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七月的晴天,閃了電(01)

轉眼到六月。

高考需要占用高中教室,校內學生全體放假四天。

這四天裏,許曌回家趕上母親生病,替她去雇主家清掃衛生,被要求擦幹淨外玻璃。

那家住二樓,外頭也沒防護網,她站在窄窄的窗臺上,一不小心跌下去。左腿骨裂,幸而沒有錯位,不必手術,可還是要打上石膏,卧床休息一個多月。

一個多月,對于分秒必争的高二學期末的學生而言,已經是好長一段時間。

大家返校後不見許曌,高揚那幾個常混在一起的男生倒有些不習慣了。

“揚哥,小媚娘什麽時候來啊?半個多月不見,還怪想她的。”午飯時間,一個男生拿筷子一下下戳着盤裏的排骨,半天不動一下嘴,頗有些百無聊賴。

高揚慢條斯理用勺子抿一口湯,眼皮也不擡,只哼笑,“你不是頂煩她麽?那時候我叫你們照顧她一下,你一萬個不情願。”

當初,高揚覺得許曌活得太封閉,有意把她從那個禁锢的小世界裏拖出來。

他告訴身邊一群朋友,以後一起玩要帶上個小姑娘。這幾人哀嚎一片,只覺得許曌太內向,和這樣的姑娘在一塊兒,少不得照顧她感受,到時候束手束腳,哪兒還玩得痛快?

高揚只說:“不用顧忌她,以前什麽樣在她面前就還什麽樣。不知道怎麽和她相處,只管把她當空氣就成。”

那幾人都聽他的,這才勉強同意。

可時間一長,他們覺得許曌這姑娘是真招人疼。

一逗就臉紅,一吓就當真,整天拿“對不起”和“謝謝”當口頭禪。

軟軟糯糯的姑娘好玩兒,男生們喜歡無惡意地欺負她;可軟糯過了頭,反而舍不得欺負,就想好好護着。

回想起剛把她帶進這個小團體的時候,那男生嘿嘿讪笑,“從前我那不是不了解小媚娘嗎?現在不一樣了,她是咱們的人了,出事了總得關心一下,是吧?”

說着,他拿手肘碰了下高揚手臂,“哎,她暑假前是不是都不來了?”

他說完,幾個男生都停了筷子,一起看着高揚。

他們喜歡許曌,高揚本該開心的,畢竟這就是他一開始的目的。

然而……

幾雙關切的眼睛一起望着他,像要穿透他直望向那女孩兒,他略沉了沉嘴角,一股說不上緣由的不悅棉絮一樣亘在喉嚨間,很輕,卻叫人很不舒服。

頓了頓,他才只四平八穩地說:“她還要參加升級考試的,暑假前一定會來。”

幾人“哦”一聲,已經開始商量到時候怎麽歡迎她“歸隊”。

高揚聽着他們七嘴八舌地讨論,忽覺嘴裏的湯沒滋沒味的,桌上一個醋瓶,他拿過來,往裏猛倒了一股。

再低頭喝一口——

呸!

真特麽酸!

正如高揚所說,到七月中旬,升級考試之前,許曌準時返校。

那群人計劃好的歡迎儀式,因為考試壓力懸在頭頂,到底也沒有實施。

缺課一個月,許曌比所有人都更緊張。

自習課上,她伏案看新發的模拟卷,知道短時間內把落下的課程全補上毫無可能,只得先作取舍。

她想把基礎的內容先惡補一下,保證考試時最簡單的題目不丢分。

正做題做得認真,課桌被輕敲了兩下。

她擡頭,班主任正立在她桌邊,輕聲說:“出來一下。”

班主任姓陳,市裏的金牌物理教師,為人有些嚴肅刻板,對待學生倒是真正的盡心盡力。

剛分到火箭班時,許曌物理成績偏差。陳老師見她肯用功,每到周末自習時間,原本可以放假的人,總是趕回學校,把她叫到辦公室裏,專門替她補習。

許曌對這位班主任既尊敬又愛戴,立刻乖乖跟着她出門,卻沒去辦公室,而是被帶到教學樓某個安靜的轉角處。

她有些訝異,停下後方問:“老師找我有什麽事嗎?”

班主任倒有些不自在似的,也不看她眼睛,聲音緊繃地問:“這一個多月,你落下功課不少,明天升級大考,有把握嗎?”

許曌咬咬唇,低頭歉然說:“我……在家的時候自學了一些內容,但是、但是效果不太好。這次考試,可能要您失望了。”

“也沒什麽失望不失望的,任誰缺課這麽多,成績也會受影響。”班主任說,“何況咱們高三整年都要用來複習,所以高二下學期課程擠壓得很緊。你沒來的這一個月學的東西,可能抵得上之前兩三個月的。”

許曌一時不清楚老師說這些的用意,眨眨眼,詢問地看向她。

陳老師再次避開她目光,咳嗽一聲,方說:“既然你落下這麽多功課,這次成績出來肯定不理想,到時候對你也是個打擊。不如這樣,你先回家,這次考試就不必參加了。”

許曌愣住。

為激勵學生力争上游,浮遠一中每年都是按上學年成績分段收費的。

許曌這次雖注定考不出好成績,可火箭班的學生,畢竟底子在那裏,只要會的內容保證不丢分,考到前百分之三十,繼續做公費生,難度還是不大的。

可如果缺考……

缺考就按零分計,下學年學費按最高的一檔交,要足足一萬兩千塊。

以許曌家裏的情況,別說一萬二,兩千塊也不會給她出。

也正因如此,她才在腿傷沒有痊愈時就急着返校。

班主任的話令她心裏“咯噔”一下子,腦中空白一片。

面對老師,她向來拘謹,不太懂得如何相處。

此刻,要反駁老師的要求,更是緊張。

她舔舔嘴唇,良久才艱難開口:“陳老師,我、我能扛住壓力,不會因為這次成績差就有負擔的。而且我會努力,能拿到的分盡量一點也不丢。”

見老師不表态,又硬着頭皮繼續:“老師您看,我、我好多內容沒學,那部分的題目不會做,可以幹脆放棄。這些時間空出來,可以更認真地做學過的那些題,正确率會更高的。所以、所以其實,整體成績說不定……”

“好了!”話還沒說完,班主任忽地發怒,厲聲打斷了她。

許曌肩膀縮一下,咬唇閉口。

班主任深呼吸兩下,發完脾氣,又有點兒讪讪的。

她望着眼前乖巧懂事的學生,自己也知道她家境,明白她為什麽如此努力地争取參加考試的機會。

可是……

猶豫了片刻後,她終于還是一咬牙,沉沉說:“你這個情況不适合參加考試,你假條我都開好了,今晚聯系你家長,明天一早讓他們接你回家。”

許曌訝然張張口,見班主任轉身才回過神,對着她背影急切喊了聲:“老師!”

班主任沒有回頭。

許曌愣在原地,心裏七上八下,于一次比一次慌亂的心跳中,漸漸理出一個頭緒。

火箭班作為浮遠一中的尖子生聚集地,不僅學生壓力大,老師壓力也大。

老師們每年評比,但凡所帶班級平均成績不夠理想,可能就要離開火箭班,調入普通班去教課。

陳老師今年教高二,明年就該帶高三。

畢業班高考後,老師們例行有獎金。

而獎金多寡,是按照所帶班級重本上線人數決定的。

火箭班裏,重本上線率接近百分之百,老師的獎金數目相當可觀。

一旦調入普通班,那收入完全不能同日而語。

大約因為從小在充滿惡意與算計的環境中浸淫,以小人之心度人于許曌而言,已經幾成本能。

有時她也為此自厭,然而更讓她難過的是,她每每猜對。

想通班主任禁止她參與考試的原因後,對她的內疚之感減輕不少,人也頓時有了勇氣。

她攥緊拳頭,尋去辦公樓找她,她工位上卻早已空了。

“哎,你找你們陳老師嗎?”一旁同組的男老師問。

許曌點點頭,“趙老師好,我是找陳老師,她還沒回來嗎?”

趙老師卻把一張紙條遞給她,說道:“剛回來過,又有事出去了。她今天不回學校了,知道你要來,交代我把假條拿給你。”

一張薄薄的紙,捏在手裏卻似有千斤重。

許曌拖着兩條腿回教室,坐好後再去看試卷,只覺得白紙上一個個黑字都跳動起來,怎麽也進不到眼睛裏。強迫自己睜大眼,狠狠盯着那字,終于看清,腦中卻又一片混亂,根本連題目都讀不懂,更遑論解題思路。

最後一咬牙,發狠似的拿筆在手上用力一戳,白皙皮膚上落下一個黑點,旋即又滲出一顆殷紅血珠。

疼痛終于使她清醒幾分,她深吸一口氣,再次沉入題海中。

當晚整夜失眠。

翌日早自習,同學們大半都捧着語文課本,背誦必考的詩詞和古文。

因為大考在即,紀律不像平時嚴格,許曌也沒同班長打招呼,直接出門,再去辦公室找班主任。

大考前監考老師們都有清晨動員會,此刻會議剛結束,許曌恰與陳老師碰了個對面。

陳老師臉色一變,直接将她手臂一拉,拽到走廊盡頭的角落中,沉沉質問:“你怎麽回事?不是讓你今早回家嗎?在這裏晃蕩做什麽?和你家長打電話了沒有?”

班主任口氣急切,許曌咬着唇,等她問完才低低說:“老師,我還是想參加考試。”

自己因傷缺課,考試成績拖班級後腿,甚而影響班主任的收入,許曌自己也深感愧疚。

昨晚回寝室後,她翻來覆去地想,如果自己堅持考試,是不是太自私呢?

然而……

然而人畢竟是為自己而活的。

這次考試不參加,下學年她可能就無法再讀書了。

用了一整晚說服自己,參加考試是她作為學生的權力。今早終于鼓起勇氣,想和班主任再争取一下。

然而班主任眼神閃爍兩下,短暫掙紮後,卻取出自己的手機,當着許曌的面說:“你不願和你家長說是不是?那我來給他們打。”

說完就打開通訊錄,撥通吳美玲的號碼。

作者有話要說:今晚會有二更哦,時間不會早,大家可以明早過來看~感謝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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