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金蕊其二
陸宸燃長睫垂着, 密匝而卷翹。傷口因為這柔和的靈力迅速愈合,像是癢到了心裏。
“好了。”他揚眉笑了笑。
——明明靈力有很多種辦法輸送, 可陸宸燃偏偏就選了這一種。雪無霁看着他的笑,無端看出一種蠱惑人心的意味來。
指尖被他嘴唇碰過的地方仿佛也在發燙,心尖顫動。
陸宸燃給雪無霁把食指上的傷口治好了, 就去操控室開飛舟了。
雪無霁打了會兒坐, 覺得有點心不在焉。那雙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總是闖入心池,攪動一池漣漪。
自己是怎麽了?
他皺眉,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但無果,他幹脆睜開了眼睛,放任尾巴自己去适應身軀了。
夜色寂靜,月華如水。雪無霁看了看時間刻漏,還有一天就是陸宸燃的生辰了。
他不自覺地摩挲了一下袖子裏的火煉金寶石。
恰在此時,槐略走了進來。
“我剛剛好像看見個兔子跑出去了, ”槐略道, 好奇得快炸了,“是我看錯了嗎?快給我講講到底發生了什麽!”
緣本相也露出了好奇的眼神。
雪無霁正好轉移一下注意力,思量片刻, 開始簡略講述。只省去了自己尾巴的部分,将它糊弄了過去。
好在槐略也不在意原因, 聽情節聽得十分投入, 對着阿茕和白纓的故事感慨連連、眼淚汪汪:“那個兔妖真是用情至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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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有些惋惜和失落, 在聽雪無霁說給了他們保命的方法後又高興起來, 對緣本相道:“我喜歡這個結局!”
緣本相贊同地點頭,笑道:“我也很喜歡。”
二人和雪無霁坐在一道,又讨論了一會兒。雪無霁發覺在說話的時候,槐略總是忽略那“二尺”的距離,二人幾乎要挨到一起了。
又聊了一小會兒——當然主要是槐略在說——二人便離開了。
“我們就不打擾啦。”槐略打了個哈切,“我也困了……緣本相,我們去睡覺。”
緣本相點頭笑:“好。”
“嗯。你們去吧。”收服尾巴讓雪無霁有點累,困意慢慢地湧了上來。他換好裏衣躺在了床上。
在即将睡過去的時候,他聽到了細微的窸窸窣窣聲,陸宸燃躺到了他身側。
“宿哥哥睡了嗎?”陸宸燃小聲道。
沒有得到回複,他便伸出一條胳膊,小心地抱住了雪無霁。雪無霁心裏的煩躁一下子就消散了,在困倦之中,他微微勾起了唇角。
……
一夜好眠。
第二日。
飛舟徐徐地向魔界開去,雪無霁翻看了一天的輿圖,暗自記着沿途的城邦。他總覺得這一天過得很慢,也許是因為心有期待的緣故。
時間到了晚上,亥時。
陸宸燃去例行檢查飛舟行進路線,槐略從門口探出頭來:“再過一個多時辰是不是就是六殿下的生辰了?”
他捧着一只小甜餅走進來,手裏還提着一袋子甜餅,緣本相跟在他身後。
雪無霁道:“是的。”
子時過半,陸宸燃的生辰就到了。
“雪哥,你有沒有想好要送什麽?”槐略抱着袋子坐下來,“咳,我剛剛才想起來,是來不及買禮物了。”
雪無霁道:“你有虹光門的劍碟,不要緊。”
槐略嚼了嚼餅,道:“也是。”
槐略看到緣本相望着他的眼睛:“……”
突然感覺難以下咽。
“……你等等。”他道。
緣本相:“诶?”
槐略拿出一張沒咬過的餅,念了個咒,那蔥餅上就浮現出一個半透明的輪廓。是一個圓圓的餅模樣。
半透明輪廓飄出來後,原本的餅就碎成了渣。
“拿着。”他朝緣本相道。
雪無霁道:“飨魂咒?”
“飨魂咒”,謂之以食物招待鬼魂。多為祭祀時使用。
槐略大大咧咧地點頭:“是啊。”
路邊的孤魂野鬼,是無人給它們祭祀的。快消散了也無人關心。
緣本相呆呆地看着那個圓圓的輪廓。輪廓很輕,越飛越上。
“……快去拿啊,”槐略道,“別光看,快飛走了!我是人,碰不到這個的。我跟你講這個餅超好吃……”
“好的,嗯!”緣本相回過神,把甜餅拿過來,雙手捧着,慢慢吃起來。
他吃得很慢,像小動物,一點一點的。槐略把這一疊都幹掉了,他那邊才吃完。
緣本相仔仔細細地把碎渣都吃掉了,擡起臉笑道:“很好吃,謝謝你。”
“……”槐略不自在道,“沒什麽好謝的。把碎渣擦擦。”
他擡起手想把緣本相嘴角的餅屑抹掉,卻忽然想起這只是一個魂體,他是碰不到的,便又尴尬地收回了手。
雪無霁慢慢咬着餅,總覺得其間氣場好似別人插不進話一般。
“我不送應該沒關系,畢竟……”槐略又轉回話題來,“我感覺在六殿下眼裏,只有雪無霁你送的禮物才是有意義的。”
雪無霁道:“為什麽?”
“那當然是因為!……”槐略看着雪無霁的眼神,心想這人果然是不知道,我應該幫一把六殿下,心思一轉就道,“就比如……阿茕喜歡白纓,那白纓送什麽禮物,他一定是最期待的。”
到底還是沒敢直說出來。
雪無霁動作頓住,微微皺起了眉。
——為什麽要用這兩個人舉例子?
槐略被雪無霁看得發毛:“……你就當我胡說吧,呃。因為你是對六殿下很重要的人嘛哈哈哈哈……反正你送什麽他都會高興的。”
雪無霁道:“我有好好準備禮物。”
“那更好。”槐略道,“六殿下一定會很高興。”
雪無霁又看了眼刻漏,雖然沒什麽表情,槐略卻也看出他有點緊張,便體貼道:“我們陪你待會兒再走。”
他說了一堆無意義的廢話,二人一魂把一袋子甜餅都吃光了。
直到刻漏即将走向一天的結束,槐略才松了口氣,口幹舌燥道:“那啥,我先走了,你加油!”
雪無霁也站起了身,攥緊了布袋中的寶石。
“雪公子。”
臨走前,緣本相輕聲喊住了雪無霁,“你知不知道,什麽樣的鬼魂,才會不記得它生前的過往?”
雪無霁微微轉過頭,槐略也是側耳。
緣本相像是猶豫了很久才問的,道,“我……我感覺,雪公子懂得比較多,所以才問問。”
從昨天聽了白纓魂魄的事之後,他就想問了。
雪無霁垂下睫毛,淡淡道:“生前遭受過巨大折磨的鬼魂。”
痛苦到不想再記得,痛苦到身體自動把記憶清除。
這樣的鬼魂他見過很多,都是戰死的魔族士兵。有一些中了毒,鑽心撓肺,七竅流血,死前還不甘心地睜着眼。
然後變成鬼,他們就會把這些疼痛都忘掉。
但這樣的鬼魂,消散得也快。那些痛已經刻進了魂魄裏,就算不記得,魂體也會比尋常鬼魂脆弱。
緣本相是他見過的第一個例外,他從未聽過誰死後還可以通過陽氣續存的。
“……原來是這樣。”緣本相微怔,道,“謝謝公子。”
被這最後一打岔,雪無霁心中的不安緩解了很多。
他穿過幽暗的長廊,向甲板上走去。
這一晚天氣很好,星星清晰可見。微風徐徐。
“陸芯。”雪無霁喚道。
陸宸燃的身影在那裏。他靠在闌幹邊,俯視着飛舟底下的萬家燈火,手指似乎也在不安地無意識敲動着。
看到雪無霁,他擡頭笑道:“宿哥哥也來看夜景嗎?”
語調裏也有點緊張。
“我不是來看夜景的。”雪無霁站在他身側,“我是來給你送禮物的。”
這些天陸宸燃沒有一次主動提起過自己的生辰,好像連他自己都忘了似的。但雪無霁一直記得。
他牽起嘴角,柔聲道:“陸芯,生辰吉樂。”
萬千星辰像在這一剎那間彙入進雪無霁的眼中,明亮又溫柔。
陸宸燃的心髒幾乎停跳了一拍,接過那個小布袋,讷讷道:“謝謝……”
“打開看看。”
雪無霁道。
陸宸燃打開布袋,看到了熠熠的紅寶石。上面被雕刻、打磨出了一副他熟悉無比的圖案。
雪無霁道:“你可以拿去鑲在劍鞘上。”
“這幅圖……”
雪無霁輕咳一聲,掩飾道:“傳說這是一幅辟邪圖,但我也不知道來源。”
陸宸燃眼神長久地停留在了火煉金上,一時沒有說話。
寒劍誅魔圖……
有一種很奇妙的感覺自心間騰升而起。
——這幅圖的最初畫師是他。
那個在歲歇宴上對劍仙一見心折的人是他。
那日陸宸燃回去之後,白衣的身影在他腦海裏無論如何都揮之不去。該如何形容那種感覺?
我的世界是一片漆黑的泥沼。但某天你出現,我的眼中就有了光。
陸宸燃對什麽都會一點,畢竟從小在白玉京的生活實在是太乏味了。如果他不給自己找點樂子,那麽恐怕會了無生趣。
他适齡沒去太學,學畫畫和做工匠在那群“兄弟”看來都是安全無害的東西。于是,他得到了還不錯的畫師師傅。
很久以後,陸宸燃查到消息,原來雪無霁小時候也拜過畫師。一個在天上,一個在凡塵,卻都是皇室幽暗夾縫裏生長的小孩。
他也曾想過,真是有緣分,會不會有一天我拿起畫筆的時候,地下的那個小宿哥哥也在畫畫?
他們可能甚至還臨摹過同一副啓蒙圖。
但陸宸燃真正開始苦練畫技,卻是那次從歲歇宴回去之後。
一個月之後,陸宸燃生造了一個身份,說這是一個挂劍改修畫道的修者,并放出了那副“無相誅魔圖”。從不露面,行蹤神秘,傳為一段奇聞。
無相其實并非他本意,那句話他沒有說謊:劍仙之貌絕色,天下無人能畫。
那之後,他以無名畫師的身份也畫過許多的雪無霁,也都有了容貌,只有那第一幅,無論如何都無法描繪出第一眼的驚豔。
而現在,那畫中的劍仙就在他面前,将出自他之手的雕刻送給自己。
真是奇妙啊。
陸宸燃握緊了寶石,露出一個笑,認真道:“我很喜歡。非常、非常喜歡。”
“我一定會親手把它鑲嵌在劍鞘上。”
飛舟懸停在夜色之中,畫舫之下是蠻荒之地的城邦,再遠處是魔界的邊緣。
蠻荒之地多為不夜城,此刻,無數燈光散落在大地上,勾勒出城邦的形狀,有疏有密,組成了一副星河般的圖案。星垂平野,遠處月湧大江流。
飛舟之上也是星河,脈脈流淌。
二人有一段時間沒有說話,就吹着夜風,看着夜景。
雪無霁思量已久,終于開了口,輕聲道:“陸芯,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陸宸燃笑道,“你問,我知無不言。”
雪無霁定定地注視着他,道:“你是不是喜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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