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聖母
“不要只顧看着前面，下次全力進攻失敗的時候，試着朝右邊後撤一步，然後瞧瞧太傅的左肘和雙腳。”蓮華的語調漫不經心的，仿佛方才只是随口說來耍帥的臺詞罷了，反倒是不遠處的老太傅眼中一閃，微微地凝了眉。
赫連瑜對這個後媽沒有好感，但被這麽一攪反倒冷靜了下來。他合上雙眼深深地吸了口氣，持劍的雙手也恢複平穩、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裏頭已經沒有任何暴躁和迷茫。
真是個好孩子。
有些可惜不是自己與赫連宇生的，蓮華勾起嘴角、輕輕地在他的背心一拍，“當看不清前方的時候，就瞧瞧周圍，或許會有你想要的。”
這個時候的赫連瑜并沒有想到，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居然伴随了自己一生。他并不知道蓮華何時離開的，不可思議的是他此時平靜極了，心中從沒有過這般的安靜。手中的長劍前一刻還如巨石一般重得拿起來都艱難，此時卻輕如鳥羽、又實實在在。
劍的前方是多年的導師，是蠻國的大将、數一數二的強者。想過有一天終能超越他，卻從未真正意義地思考過，那一天是何時何年。
并不是等時候到了，就會有結果的，拼命揮劍的自己實在太過懦弱。受到衆人的呵護，受到衆人的疼愛，為了怕沒有母親的他感到寂寞，總是加倍加倍地保護在身邊。被太傅、被娜拓，哪怕是不拘言笑、寡言少語的父皇。那個女人說得不錯，正因為貪戀着這一切，他才會安與現下、止步不前。
淩亂的呼吸漸漸平穩，左腳邁出去的時候劍也順着向前劃出，赫連瑜從不知道自以為早已熟練劍招能這般輕易就使用出來，而劍到的時候身體也不經思考就跟了上去。
行雲流水，也不過如此。
“你做了什麽？”察覺兒子的劍勢變得很是不同，赫連宇震驚地看向退回身邊的少女。
“說了些話，但現在的他肯定聽不進去，也不能理解。”蓮華笑道，看向赫連瑜的眼神比最初多了些東西，“不過，現在的他不過強弩之末。力氣用盡了，透支的身體就會本能地舍棄沒必要花費的多餘部分，去掉了那些，劍招自然簡單直接了許多。”說到這裏她仰頭對上赫連宇微妙的表情，哭笑不得地道，“其實我最初并不是打算用這個法子，現在這般也算機緣巧合，你覺得太過分了？”
赫連宇搖了搖頭，頗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太寵他了，将來要做一國之君的人，不該這樣。”這裏頭的深意不言自明，娜拓震驚地朝兩人看去，不料蓮華表現得比赫連宇還理所當然。
“我們的孩子，自然不可能會差。”少女噙了嘴角，低低笑道。她這話說出來，便是道了自己的立場，赫連宇收緊的肩膀終于不可察覺地懈了些勁，他微側着頭低低說了些什麽，娜拓聽不清，卻能從口型大致明白，那高高在上的陛下正在和少女表示歉意。
那是夫妻間的對話，她摻不進也不可能摻進。
金屬碰撞的聲音十分清晰，明明從小看着長大、但娜拓卻從沒見過這樣的赫連瑜。冷靜從容、穩紮穩打，卻又偏偏不失靈動，仿若只這一瞬之間就成長了好幾歲那樣。這是第一次他在太傅面前堅持如此之久，甚至是疲憊之極的時候。娜拓不知道這是好還是壞，至少，與自己的期待毫不相關。
提劍、收勢，突刺、劈斬，赫連瑜的出勢不可謂不快，比起同齡甚至長了數歲的孩子，他的劍技還要高上許多。名師出高徒，但如今面對是那位名師，則自會顯得生澀許多。勒格爾将軍雖然最常使的并非長劍，但劍法在蠻國中也是其中翹楚，他的劍正直沉穩，每一個動作沒有半點多餘、穩穩當當地接下太子每一次的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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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再怎麽省去不必要的使力，九歲的孩子終歸體能有限，伴随赫連瑜的劍法越來越快、他的呼吸也漸漸淩亂了起來。大概是自己也有所意識，男孩在一舉進攻無果之後突然停了下來，然而這一停無非區區轉眼，他身體微沉、雙腳穩穩踩在地面，而後一步邁出、竟是右手持劍使盡全力的朝外劈斬。
“哦！”不遠之處的蓮華驚嘆出聲，而赫連宇也微微瞪大了眼睛。畢竟雖然能拿起長劍，但再怎麽天賦異禀，也免不得需要用上雙手。
與男孩短兵交接的勒雷爾更是驚訝，方才他已意外于太子殿下的劍速之快，而眼下這般更是驚人。然而即便如此，他還是四平八穩地接住了，卻不料對方卻突然散了力道向右錯開了半步。
赫連瑜也沒想到，自己居然真的按那人說的做了，他一擊不成想要放棄，腦袋卻突然想起方才的話來。
“不要只顧看着前面，下次全力進攻失敗的時候，試着朝右邊後撤一步，然後瞧瞧太傅的左肘和雙腳。”
不要只顧看着前面，看看左肘和雙腳……嗎？
視線随着腦中的內容本能地移了移，赫連瑜心下一跳，在還沒意識到的時候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拿前一刻還有些握不穩劍的右手緊了緊，只可惜利刃尚未劃出、便被一股大力擊打開來。不知何時，勒格爾也認真了起來，在撲捉到男孩的動向之後、他立刻回身将那視為危險的兵器架住挑開。只聽“铛”地一聲響，男孩手中的長劍就脫手飛了出去，在天上轉了幾圈，最終深深插入泥土。
這一刻，不僅赫連瑜，就連勒格爾也呆住了。
武器脫手的男孩反應有些遲鈍，他下意識地看向紮在地上的長劍，又極慢極慢地看向自己的導師。剛才，有什麽已經近在咫尺，那至關重要的、自己一直想要抓住的東西。
他如此想着，視線卻越來越模糊，連那焦急地在叫自己名字的聲音也越發遙遠起來。
第一個沖上去的是娜拓，但将男孩抱起的卻是蠻王，蓮華跟在旁邊捏掉沾在赫連瑜臉上的草葉，餘光掃到刻意落後了幾步的娜拓，心中不免嘆息一聲。
“娘娘武藝果然高超，臣由衷佩服。”低沉的男音在身後響起，蓮華愣了愣回頭看去，只見目送他們離去的老将畢恭畢敬地向她行了個禮。這話他不久前說了一次，但不過是為緩和氣氛的随口奉承，而這回卻是發自內心。
蓮華笑了笑，“太傅和陛下一樣，武藝均走剛健沉穩之道。哪怕只是一進一退之間，都似堅不可摧的城牆，瑜兒的劍也是如此。在這般正直的劍技之下，這孩子便不會失了方向，忘了初衷。但，陛下是陛下，瑜兒是瑜兒。”
哪怕是再怎麽堅固的城牆，倘若正面遭到阻擋，往旁側繞開或許看到另種契機。
勒格爾聞言一頓，更是深深地向她行了個禮，“娘娘所言極是。”是啊，相處這麽久他們都沒發現，卻被不過幾面之緣的人一語道破其中。——那只是個一味地模仿着自己最最崇拜之人的孩子，而模仿會遮蓋真實的內心。
“我是不是太忽視那孩子了呢？”回到帳中，赫連宇疲憊地嘆了口氣，“我一直以為那是他眼前只有我這個樣本的緣故，卻沒想到……”
“當局者迷。”察覺到男人的失落，蓮華微微笑道，“這孩子和你一樣心思深得要命，才九歲呢，長大了還能了得？”她如此說着，居然伸手捏住蠻王的鼻子，“我也是将他逼到了絕處，才看出來的不是嗎？”
赫連宇又嘆了口氣。
“不過你對他确實不夠留心，”将人拉到軟墊上坐下，少女無奈地道，“這大概是沒母親的緣故吧，你終究是一國之主，要護着整個蠻族。而你想必也清楚，帝王之家再如何，也終只能這樣。你已經為他做得夠多了，多到将來免不了被某些老古董天天念叨。”
“我知道……我很清楚。”熟知原本好哄得不得了的赫連宇卻只是抿了抿嘴，并沒因此釋然，“只是我突然也不能确定，是讓那孩子繼承帝位……還是該讓他遠離這些勾心鬥角、無憂無慮的生活。”
果然是真心喜愛着這個孩子啊。
蓮華垂着眼，微微笑道，“不是你要不要，而是他想不想吧。”捧着男人的臉，讓他看着自己的面容，少女的表情十分柔和，在油燈的籠罩下更是染上了薄而溫暖的柔光，“你健朗得很，他也不過九歲，還有很長很長的時間慢慢思考、慢慢尋找。更何況，倘若他真選了另一種生活，到時候我們在去生上一個也來得及。”
赫連宇越聽眼睛瞪得越大，蓮華卻一直笑嘻嘻的，全然不在乎似的一張臉。她知道自己說的話很讓人難以置信，但于她而言，子嗣也好、地位也罷，并不是什麽太令人執着的東西。能和赫連宇有個孩子固然不錯，但就算沒有，養一下那個小兔崽子也無妨。
愛屋及烏就是這麽回事吧。——這一瞬間，蓮華同志覺得自己真特麽高上，真特麽……聖母。
不過扪心自問，還是為了自己吧，倘若兩人真要有了孩子，也免不了生出許多麻煩。真是，為什麽要想起來呢……
“抱歉……抱歉……抱歉……”
赫連宇的聲音拉回了蓮華的思緒，她微微一愣，便環住了男人的肩膀。那肩膀寬廣厚實，卻在懷裏微微顫抖，不善言辭的蠻王深深地低着頭，一次又一次地重複着道歉的話語，那聲音啞到極致，令蓮華左肋一陣陣地疼了起來。
“我很讨厭你對我道歉。”今生是，許久許久以前也相同。按着男人的肩膀将他推倒在地，蓮華湊近他的面容淡淡地說道，“你或許沒意識到，每次你對我道歉，最深的緣由多半不是你自己的原因。”
見人似乎并不明白，少女低頭去吻男人的眼角。确認了那裏是幹澀的，便轉戰那皺得死緊的眉頭，“所以比起道歉，我反倒希望得到更直接的補償。”
聞着男人特有的味道，少女終于想起，自己可是個餓了老半天的人啊……
作者有話要說： TT TT我勤勞起來了……你們不要我了不要我了不要我了麽TT ^ TT
除了路過的人之外，還有人願意回來看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