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糾纏的曲線(05)

孫妍仍穿着那件禮服裙,白皙如玉的手臂和小腿在月光下,倒似比月光更皎然。

她抱着雙臂,雖穿的是高跟鞋,仍舊輕輕跳了兩下,方抽着氣說:“太冷了,咱們走快點兒,邊走邊說。”

人家這樣大方,許曌不好拒絕,只尴尬笑笑,随着孫妍邁開腳步。

在她面前,她格外心虛。

雖自問沒有真正對不起她的地方,可到底、到底她觊觎着人家的男朋友。

與孫妍并排,許曌連走路姿勢都僵硬起來,雙臂不知如何擺動,機械地在身側磨蹭數下,忽尋到校服口袋,馬上将手插進去。像個迷路的孩子找到家,心裏終于定了兩分。

可這一插口袋……

正摸到裏面高揚給的那幾顆潤喉糖,只覺這糖如贓證一般,更叫她在孫妍跟前擡不起頭來。

“給你的糖吃了沒有?管用麽?”

她正攥着一顆糖,心裏惴惴,孫妍恰好開口問道。

攥着糖的手指一僵,她舔舔嘴唇,忙說:“吃了!挺管用的。”又低聲地,“……謝謝學姐。”

夜裏幾分清冷,孫妍瑟縮一下,只如嬌花臨風,絲毫不見縮頭拱背的狼狽之态。

她笑說:“謝我幹什麽?高揚和我說你咳嗽,專門到我教室去給你拿來的。雖說我損失了幾塊糖,不過敲了他一大筆竹杠。算起來我還賺了,該我謝謝你呢。”

許曌:“……”

那糖原來是高揚向她要的。

只當孫妍在拿話敲打她,她臉上頓時火辣辣一片,想解釋點兒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

正窘迫,她們身後兩個男生跑過,帶起一陣夜風。

孫妍眼神一瞟,立刻喊道:“哎,周琛你站住!”

男生回頭。

孫妍抱着雙臂,顫聲道:“凍死我了,外套借我一下。”

周琛好整以暇瞥她兩眼,笑說:“別呀,美女還是穿裙子好看,今天學校裏為你這裙子都瘋狂了。我要借你衣服給你遮上,不成全校男生的罪人了嗎?”

許曌見他雖這樣說着,那手卻已經解開校服拉鏈。外套脫下,他兜頭往孫妍身上一扔,朗聲說:“穿完了得給我洗啊!”

聲音未落,人倒已經跑得沒影了。

“這人真是……”孫妍抱怨着,把衣服拿下來披在肩頭,拉鏈沒系,只用雙手将衣襟裹得緊緊的,輕籲一聲說,“總算暖和點兒了。”

見她毫不避諱穿上其他男生的衣服,許曌手攥着潤喉糖,心裏默默地想,那她吃兩顆高揚要來的糖,應該也不算太過分吧……

她從未與異性親密,就連正常來往都寥寥,此間分寸全然不懂,只能在心底暗自揣摩。

孫妍回暖過來,方繼續說:“高揚這家夥還挺細心,聽見你喉嚨不舒服,還知道給你要糖吃。不過,糖再好也是糖,哪兒能治病啊?我晚自習的時候才想起來,我這兒還有藥,一瓶糖漿,一瓶含片,都是純中藥制劑,管用,副作用還小。喏,你拿去試試。”

她手上提着一個小小的紙袋,說話間就遞給許曌。

許曌受寵若驚,直往後躲,“不不不,這怎麽好意思呢?學姐你……”

“跟我客氣什麽?”孫妍一抓她的手,硬将紙袋塞給她,見她還要推脫,又将柳眉一擰說,“一共也不值幾個錢,你再這樣推來推去的,我當你瞧不起我了。”

許曌:“……”

她只好收下,赧然說“謝謝”。

孫妍見狀,才收回手,笑吟吟說:“你怎麽這麽客氣?一點兒平時用的藥,有什麽可謝的?再說了,我把你照顧好了,也能去高揚那邊邀功,反正不吃虧,你真用不着一再謝我。”

許曌:“……”

聽孫妍這樣說,倒好像高揚與她的關系,比他們的男女朋友關系更密切似的。

心虛再次湧上來,她不得不硬着頭皮解釋:“學姐可能誤會了,我和高揚根本就……”

“哎呀,我沒誤會,你也不用解釋。你們的關系,高揚都和我說了。”

“啊?”

她詫異地張張口,心中只想,她除了是高揚家傭人的女兒,和他還有什麽關系呢?

很想問問孫妍,高揚是怎麽說的。

可莫名問不出口。

猶豫的瞬間,兩人已到公寓樓門口。

孫妍跨上兩級臺階,對着她朗然一擺手,大大方方留句“晚安”,一道倩影便消失在門洞裏。

許曌回到寝室,直至熄燈上床,心裏還在想着,高揚對孫妍,到底是如何定義他們關系的呢?

想着想着,摸出那張晚自習時想扔又沒扔的糖紙,打開枕邊一個精致的鐵皮盒子,将糖紙鄭重地收進去。

盒子是一年前,她哥表白唐耘時,買來的巧克力包裝盒。後被唐耘拒絕,她哥一生氣,随手就把巧克力扔給她。

那算是第一次,她收到她哥的“禮物”。

巧克力早已吃完,她見盒子精美,沒舍得扔,就留下來藏東西用。

現在,那扁扁的心形的盒子裏,已經放了一個粉色筆記本——數月前在小賣部,高揚付錢替她買下的那個;一枚櫻桃核——上次月假高揚扔給她的櫻桃,回家吃完後,果核扔進垃圾桶又撿回來,清洗數次才幹幹淨淨,晾幹後被帶來學校;另外就是今天的糖紙,亮粉色的,上面全是英文說明,還帶着淺淺的薄荷味兒。

當然知道,她和他全無可能。

可看着這些零零碎碎的,和他有關的小物什,她心裏又忍不住蕩起一圈圈漣漪。

一個室友起夜,她被吵得回過神來,拿過電子表一看,已經将近十一點。

忙将盒子蓋好,深吸一口氣,人縮進被子裏打開手電,做一套晚自習沒完成的理綜題。

她自知天性驽鈍,境況不堪,當下唯有加倍努力,才能掙出這焊得死死的、生活的牢籠。

因此,即便是深夜裏的暗戀,也只得抽空想一想他——更多的時間與精力,要用在正事上。

待做完那套題,她滿腦疲憊,再無心力胡思亂想,終于沉沉地睡了。

孫妍給的藥很管用,吃幾天後,咳嗽便完全好了。

許曌不習慣偷懶,待症狀稍有緩解,便主動回去跑操,也按時去吃一日三餐,因而再無與高揚獨處的機會。

接下來的兩周,他們說話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晃便又到月假。

這次放假回家,許曌借來母親的手機,馬上給唐耘打電話,詢問唐老先生的病情。

唐耘只喊了聲她的名字,她聽見口氣輕快,料想一定是老先生情況不錯,已然悄悄舒了口氣。

果然,唐耘繼續說:“放心吧,帝都那邊的新支架很适合我外公,一點兒排異反應都沒有。他手術早做完了,人也從帝都回到浮遠。雖然還住院,不過只是為了将養恢複,沒什麽危險啦。”

許曌那口氣徹底松下來,笑說:“那就好。”又說,“我就說嘛,爺爺人那麽好,肯定會有好報的。”

“嗯,謝你吉言啦。”唐耘“哼”了一聲,佯裝不滿說,“你打來電話,不先關心我,就惦記我外公!我外公外婆呢,從帝都回來,也不關心我,先問我你的情況。我看呀,你們才是親爺孫,我是充話費送的!”

許曌抿抿唇,忍不住笑了,“那我明天去醫院看爺爺。”又問,“是市一醫嗎?”

“是!”唐耘笑說,“你明天可早點兒來啊,我外公惦記你好幾天了。”

“嗯,一早就去。”

兩人正聊得開心,電話那頭一道蒼老卻慈祥的聲音傳來,含笑喊了聲“阿曌”。

許曌聽出是唐老太太,忙喊“奶奶”。

“嗯。”老太太應一聲,方叮囑說,“阿曌,你要聽奶奶的話,明天來歸來,可不許花錢買東西,知道嗎?”

許曌從未對二老透露過自己缺錢,然而二老善解人意,看她家境,看她穿着,再看她母親對她的态度,很容易就猜到她經濟上的窘迫。

是以,每次她去唐家拜訪,二老總要提前知會,不許她帶任何需要花錢的東西。

可……

平時也就算了,這次她去醫院可是探病。

正猶豫,老太太又說:“上回你來家裏,做的那個油炸紫薯圓子倒很合你爺爺胃口。這幾天病號飯吃膩了,要是有時間,你做點兒給他解解饞?”

一旁,唐耘插話說:“外婆!阿曌學習那麽忙,你還讓她做東西,她哪有那個時間?”

“我和阿曌說話呢,你別插嘴。”

老太太躲開唐耘,又笑說:“阿曌,你可別笑話你爺爺一把年紀還貪嘴啊。”

唐耘不明白老人家用意,許曌卻清楚得很。

她知道,老太太是不舍得叫她花錢,又不忍心她空手探病怕她尴尬,才用這樣的借口,替她兩全。

心底一陣潮熱泛上來,直沖到眼睛裏。她擡手抹了下眼角的熱淚,才忙說:“我有時間,等會兒就去做。我多做一點,奶奶你也吃。”

老人家方說:“好,好,那我和你爺爺可就等着吃了。”

許曌:“嗯!”

那道油炸紫薯圓子做法簡單,只需将紫薯去皮、蒸熟、搗泥,然後加少量白糖和面粉團成圓子,裹面包糠,下油鍋炸至金黃,然後出鍋、瀝油,再撒一層熟芝麻即可。

許曌想着,油炸甜品總是新做出來的焦脆好吃,于是當天買來食材卻沒動手,等到翌日早晨五點便起床,做好了紫薯圓子放進保溫桶,正好七點半,出門乘公交,去市一醫看望唐家二老和唐耘。

車在醫院門口停下,雖只是早晨八點,四下裏卻已一片熙熙攘攘。

進出的病人和家屬、上下班的醫生和護士絡繹不絕,道旁擺滿售賣水果、鮮花、補品的攤位,還有找不到車位亂停車的、查出重病後和親友抱頭哭嚎的、拿着宣傳冊兜售黑心假藥的……總之摩肩接踵,人往裏走,幾乎要靠擠。

許曌提着保溫桶,單薄身子被人流席卷,一路走得東倒西歪。

好容易擠到門口,于人聲嘈雜中,她恍惚聽見唐耘的聲音大喊:“你放開我!你放我下來!我才不去你的淫窩夜總會!你松手……”

心裏一顫,她猛地回頭,果然見唐耘被一個高瘦男人扛在肩上。她手腳撲騰不停,對那人又打又踢,可那人不為所動,正把她往一部汽車裏塞。

許曌手一松,保溫桶落地也顧不得,一邊大喊“有人綁架”,一邊拼命推開人群,拔足向馬路對面那輛汽車沖過去。

可不等她跑到,劫持唐耘的男人已經“砰”的一聲摔上車門,自己邁開長腿繞去前方,坐上駕駛位,迅速發動了車子。

在他上車的瞬間,許曌捕捉到一張再熟悉不過的、在夢裏出現過無數次的側臉——

高揚!

居然是高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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