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花園中撮角亭子的石桌旁,一位藍衣公子正斜着身子朝饒亭湖中喂着魚食,只覺一陣心眼清明,再一轉眼,便瞧見連管家面帶焦急匆匆而去。
他思忖一番,想到了什麽,便灑下些魚食,笑朝着亭中另兩位品茗的公子道:“說來我舅父月前還曾親口贊過沈管家,嘆他雖已上了年歲,卻行事果決,更有聽聞其且但凡有事必躬親處理,未想今日便見沈管家這般勞心勞力,顯然傳言不虛。”
“沈管家數十年來緊随老太君之後,兩人撐起諾大一個沈家,令人嘆服。”一黃衣人捉着茶杯淺笑着,緩緩回應道:“不過,我在此多待了幾日,時常見沈管家理事有條不紊,行事穩重并不急躁,大概今日有何急事罷。”
“朱兄觀察驚人。我方才路過時,聽前院的護衛提了一嘴,大抵是連莊主到了。”對桌那人顯然消息靈通,這時也猜到而三分。
“他可總算到了。”那朱姓黃衣公子微微一訝,聽到這個消息面色越發松緩不少,顯然與衆人口中的連莊主交情極好。
他也并非沒料到連莊主回來,他只是不知這位朋友是何想法,竟在這晚宴前的最後一天才到?不過到了總比不到的好。無垢山莊和沈家是世交,世交之子終于到場,也難怪今日沈管家的表現如此焦急,更何況……他了然的笑了笑,“原是如此。”
衆人笑語片刻,又将話題引到詩詞之道,卻說那沈管家已神色猶疑地踏入老太君院中的書房,低聲将今日這般細說一番,老太君閉目思索,神态卻依然平和,似乎并未将沈管家口中的姑娘放在心上,她也知道幾個花姓的家族,其中倒有發展好些的,但對比沈家還是差了許多。
那姓花的小姑娘,不論是出自哪一個花家,也定然比不過老牌世家沈家的地位,更何況是無垢山莊了。
沈太君也并非出于何種壞心思,她心中是十分中意連莊主的,且不說無垢山莊中的財富以及地位,便是連莊主本人,也是難得的少年英才,在六君子中雖年齡不大,卻是名聲最顯的一個。
男人的名聲和女人可不同,都是或歷經血戰或為人處事以實力拼出來的。
沈太君一向與無垢山莊交好,孫女沈璧君出生後,甚至還與其戲言過将兩個孩子指成婚約,那時沈家正是盛時,沈太君并未将這點打趣放在心上,但随着沈家壯年一代的斷層,家中只剩一根獨苗卻還是個女流之輩的沈家,急切需要一個強力的盟友支撐。
顯然無垢山莊最為合适,但單憑些許香火情還不夠,尤其是近幾年無垢山莊對沈家的态度不似以往明朗,除去結為姻親,別無他法。
“你何必憂心了,鳥雀雖多,安敢與越鳥争豔,我沈家養出來的女兒,誰不道聲好?”沈太君中氣十足擺一擺手,對自家孫女極有底氣,在她印象中,還沒哪個世家女子能比得過沈璧君的。
這一時間又心道若讓連莊主瞧見了璧君,也沒有旁的女子什麽事了,想想那花姓小姑娘此刻出盡了風頭,沈太君不由冷笑。她見多了攀附富貴之事,只當男人到底年少時容易眯了眼,分不清甚麽好壞,待他瞧見更好的,轉頭就該将差的那個丢了。
沈管家苦笑一聲,正要多說幾句,他并不像老太君一樣樂觀,若是老太君親眼見一見花姑娘的容貌氣度,恐怕也不會說出前面這番話了。
沈太君卻不打算聽下去,“行了,門戶不當的,終究成不了氣候!你下去罷!”
自發帖以來,衆俠士苦等數月之久的沈家莊宴會,在富麗堂皇的正廳中擺開,花天珠跟随連莊主入場的時候,沈老太君正笑眯眯的拐彎罵着幾個小輩,雖然這幾個小輩都面紅耳赤,卻也十分激動,畢竟老太太願意罵你,說明跟你親近,若是沒什麽關系的,恐怕連話都不能說上一句。
無垢山莊的位置在左首,雖然連少主屬于來得最晚的一批人,主人家卻好像一點都不在意,今日的宴會仍然歡歡喜喜的迎他入座。
桌上已擺了小菜和點心,樣式精巧細致,連少主端坐下,自然地擡手勾住身旁小姑娘的衣袖,眼中柔和的看過來,細心地讓她坐于身側。
小姑娘原本打算同其他近衛一般侍立于身後的動作,似乎頓了一下,接着也不知連少主低聲說了句什麽,小姑娘便利落的随着他的力氣坐了下來,那小姑娘似乎極為怕冷,走過前院時一身稍厚些的垂綢白衣緊緊裹着,到廳中香爐已旺,才解開披風,露出先前遮了大半的臉。這一下眉目顯露,在蒼白的小臉上如娟畫中的雪地墨梅,清豔已極。
連少主一路走來廳中便已安靜,這時幾乎所有人都見到這一幕,沈管家臉色一沉,連忙看向沈老太君,發現老太太神色不曾有變化,混濁的目光卻已轉到那花姓小姑娘的臉上,似乎要從其上看出朵花兒來。
連莊主的一番舉動,也夠引人注目的,昨日那朱姓黃衣公子的身旁,一人已看得十分嫉妒,嘴上不忿道:“連莊主身邊何時竟有了如此佳人,真是令人羨哉。”
他恨恨地盯着無垢山莊的席位看,忽然又哀婉的嘆道,“不提連莊主身側佳人,便是那站在身後的近衛姑娘,也是萬中挑一,莫非只是無垢山莊多産美人?還是美人都被搜羅近了無垢山莊?”他搖搖頭,又失落的扭頭道:“連莊主也是這般,徐将軍更是如此,我說白水兄,你們六君子是否随意走在路上,也總能帶回一兩個姑娘?”
“沒有這回事。”黃衣公子朱泉哭笑不得,“徐将軍出身将門,又是滿門富貴,自然有許多長輩安排些姿容秀麗的婢女……連莊主向來不如何親近女色,你又并非不知?他身側的女子,舉止高雅,儀态也十分講究,興許不是林少主的近衛,只怕也是位高門大戶的小姐。”
那人眼中一訝,轉頭看過片刻,也心覺那位姑娘确實如朱泉所言,姿态比家中姐妹更勝不知多少,想來确實是嬌養着長大的。
廳中人已多起來,花天珠望着滿堂的青年公子,當真是沒一個眼熟的,她心中頗覺奇妙,原先只覺得十五歲前生活的那一個世界已包攬衆生,人間酸甜苦辣盡皆在其中,未想這次觸發了娘親的玉佩,卻瞧見另一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她能認得出原來江湖中的青年俊傑,卻一個也說不出此地中人的名字,更不知對方身上有何種本事。
以往身處無垢山莊時,感觸還未有這樣深刻,但此刻彙聚了各地鐘靈毓秀的人物,花天珠才忽然意識到,這個世界也非常大,甚至對于她來說,這裏的人和事,甚至之間的聯系,都是無比神秘的。她像是明明深入其中,卻仍然游離于世外的一個過客。
此處人來往去如此熱鬧,她卻有些想家了。
小姑娘望着桌上濟南城中特有的小點心發了會兒呆,手指無意識撫摸着腰間的兩塊雕龍合壁,忍不住低頭多看了幾眼,她好像……離家也已有半年了。
連少主轉頭看向她時,只瞧見小姑娘頭頂梳理整齊的發髻,他目光向下移動,落在對方手中十分眼熟的兩塊玉璧上一頓,說來不止在這場宴會上,抵達濟南之前,他便已見她不下數次翻動這兩塊玉璧……尤其是,今日仔細一看,玉璧上的花紋和兩塊玉璧這種形态,實在不難令他聯想到身上的某物。
連少主眼中微微一動,難怪她山洞裏的那晚竟總有些魂不守舍,原來是終于想到了回去的方式。花姑娘對他相助良多,若能進一步尋到離開的方法,他自然是為她高興的。
只是有些可惜了。
若她并非如此思鄉心切,多養一人在山莊也無不可,起碼對方心思靈巧武功不差,關鍵時候該是十分得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