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非正常死亡的服刑人員,往往意味着麻煩。對監獄法院檢察院來說,一系列的問題撲面而來。

陳英蘭沒有申請驗屍,這是在觀看了監獄錄像之後做出的決定。

火化按規定要由監獄來執行,親屬能做的只是事後來領回骨灰。

心理學說悲傷有五個階段。拒絕、憤怒、彷徨、消沉、接受。時伊不知道自己在哪個階段,她唯一的感受就是懵。

處理完後事之後,撐着的那股勁兒突然消失了。人變得不僅不會哭笑,甚至連表情都沒有了。

她請了很長的假,只想呆在自己的房間內,睡上長長的一覺。

任禮元每天都會來看她,多數時候只是靜靜的抱着她,跟她一塊兒躺在床上。他總是帶三份餐,除了他們倆之外,還有一份是陳英蘭的。

母女倆,一人一個房間,各自消化着自己的悲傷。

夜裏十點半,任禮元照舊來看時伊。

走進卧室的時候,他愣了一愣。她沒有像往常那樣躺在床上,而是正裹着浴巾站在鏡子前頭,頭發滴着水,身子上也沾着水珠。見到他來,她甚至對他笑了笑。

他朝她走了過去,站在她身後,透過鏡子看她。

她也看着他,一動不動地看他。

兩人眼神交彙,一切都好像不再需要言語。慢慢的她紅了眼眶,他也蹙起了眉頭。

他從身後抱住她,輕輕地親吻她的臉頰。

她握住他的手,眼淚不停地滴落在兩人交握的手背上。

“對不起……”她有些泣不成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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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擦着她的眼淚,沖她搖頭。心裏為她的振作感到高興。她比他想象中的更有毅力,也更堅強。

她轉身抱住他,伸出手撫摸他的臉。他瘦了,人也憔悴了,眉宇間還擠進去了悲傷。她知道那悲傷來自她,心裏一陣酸澀。

“對不起……我現在才注意到你。”悲傷到極致的時候,她什麽都看不到。他默默為她做的一切,她都沒有反應。

替她跟監獄交涉,找律師讨論問責,甚至連選擇墓地的事也是他安排的。除了這些,他還要每天工作完之後跑來照顧她,帶飯給她吃,就算她再沒胃口,他也會直到看着母女倆吃上幾口飯才會罷休。

他從頭到尾沒說過一句讓她別難過的話。只是安靜的陪着她。

整整十天,她沒好好看過他一眼,沒好好跟他說過一句話。她自顧不暇,如同行屍走肉一般。

烏雲背後,總會有晴天。

一睜眼發現睡到了晚上九點鐘。放下鬧鐘的那一刻,她僵了。這是不是意味着,一切會開始變好了呢?起碼現在她已經開始在乎時間了。之前的日子,她只想安靜的歇着,醒了睡,睡了醒,昏天黑地的,從不在乎日月。

經歷過悲傷的人,都有這樣的體會。無論多久,總會有那麽一個瞬間,當你一覺醒來的時候會開始留意到那些細微的小事。這或許意味着,一切都會朝好的方向發展。畢竟治愈的開始,總是小而瑣碎。

她開始覺得自己很髒,有了洗澡的沖動。熱水沖刷身體的時候,總有種奇妙的痛快。像是這世間的一切,都沒現下這水流來的真實。認真地洗,努力地洗。徹底洗幹淨之後,她好像退了層皮,所有不好的東西都随着管道流到她永遠不用再看見的地方。

“你吃飯了嗎?”她重新找回了關心他的能力。

他搖頭,“我帶了餐。”

“……那我去叫她吃飯。”

“好。”

時伊慢慢推開陳英蘭的房門,準确的在床上找到了她。

“媽……”

床上的人沒什麽動靜。

時伊嘆氣,邊拍着她的後邊邊輕聲說:“起來吃飯吧。”

陳英蘭搖頭,重重地吸了下鼻子。

時伊坐了下去,也不強迫她起床,愣了一會兒之後低聲勸她:“我爸,是不會希望咱們這麽繼續下去的。”

“……嗯。”聲音帶着濃濃的鼻音。

“不要自責了。”她又嘆氣。

陳英蘭不出聲,只是肩膀開始一顫一顫,聽着是哭了起來。

時伊從身後抱住她,眼淚止也止不住。

“媽……我只有你了。”

陳英蘭一僵,随即放聲痛哭。心裏頭所有的痛苦和悔恨都需要一個宣洩口,邊哭邊泣不成聲:“我、對不起你爸啊!如果不是我想跟他離婚,他就不會走到今天這一步!”

“……不是的。”

“是!嗚嗚--我跟他說我想重新開始,他立刻就明白了。還說--要是有人能照顧我,他也就放心了!他--那麽好--我、我對不起他啊!我--嗚嗚……”

時伊抱着痛哭的母親,任由她把心裏的話都說出來。除了跟她一塊兒流淚,實在也不想多再做些什麽。人沒了,在世的如果連痛哭和留戀都給予不了的話,未免太過悲哀。

父親選擇走那條路,應該是因為她跟母親都有了歸宿。他作為一個人,或許不成功。可作為一個父親和丈夫,卻從始至終都盡職盡責。選擇離開這個世界,也是因為最後的一絲牽挂都得到了妥善的安排。

如果說母親有責任,那她何嘗不是罪魁禍首呢?

這難道也是悲傷的階段?深深地自責,無限的愧疚。

……

哭過之後,陳英蘭說她實在不想吃飯。時伊沒勉強她,只是端了碗現成的湯,讓她喝了好休息。

關門之前,她叫住時伊,“禮元是個好人,要好好兒對他。”

時伊點點頭,退出房間。

任禮元叫的菜都是她喜歡吃的,可胃口似乎還沒恢複,食欲一點也沒有。簡單吃了些清淡的之後,實在難以下咽。

“你吃吧,我陪你。”她放下筷子看着他。

任禮元實在是想讓她再吃點兒,從來沒見過人十天就能瘦一大圈兒。

“我要是餓了,會再吃的。”她解釋。

他看了她一會兒之後,妥協了。

她靜靜地托着腮看着他吃飯,他則認真的吃給她看。看着看着,她腦袋裏忽然飄過第一次跟他吃面的畫面,他也是這麽大口大口地吃着,卻一點兒也不野蠻難看。而且不挑食,不浪費。

這點……跟爸爸很像。他也是這樣大口地吃飯,不挑不揀,絕不浪費。

任禮元放下筷子,拿起紙巾替她擦淚,摸着她悲傷的小臉,心疼得很。

時伊握着他的手,趴到桌上。明明想止住眼淚,卻怎麽也不成功。

“禮元……我還沒好,對不對?”她哭着問他。

他走過來抱住她,輕拍着她的後背,親吻着她的頭發,用這輩子最溫柔的嗓音說:“沒事兒,我陪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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