可沈遇棠卻沒有了下一步動作。
季小北似乎聽見門外遠處傳來夜蟬的叫聲,聽見絲絲微風吹動樹葉的絮絮聲,聽見沈遇棠直接讓她痛到心裏去的聲音,“我從未見過蘇杪杪。”
又是腳步聲,似乎比剛才急促了些,季小北像被抽光了力氣一般癱軟到了地上,看着未關的門眼神空洞。
沈遇棠從未見過蘇杪杪,從未見過與她相像的蘇杪杪,季小北的心突然碎裂一般疼痛起來,眼淚決堤了一般不斷往外流,她聽見自己嚎啕大哭得撕心裂肺的聲音,在只有蟬鳴風聲的夜裏顯得可怖至極。
季小北又夢見了那一個晚上,還沒有看見血光,還沒有遇見沈遇棠....
睡夢之中,她聽見尖叫聲,她的門一下子讓人撞開,迎着月光,她看見一向待她不錯的林文之面色慘白的站在她的門口。
她忘不了那短短一刻鐘,忘不了林文之的每一個表情,愧疚,自責,更忘不了林文之說的每一句話。
“小北,是我對不起你和你娘,是我對不起你們。”
“夫人她不肯讓你和你娘入林家的門,我在她去世後甚至都不能給她一個名分。”
“小北,你不要怨父親,都是父親不好,才讓你受了這麽多苦。”
“小北,小北,父親怕這一輩子都不能聽見你叫我一聲,你喚我一聲好不好?”
“小北,我是你的親生父親啊....”
怪不得林文之唯獨對她一個下人好,怪不得林夙玉那麽讨厭她,怪不得...怪不得....親生父親,林文之竟然是她季小北的親生父親....
可是憑什麽因為林文之,就要讓她的母親一輩子讓人恥笑,到最後,一句對不起又能挽回什麽呢?
季小北至林文之死于非命的那一刻,都沒有來得及喊過他一聲父親,她一輩子最想知道的人在她面前,她卻沒有相認的勇氣,甚至不過半個時辰,她好不容易知道的父親卻死于那個傾國容貌的男子的手裏。
季小北恨林文之,恨他這麽多年從來不和她相認,恨他這麽多年都沒有為她的母親正名。
季小北也恨沈遇棠,是沈遇棠剝奪了她身為人女的機會,是沈遇棠害她家破人亡,是沈遇棠殺了所有她在乎的人。
她恨沈遇棠,她要殺了沈遇棠,殺了沈遇棠。
“父親...父親....沈遇棠...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
她手中執一柄匕首,沈遇棠就站在她面前,近在咫尺,只要她将湊近沈遇棠的胸口,就會有鮮血汩汩而出,她就可以殺了沈遇棠了,她的大仇也就報了,只要再近一點,再近一點。
可是她聽見沈遇棠的聲音,疼痛的,惱怒的,溫柔的,妥協的,讓她入了魔一般。
“季小北,殺了我吧。”
“你一死,我就殺了沈府的所有奴才,替你季小北陪葬。”
“ 好了,不要哭了,以後公子不會再放季小北一個人了。”
“我從未見過蘇杪杪。”
季小北在夢裏發了瘋一樣的尖叫,匕首從她手裏脫落,發出撞擊的清脆的聲音,直達季小北的耳膜,将她從夢裏拉回現實。
季小北睜開眼,眼神空洞,伸出手看,手心已經被冷汗浸濕,濕漉漉的一片。
她軟著身子翻下了床,天還是黑的,于是開了窗,任由深夜裏有些微涼的夏風吹拂到她臉上,吹到她同樣被冷汗濕透的鬓角,冷入了骨子裏。
她殺不了沈遇棠,那個對她好對她不好的沈遇棠,那個也會痛也會脆弱的沈遇棠,那個一樣背負了血海深仇的沈遇棠,無論夢裏,還是現實。
季小北癱軟着身子靠到了窗沿,聽見自己心裏的聲音。
既然殺不了了他,那就離開吧,離開他的身邊,離得越遠越好。
如果她離開了,沈遇棠會怎麽樣呢?他會不會傷心,嚴至陽會不會為難他?
只要她離開了,沈遇棠就不會因為她得罪嚴至陽了,嚴至陽也不會為難沈遇棠了。
離開吧季小北,離開這裏,離開沈遇棠的身邊。
如果說,無愛不生恨,那麽季小北覺得,無恨也不生愛,若不是恨毒了沈遇棠,又怎麽會愛,又怎麽會舍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