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找回尊嚴
傍晚,文秀正在自己房間門口,輕倚着門框仰頭望天,看着那幾只在蔚藍的天空中自由翺翔的雲雀,不知為何,腦海中不覺想起前世的父母,也不知父母得知自己畢業演習遇險後,會不會傷心過度病倒了……一想到父母老淚縱橫的情形,眉眼間不覺流露出幾分哀傷,緩緩垂下長而微翹的睫毛,掩住一雙隐有淚意的美眸。
正當文秀沉浸在思念前世父母感傷中時,正巧剛出房門的劉飛瞥到文秀臉上那一抹清晰可見的哀傷,心頭不覺劃過一絲憐惜,莫非她是因為白日裏玉佩的事兒?!心中這般想着,腳下不由自主的走向文秀,想上前勸慰她幾句。
“文姑娘怎麽沒在房裏歇着?這傍晚的時候外面有些涼意,你該多加件衣裳才是!”劉飛語帶關切的出聲說道。
文秀聽到劉飛的話,斜睨了一眼一臉溫潤的劉飛,不着痕跡的斂了斂面上的神色,扯了扯嘴角,頗為牽強的擠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微颌首卻并沒有開口說話。劉飛見狀,眼中瞬間閃過一道幽光,略略低了低頭,卻挑起眼眉偷偷瞟着文秀,試探着問道:“文姑娘可還是為着方才那玉佩一事耿耿于懷?”
文秀聞言眉眼微挑,美眸流轉掃了一眼劉飛,擡手将垂下胸前的那幾縷秀發捋到耳根後,嘴角彎起一抹淺淡的笑意,緩緩搖了搖頭,粉色的櫻唇卻依舊緊抿,不出聲回答劉飛的話。
劉飛見文秀不肯開口,心中本就猜測文秀是因白日裏玉佩的事兒而悶悶不樂,此時愈發肯定了,自己說什麽也得好生安撫她一番才是,解開她的心結。劉飛這般想着,雙手抱拳鄭重其事的對着文秀施了一禮,言辭懇切的說道:“文姑娘,我們大人青天白日的就險些遭人暗害,我和文大人不得不萬事謹慎,還望姑娘能夠理解,萬萬不要在此事上計較長短。”
見劉飛言辭誠懇,禮數周全,文秀不禁心中暗笑,我哪裏是為着玉佩一事啊,于是趕緊言道:“劉師爺說得哪裏話,我文秀雖是一個沒什麽見識的弱女子,卻也不是那等心胸狹小之人!況且有些事情說清楚些也好,免得以後誤會。若是你家大人果真懷疑于我,又怎會将暗器還給我呢?”
劉飛見文秀大度,這才松下一口氣,随口贊道:“文姑娘真是冰雪聰明,一點就透啊!”
文秀苦笑了一聲,言道:“多謝師爺誇獎。”随後便又收起了所有的笑容,眼望着天空。
見自己的寬慰效果不佳,劉飛心思一轉,又生一計,擺出一副興奮的樣子言道:“文姑娘,何苦總是愁容滿面呢?在下尚有一件喜事相告:咱們大人已決定留姑娘在府中,今後姑娘就是我們巡按府上的人了,絕不會再受淪落天涯、四處漂泊之苦了。”
文秀聽完卻只淡淡地“哦”了一聲,依舊目不轉睛地望着天空出神,芊芊玉指湊在身前,輕輕揉弄着衣衫的一角。
劉飛本以為她一個孤身在外的女子聽說巡按大人肯于收留自己即便不是感激涕零、也一定會千恩萬謝、喜出望外,他還正得意洋洋地等着文秀眉開眼笑地言謝呢,誰知竟如石沉大海一般,絲毫沒有激起一點波瀾,不禁心中好奇,問道:“莫不是姑娘不願留在文府?”
文秀想起了下午與白玉嬌的一番對話,冷笑着說道:“的确,巡按大人肯收留文秀當真勝過讓我獨自漂流在外,但在這府中寄人籬下、看人眼色的日子有時候想想倒不如一個人自由自在地痛快些。我會盡快想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即便離開,也要走得光明正大、名正言順,絕不落人口實。”
這幾句話又讓劉飛一驚,他不禁暗自佩服着一介女子的灑脫與自信。不過文秀這番言辭倒激起了劉飛心中的無限感慨:寄人籬下,看人眼色,自己他于巡按府上充任幕僚,細細論就起來何嘗不是寄人籬下,行事又需看人臉色呢?這其中的酸楚恐怕非局外人可以體會得到的。他剛要感嘆上幾句,但看到文秀那雙充滿着期望的眼眸和那緊緊蹙起的雙眉,他又改變了主意,他知道,刺殺巡按事關重大,要想查明真相談何容易。
劉飛假裝不屑地大笑了兩聲,說道:“秀秀啊,你想那麽多幹嘛?”
文秀一愣,劉飛這放下了所有斯文的談吐方式雖讓她覺得親切,但也多少有些不适應。
文秀一雙眸子盯住劉飛問道:“喂,你怎麽知道我的小名叫秀秀?”
劉飛眯起小眼睛,一展手中的折扇,悠閑地輕輕搖動,得意地說道:“你劉大哥我能掐會算啊!”
“切!”文秀對這個理由嗤之以鼻,卻忍不住嫣然一笑。
見到文秀有了笑容,劉飛這才徹底放下心來,語重心長地說:“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今後日子還長,不在這一朝一夕。更何況有些事情,本就複雜,切不可心急……”劉飛正說得興起,卻偷眼瞥見文秀已沒了興致,于是趕忙收起自己的長篇大論,咳嗽了兩聲,話鋒一轉說到:“姑娘既将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又何必愁眉不展呢?!若是姑娘日後還這麽郁結于心,只怕是有減姑娘的花容月貌呢!”
“阿飛,多謝你剛剛這一番話,我現在的心情好多了。天色不早了,我想歇息一會了。你也早點回房歇着吧!”說完不等劉飛反應過來,腳下微動轉身走進房間,緩緩關上房門,只剩劉飛呆怔的杵在原地,喃喃自語道:“阿飛?!她喚我阿飛?!”說着嘴角不覺彎起一抹愉悅的笑意,雙目深深的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帶着一絲不舍轉身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晚飯前,趁着大家都在,文秀嚴肅地說道:“文大人,小女子有一事和您商量。”
文必正點頭,客氣地說:“文姑娘,有事請講?”
“師爺已經告訴我了,您好心收留了文秀,文秀蒙大人收留自當感恩不盡。”文秀說着起身行禮,然後才繼續誠懇地言道:“只是讓小女子如此坐享其成,實在心中不安,況且受人點水之恩,當思湧泉相報,小女子雖然身無分文,幸好還讀過幾年的書,所以文秀鬥膽想幫着劉師爺教小寶讀書。”
衆人皆驚訝于文秀有此想法,從來教書一事都是男人所為,從無女子為人師一說。
倒是文必正顯得并不那麽介意男女之別,他低頭笑了,剛要開口說話,卻被白玉嬌搶在前面:“那怎麽能行呢?我們劉師爺可是當地有名的才子啊,你才讀過幾年書、認得幾個字呀?就敢在此賣弄?”玉嬌邊說邊撇着嘴,甚為不屑。
文秀并不理會白玉嬌的諷刺,只冷冷地說道:“文秀的确才疏學淺,自認不如劉師爺滿腹經綸、博聞廣記。文秀雖不能背全四書五經,唯略通詩詞,那日曾見師爺教小寶背誦唐詩,又見師爺實在是公務繁忙,不能顧全小寶,故而今日才有此一說,若非如此,文秀是斷不敢在狀元郎面前毛遂自薦的。文秀只想幫着劉師爺教小寶背誦古詩而已,總好過每日游手好閑、無所事事。”
文必正見識過文秀的才學,心中不禁大喜,他早知劉飛公務甚忙,難得抽出時間來顧及小寶,若能得文秀相助則再好不過了,于是立即點頭應允,并高興地囑咐着小寶以後要用功讀書。
文秀心中暗喜,偷偷瞟了一眼旁邊臉色陰沉的白玉嬌,笑嘻嘻地問道:“既然文大人準我教小寶背詩,那麽我是否可以算得上小寶的半個師傅呢?”
文必正一擺手,豁達地言道:“如何有半個師傅之說呢?今後文姑娘就是小寶的師傅。小寶,還不快給師傅行禮?”
小寶立即鬼精地站起來,高聲地喚着:“師傅!”這就要跪下行個大禮,被文秀一把攔住。
“小寶最乖了!快起來。”文秀用手指在小寶胖嘟嘟的臉蛋上輕輕一刮,又讓小寶坐了回去。文小寶有了文秀這樣可以陪着自己一起玩游戲的師傅,正是開心不已呢,“咯咯”地笑個不停。
見小寶如此喜歡文秀,白玉嬌這心裏愈加氣憤難平,但她又不好發作,只得暫時忍耐,她氣呼呼地拿手中的筷子用力戳着桌面,險些折斷了。
白玉嬌的醋意與不滿,文秀自然也看在了眼裏,她不動聲色地繼續言道:“文大人不愧為金科狀元,果然是尊師重道,文秀既為小寶的師傅,定然竭盡所學,盡心教好小寶,有了這樣的差事,文秀在府上才算住得心安。”盡管文秀言辭客氣,卻在提及“尊師重道”和“師傅”這兩個詞的時候,有意用眼角瞥着白玉嬌,嘴角微微揚起,帶着一絲的高傲與自得,直氣得白玉嬌臉頰通紅,大口大口地喘着氣。
此事商定後,文秀立即偷偷遞給劉飛一個俏皮的眼神。而此時劉飛也終于明白了文秀的心思,原來這小丫頭臨走之前還要自食其力啊,不禁在心底暗暗佩服,世上怎麽會如此女子呢?
“做人要有自己的尊嚴,軍人更要有軍人的尊嚴!”這是文秀剛進警校的時候校長說過的一句話,就是這句話,深深地印在了文秀的腦子裏。
飯畢,白玉嬌忽然起身,熱情地端了一鍋湯來,說道:“對了,今天我親自下廚,給大家做了這鍋紅棗鲫魚湯,很滋補的,大家定要嘗嘗啊!”說完又特意招呼文必正:“相公,妾身特意為你熬的,快,趁熱吃吧。”
這是白玉嬌早早就準備下的,自己的相公身邊來了一位如花美女,就算她這個正牌兒的巡按夫人也要用些手腕籠絡人心才好啊,而展示自己的廚藝是她目前唯一能想到的好辦法。
盡管白玉嬌熱忱有加,但是奇怪的是,文必正、劉飛、小寶全都盯着眼前的熱氣騰騰的魚湯無動于衷,飯桌上瞬間冷了場。文秀左看看、右看看,總覺得大家的表情不對勁兒,白玉嬌見大家都不捧場自然是尴尬極了。倒是文秀極為理解女人烹饪之後期待自己的作品被人肯定的這種心情,于是爽快地說道:“玉嬌姐親手做的啊,那我先來品嘗一下姐姐的廚藝。”說着盛了一碗,滿滿地喝了一大口。大家的目光一下子都集中在文秀身上,除了白玉嬌的眼神裏充滿了一絲的感激與期待外,其他所有的人目光中則帶有少許的驚愕和無奈,依然是一片寂靜,仿佛是在靜待着火山爆發一般。
果然,文秀這口湯剛一入口,她就覺得自己的味蕾被一股辛辣苦澀的味道刺激了,緊接着那濃烈的辛辣直沖鼻子,而回味中的苦澀中還帶着說不出來的一種怪味,文秀實在忍不了,一張口,魚湯噴了出來,幸好坐在她旁邊的劉飛躲閃及時,否則便真的要“濕身”了。魚湯雖然是吐出來,可是那股怪異刺激的味道卻依然留在舌尖,一點都不肯減退,文秀被熏得頭都有些發懵了,她趕緊朝着衆人擺擺手,起身離席,跌跌撞撞地往自己的屋子裏鑽。
劉飛一見文秀走都走不穩的樣子,趕緊追過去扶住她,說道:“呃,我扶文姑娘回房間。”劉飛一走,小寶緊接着說道:“呃,那我找劉叔叔寫字去了。”說完也一溜煙跟着劉飛走開了。
文必正剛想說,自己也要處理公務去了,卻被白玉嬌一把按在椅子上,一雙烏溜溜地丹鳳眼此時瞪得溜圓,甜膩膩地說道:“他們都可以走,就是相公你走不得,來嘗嘗……”
文秀跑進了自己的房間,找了個角落使勁捶着自己的胸口,仿佛肚子裏的東西都在翻江倒海的折騰着呢。
“給。”劉飛體貼地把一杯清水遞到了文秀的面前,文秀趕緊喝上幾口,邊喝邊感謝劉飛。
“我們這位夫人的廚藝一向不敢恭維。”劉飛笑着說道。
小寶在門口探出個頭來,看着文秀狼狽的樣子偷笑不止。
“你還笑,不早告訴姐姐!”文秀一邊大口大口喘着粗氣一邊抱怨着小寶。
“我使勁給你使眼色,可你都不看我。”小寶攤着雙手無奈地說道,可愛的圓腦袋搖得像撥浪鼓一樣。
文秀哭笑不得,氣得直咳嗽,一頓的捶胸。劉飛苦笑着關心道:“你沒事吧?”文秀擺擺手,連話都懶得說了。
“哎,這次又是爹被抓到用刑,可慘喽。”小寶背着手,假裝一副大人的樣子說道。
“用刑?什麽意思?”文秀問。
“我爹說,品嘗娘做的飯菜就是在‘用刑’。”小寶壞笑着回答。
文秀一豎大拇指,說道:“總結得好!總結得到位,不愧是狀元郎啊!我十分同情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