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你凝望深淵(03)

趙西甲剛在客廳,已經聽趙英超簡單說了許曌的情況。

他提着醫藥箱,被高揚讓進卧室,看一眼床上局促而坐的小姑娘,倒真是清秀溫軟,楚楚動人。

難怪高揚上心。

“這就是趙西甲,英超他哥,以前跟你提過的。”高揚向許曌介紹。

許曌忙喊:“趙醫生。”

趙西甲含笑,溫和朝她點了點頭。

許曌只覺這人溫潤平和,看他一笑,如沐春風。

高揚倒又說:“和他用不着客氣,叫什麽趙醫生,叫哥就成。”

許曌有些赧然,但還是乖乖改口:“……西甲哥。”

聲音羞怯軟糯,倒聽得高揚有點兒後悔。

她都沒這樣叫過自己。

哼,便宜趙西甲了。

趙西甲沒那麽多龌龊心思,打開醫藥箱後,拉一把椅子坐在許曌身前,先檢查一下額頭上的傷口,簡單做了包紮。

晃着她小腦袋輕輕動兩下,問她暈不暈,她說不暈,便知道沒有腦震蕩。

接着又查看過她四肢,白皙皮膚上傷處青紅淤紫,瞧着有些吓人。

高揚在一旁,暗自捏緊了拳頭。

趙西甲手法專業地摁着詢問,是否能動,是否銳痛……

許曌一一答了,都沒什麽大問題。

接下來……

“阿曌,你得把衣服掀開,我看看胸腹和肋骨傷沒傷。”趙西甲溫聲說。

腹部多髒器,肋骨又脆弱,外傷磕碰中,最容易出問題的就是這兩處。

許曌乖乖應一聲,可是臉上泛紅,手抓着衣擺,猶猶豫豫不肯動作。

高揚早就擔心她傷勢,忍到此時早已耐不住性子,向來不徐不疾的人暴躁催促說:“你慢吞吞幹什麽呢?快點兒。”又安撫說,“西甲哥是醫生,讓你掀衣服是治傷看病,你和他有什麽好扭捏的?”

許曌為難地瞥他一眼,手指纏着布料,卻還是沒動。

他臉色一沉,倒吸一口涼氣,彎下腰去,直接上手,作勢想要幫她。

“哎……你別……”

女孩子吓得抓住他手腕,瑟縮着向裏躲。

趙西甲看透女孩兒的窘迫,一巴掌拍在高揚手背上,皺眉呵斥:“你這是幹什麽?手!給我拿開。”

高揚一心急切,“我讓她快點兒——”

趙西甲打斷他說:“我是醫生,你可不是!人家小姑娘不是對我扭捏,是對你!快快快,手拿開,人出去,別耽誤我看傷。”

高揚:“……”

難道,許曌避諱的不是趙西甲?

是他?!

自認準了許曌,早已把她當成自己人。

雖還沒有過肌膚之親,卻從沒意識到,自己在她跟前還需要避嫌。

他嘴角抽搐一下,有些陰郁地拿眼瞥她。

她帶傷的臉上微紅,咬着嘴唇,不肯和他對視。

高揚:“……”

這意思太明白了,是真的趕他出去。

沒好氣地長籲一聲,他沉着臉緩緩點頭,幾近自言自語地呢喃兩聲:“行,我出去,我出去還不成麽?”

說完,悶悶地轉身,摔門而去。

他一走,趙西甲微笑,安撫許曌:“他就是太擔心你,一時忘了分寸,別和他一般見識。”

許曌不好意思地抿抿唇,乖巧點頭,“嗯,我知道。”

高揚雖離開房間,卻不肯走遠半步,整個人幾乎貼在門板上。

他家裏的門質量極好,隔音效果堪比錄音室,要想裏頭聽見他聲音,幾乎要扯着嗓子大喊:“她肋骨就算沒錯位,也有可能骨裂,你看仔細一點兒!”

房間內,趙西甲一邊替許曌檢查,也一邊扯着嗓子回應:“知道!”

“還有小腹,如果撞傷了,容易輸尿管破裂。你問問她,有沒有尿血。你和她說,不要覺得是私密事,就不好意思講!”

“知道啦!”

“她肩膀好像也傷了,我剛看她動作不太靈便。她——”

高揚想說,女生的內衣肩帶太硬,如果肩傷了,要趙西甲叮囑她脫掉。

可這事隐秘,他不願叫趙西甲代為轉告。

一時卡殼,倒聽見趙西甲不耐煩地吼說:“你是醫生,還是我是醫生?你說的我都知道!你別廢話了,耽誤我給阿曌檢查。”

高揚:“……”

他踢球的那些年,身上難免小傷不斷。

所謂久病成醫,也就對常見外傷了解比尋常人多些。

可到底不能和專業醫生比。

他貼着門板,郁悶地立着。

心裏只暗想,早知道有今天,當初學什麽足球,去學醫多好。

當然知道趙西甲為人正派,又有個如膠似漆的太太,肯定不會對許曌有任何想法。

可一想到,她只留趙西甲看傷,把他給趕出來,還是一萬分的不痛快。

好像過了很久很久,他卧室房門才被打開。

趙西甲一出來,先對他說:“放心吧,就有些軟組織挫傷,休息幾天就好,沒大問題。”

他的醫術,高揚倒信得過。

淡淡一點頭,連句“謝謝”也沒說,他徑直跨進卧室裏。

單手插着口袋,歪歪斜斜立在床邊睨着許曌,他身上有些痞氣,還有些郁氣。

把酸勁兒沉了沉,他才把剛才沒說出口的話,單獨對許曌講出來:“你們女生的內衣太勒了,去脫下來吧。”

許曌臉一紅,眼神閃爍着,尴尬說:“……已、已經脫了。”

高揚臉上表情一滞,言語間郁氣更濃:“趙西甲讓你脫的?”

“……嗯。”許曌點頭,覺出他情緒不對,忙又忍着羞赧解釋,“我……我去你衛生間脫的,沒當他面。”

她今天整晚提心吊膽,此刻見這唯唯諾諾的模樣兒,高揚暗悔自己醋意外露,只怕将已成驚弓之鳥的小姑娘又吓一回。

忙将面上寒霜融去,他坐到女孩子身側,溫和低聲地,“不是審你,就随口問問。”

“……嗯,我知道。”

許曌乖巧得讓人心疼,好像又回到一年前,他在這房子裏,第一次撞上她的情形。

渾身頓生一股無力感,高揚握住她一只手,輕輕摩挲兩下,又說:“你家裏的事,不用放在心上,我幫你去解決。以後咱們都不回去了,你住我這裏——”

“不!”

他還沒說完,女孩子決然否定。

“阿曌,你……”

他還想再勸,許曌連手也從他掌心抽出來,垂着頭低聲說:“我、我住你這裏不合适,還有……”說着,又掏出那張電梯卡,赧然遞給他,“還有這個,你也先拿回去。我怕我粗心大意地丢了,回頭給你惹麻煩。”

高揚:“……”

他知道小姑娘在逃避什麽。

想逼她一把,讓她放下那些本不該有的負擔。

但又害怕忖不好力道,抻斷了她心裏那根名為“自尊”的弦。

腦中暗轉兩圈,他點點頭,暫且收了那卡,溫和說:“那好,都依你。”

他沒勉強,許曌倒有些詫異,又試着要求離開,他也點點頭,只說:“那我給你叫輛車,送你下樓去。”

高揚說到做到,當真叫了輛車,和趙英超一道下去,目送許曌上車離開。

待那輛計程車消失在夜色裏,趙英超方碰碰他胳膊,擔憂問道:“你就這麽讓她回去?她家裏人那操行,還能讓她進門嗎?就算讓進門,你就不怕她再挨打?!”

高揚郁郁地籲一口氣,沒理趙英超,轉身往回走。

路上,他掏出手機,撥通一個號碼,向來輕佻恣肆的神态,頓時有了幾分斯文謙敬。

待張口時,連站姿都比平時挺直了幾分,只恭然說:“外婆,我有件事要麻煩您。”

趙英超陪着他往家裏走,一路聽着他對外婆說:

“……對,阿曌已經坐車往老城區那邊走了,您住得離她家近,過會兒去她家小區門口堵她,一定來得及。”

“她身上有傷,要是不肯和您回去,您別硬和她拉扯。”

“等她進了家,麻煩您再給我來個電話。”

簡單交代了今天許曌被打的來龍去脈,高揚便請求外婆接她去家裏暫住。

聽外婆一一答應後,過了半晌,忖度着她已經打車往許曌家走,便又一個電話打過去——

“外婆,等阿曌到了咱們家,關于她家人的事,您和外公就先不要提了,只當不知道。她心思太敏感,我怕她聽了,越發覺得擡不起頭來。”

“哦,還有,等她住下來以後,要是執意幫着做家務,太累的別讓她幹,力所能及的,就不要硬攔她了。對她太客氣,她反而覺得是見外,更以為是寄人籬下,住得不自在。”

“今晚要是您不困,可以陪着她聊聊天,我怕她剛經歷那種事,又一個人住到陌生的地方,小腦袋再胡思亂想。”

“呃……再有就是……”厚顏無恥如高揚,面對長輩時,提起私密話題也有些赧然,但為了許曌,不得不磕磕絆絆說下去,“再有就是,得麻煩您替她買些衣服。別的都随意,她不挑。就是內衣……她身上有傷,別買太緊的,也、也別買帶鋼圈的,太硌了。”

“……”

一路說着,早已進了家門。

趙英超同他一起坐在沙發上,時不時瞥他一眼。

這……

真特麽細心。

難怪人家“窩邊草”吃得快。

不服不行。

電話那頭,唐老太太聽着外孫事無巨細地關心女孩兒,還是自己早就視為親孫女的女孩兒,臉上笑容慈祥,只說:“你就放心吧,我年紀大歸大,可不糊塗。阿曌那孩子招人疼,我喜歡她不比你少,知道怎麽照顧她。”

高揚有些赧然,讪笑一聲,“是,是我話多。”

外婆看一眼車窗外,又說:“快到了,我要下車了,不和你說了。”

“哦,那您先挂。”

通話結束,高揚聽着“嘟嘟嘟”的忙音,一時舍不得将手機撂下。

好像……還能透過這手機,聽見許曌的消息似的。

趙英超聽他打電話時,随手拿起茶幾上的腕表。

正是吳美玲偷走,又被許曌送回來那只。

他皺眉把玩兩下,感嘆說:“這東西估計二十萬都不值吧?小媚娘也是,為了這麽個不值錢的玩意兒,把自己傷成那樣兒,怎麽想的!”

語氣是嗔怪,但實際上還是因為心疼。

高揚終于放下手機,人仰靠在沙發上,有些無力地道:“她和咱們不一樣。你覺得不值錢,在她那個環境裏,卻是天價了。”

趙英超郁郁地一點頭,“也是。”但還是不解,“那她發現了她媽偷你的東西,先聯系你啊!幹什麽自己這麽拼!”

高揚兩眼放空,深籲一口氣,緩緩地說:“她不是為了一塊手表拼。”

“那是為什麽?”

他沒回答趙英超。

但心裏是明白的。

她這樣拼命把一只腕表搶回來還他,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姑娘,為了保住在心愛的人面前唯餘的那點兒自尊。

也正是為了保全她這點兒自尊,他沒有勉強她留下,而是迂回地求助外公外婆。

趙英超沒等到他的回答,也就沒再深究。

他已經繼續問:“對了,小媚娘那惡心的媽和哥哥,你打算怎麽處理?那女的偷你東西,報警嗎?”

高檔小區裏的外來人,在此地基本毫無隐私。

小區和住宅內四處都是監控,如果想調用,吳美玲數次更換位置藏匿手表,最後瑩瑩再将手表拿走,這一系列行為,都可以作為報警後的憑證。

即便手表已被歸還,但盜竊行為并不能因此抹殺。

趙英超躍躍欲試,想以此為許曌報仇。

高揚卻嘆了聲,嘶啞說:“報什麽警?阿曌很心疼她那小表妹,一旦報警,少不得留下案底,對孩子總歸不好。再說,她那小表妹膽子小,被警察們叫去東問西問,怕給她造成什麽陰影。至于吳美玲……”

提到這個名字,高揚忍不住咬牙切齒,“她再不是東西也不能否認,她是阿曌的親生母親。一旦因盜竊入刑,那将來阿曌畢業,萬一找公職方面的工作,直系親屬的違法記錄,會給她政審帶來負面影響。有個進過局子的媽,對子女而言到底不是好事。就算要給阿曌出氣,也不能走這條路。”

趙英超聽得有些呆滞,良久才說:“你想得倒遠。”

高揚随口便說:“這不是眼前明擺的事麽?還用想。”

趙英超:“……”

聰明人估計覺得一切都是明擺的。

……

兩人議論着,許曌已經到家。

下車後立在夜風裏,她望着家裏透出來的昏黃燈光,也糾結躊躇。

今天一場大鬧,那個本來就沒給過她溫暖的家,已經再無她的立錐之地了。

可除了這裏,她又能去哪兒呢?

高揚那兒……

作為盜竊犯的女兒,她實在沒臉賴在失主家裏。

正猶豫着裹足不前,路邊一輛車忽向她打起雙跳。

她下意識看過去,車門恰好彈開。

唐家奶奶滿臉慈愛,下車後踏着路燈暖光向她走來,淺而随和地一笑,溫聲說:“阿曌,真是不好意思。你爺爺那老小孩兒又犯了饞蟲瘾,大晚上要喝鴨舌白果湯。我說我不會,他說你上回來家做的就很好。我被他煩的沒辦法,只好來找你。真巧,倒在門口遇上了,能和奶奶去一趟嗎?”

作者有話要說:萬分感謝大家的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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