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一色食鋪

城西,倉木街。

舒錦和舀起一勺白嫩嫩的豆腐花,豆腐花上還浮着一層薄而剔透的水光,顯得更加誘人。碗中,白的豆腐花,紅的蜜紅豆,黑的芝麻糊,黑白平分,正中一點紅。

這正是京城十分有名的“三色豆花”。

舒錦和一口将豆腐花吃進嘴裏,甜彎了眉眼。啊!好吃!她又吃了幾口,兀自感嘆一聲:“邊塞那兒莫說是糖,就是鹽都算是稀罕物,這樣的糖豆花也只能回了京城才能吃到。”

“确實,”鐘離謙用勺子攪了攪碗中的三色豆花,“回京後覺得見什麽都是精致。”

“說到豆花,邊塞那邊有種做法很新奇,是鹹豆花。”

“鹹豆花?”

“對!就是豬肉剁糜,配以鹹鹵汁、蔥花、花生碎,初時吃感覺有些難以接受,但吃多了也覺得別有滋味……”

舒錦和正說到起勁處,卻見坐在對面的鐘離謙以指壓唇,眼色往旁一帶。她餘光跟着一轉,瞥見他們所在的豆花攤子斜對面一間食鋪裏有個人走了出來,立即也噤聲提起來精神。

那人在鋪子門口等了等,自有一個小二打扮的人從旁邊小巷裏牽了頭毛驢過來,那人一溜兒上驢背,雙腿一夾驢肚,急忙忙朝着北面走了。

舒錦和與鐘離謙對視一眼,彼此微微一點頭,站起身來對攤主婆婆道:“阿婆,這兩碗豆花可別撤了,待會兒我們還回來吃。”說罷,雙雙進了那間食鋪。

鋪子不大,就一個門面,還做的不甚花心思,勉強中規中矩。鋪門用一塊等寬略短的灰色布做遮擋,門外有幾片方形木板串成串的招牌,上書“一色食鋪”。

鐘離謙邁前一步,掀開簾子快速将鋪中所有人掃視了一遍,确認無誤後一只手背在後頭朝舒錦和彎了彎,而後将簾子徹底掀開走了進去。舒錦和自是看見了他的動作,也跟着進了去。

進了鋪子,舒錦和才真正感覺到這所謂的“經營狀況不甚良好”是怎麽個不甚良好了。她心裏雖做足了心理準備,卻沒想到這間鋪子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再差上許多。若說潤心茶樓生意冷清,那還好理解,畢竟不是人人愛喝茶,況且,雖說冷清但還是有不少常客光顧的,每月收入也夠付所有夥計的工錢。

可這間一色食鋪吧……此時已是飯點,沿路過來所見的酒樓食肆都至多至少坐了幾桌客人,沒有哪家店像這間食鋪般,連一個來吃飯的都沒有。

是這家鋪子的位置不佳嗎?不,位置真不能算不佳,反而在城西幾條街中位置算偏中的了,人流量也算不得上很少。瞧旁邊幾家比它或大或小同樣做食業的鋪子也不是沒客人,就是它門前這間簡陋的豆花攤,他們吃半碗豆花的功夫,也已做了四五筆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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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錦和環視店內的夥計們,個個見到他們二人進來也沒有提起絲毫熱情。

這種無視态度與胡平的又有不同,胡平本身給人感覺就是這樣的性子,加之他雖态度冷淡卻絲毫不耽誤事,立即就能通知店小二喜迎出來,随後的服務也相當迅速貼心。而這裏夥計們的态度,卻是懶洋洋的,是懶得搭理而非本性如此,給人一種很不愉快的感覺。

他們坐下來等了又等,也沒個小二端上茶水,問聲“客官吃什麽”。于是鐘離謙敲了敲桌子,不悅道:“怎麽?這裏難道不要做生意的嗎?”

店小二這才姍姍來遲,慢吞吞挪過來将菜本送上,待鐘離謙看了幾頁,有氣無力問:“客官想吃點什麽?”

鐘離謙看了看菜譜,覺得菜品還挺豐富的,指着招牌中的一道說:“來道糯心藕燒姜鴨。”

店小二嘴皮一張一合:“抱歉,鴨子沒有。”

“那蜜糖梨清炖排骨湯。”

“抱歉,排骨沒有,梨也沒有。”

“清溜土豆絲。”

“抱歉,土豆不夠炒一盤。”

“……青菜總有吧?”

“青菜有。”

鐘離謙舒出口氣,總算有道能做的菜了,這口氣還沒完全舒出來,卻聽那店小二補了一句,“我現在讓廚房去買吧。”他聞言,整張臉都陰沉了。

一個食鋪點什麽菜沒什麽菜,這還是個食鋪嗎?難怪生意會如此慘淡。

才點菜這一會功夫,就被氣得不行,若非鐘離謙與舒錦和是來打探情況的,別說是接着坐等吃飯了,就是要他們坐上一縷煙的功夫也難,恐怕早就直接掀門簾走人了。出來吃飯圖個開心,誰願花錢買氣受。

鐘離謙擰眉,将菜本重重往桌上一拍:“那你們店裏有什麽?”

也不知店小二是心虛不好意思了,還是被鐘離謙吓到了,态度緩和不少,面露難色道:“……客官,你點的這些真沒有,要不……小的讓廚房給下兩碗素面吧?”

素面?

舒錦和見鐘離謙以眼神詢問自己,勉強點了點頭,素面就素面吧,聊勝于無。再者,越是簡單的菜,往往越考驗廚子的手藝,素面就是一碗挂面清湯寡水,不論食材還是調味,總歸逃不過那麽幾樣,好吃的标準也是那麽幾個,若能把一碗簡單的素面做好吃了,那這個廚子的手藝應當也不會差到哪裏去。

但最後的那麽一絲絲期待,随着兩碗素面端上桌,也化為一縷青煙而去。

舒錦和瞅着面前這碗……額,勉強能稱為素面的食物……心裏的疑問已經要堆成山了。睿安王怎會容許這樣一家食鋪成為自家産業之一啊?且不論原因,這間鋪子存在這麽多年了,為何睿安王都不想法子扭虧為盈,反而無視之?

這些疑問不由讓舒錦和産生退卻之意,只怕其中有什麽她不知道的緣由,在不知底的情況下貿然将鋪子讨要過來,并不是個妥當的做法。

她看向鐘離謙,鐘離謙臉上也有失望和不解之色,還有的則是被含糊糊弄的怒氣,他濃眉一豎,厲聲道:“這是給人吃的面嗎?把掌櫃給我叫來!我倒要親自問一問,你們到底還想不想做生意了!”

店小二絲毫不怕因客怒而丢了飯碗,他不慌不忙地微微彎了彎腰,“客官,真不好意思,我們家掌櫃的也沒有,就在你們進來前不久,他就有事被招回家去了。”

掌櫃不在,舒錦和與鐘離謙是心知肚明的,正是他們設計讓見過鐘離謙的掌櫃先離開,別與他們打上照面,如此發問不過裝裝樣子罷了。

鐘離謙氣哼哼道:“哦,怎麽,原來你們這家食鋪不光沒有菜,連人也沒有。”

店小二無動于衷,只是低着頭,一副“兩耳不聞君罵人,雙眼發愣游游神”的模樣。這模樣,饒是罵功再厲害,見了也得跟洩了氣的球似的——沒勁了。

舒錦和也無奈,只覺這食鋪古怪得很,還是先回去好生問問老太爺再做打算吧。既然老太爺都肯将潤心茶樓交給他們,那她也相信,老太爺絕不可能把一個麻煩扔給他們,這其中一定有什麽緣由。

她私下拉了拉鐘離謙的衣角,小婦人的模樣,側着頭怯生生道:“夫君,一頓飯而已,莫要氣壞了身子,還是走吧。”

鐘離謙順着她的話,擰眉勉強點了點頭,又為了解氣一般猛地灌下一杯清水,将茶碗重重一放,“我看,這裏也就這杯水好喝!這面你若想要收銀子,哼,做夢去吧!”說罷,氣哼哼地拉着舒錦和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食鋪。

出了一色食鋪,鐘離謙的腳步也沒緩下來,舒錦和回頭瞄了眼,沒有活計追出來讨要面錢,便往回扯了扯鐘離謙的手,“慢點,慢點,他們沒追出來。”

可鐘離謙似沒聽見一般,依舊拉着她大步往前,幾步就越過了先前他們所坐的豆花攤子。

“鐘離謙!鐘離謙!”舒錦和小聲喊他的名字,“你這是演上勁了還是魔怔了?快給我醒醒!!”邊說着,邊用更大的力氣往回扯,奈何她的力氣再大也比不上鐘離謙,只好回頭朝豆花攤的方向喊道,“啊——夫君!我餓了!吃碗豆花吧!”

這一嗓子聲音分量足足的,終于把鐘離謙給喊醒神了過來。鐘離謙突地剎住腳步,舒錦和沒個防備,身子因着慣性前傾,整個人撞到了鐘離謙的背上。

“抱、抱歉……”鐘離謙見她揉着被撞疼的鼻梁,有些手無足措,伸手想替她揉揉,手擡起來,又放了下去。

舒錦和瞪了他一眼,心裏默默罵一句榆木腦袋!扭過頭往豆花攤走去。鐘離謙見她生氣,心裏頭更加虛,眨了眨眼,緊步跟了上去。舒錦和坐下一聲不吭,低下頭接着吃剩下的半碗豆花,鐘離謙也跟着坐下,瞄瞄她又看看豆花,也沒心思吃了,拿着勺子就一直攪合着已經稀成粥狀的豆花。

二人就這般坐了半響。

鐘離謙耗不住了,輕嘆一聲,道:“你別生氣了。”

舒錦和撇撇嘴,放下勺子,終于是擡起頭正眼瞧了鐘離謙一眼,哼道:“我哪裏敢生你的氣。”

“你別……”鐘離謙喪氣垂頭,與先前氣沖沖的他判若兩人,“是我不好,我認錯還不成嘛,你莫要同我置氣了……”

舒錦和也不是真想同鐘離謙置氣,那氣在他跟着坐下後就已經消了,之所以這樣做只是希望讓鐘離謙意識到方才他的行為有多不妥。這才只是被稍稍激了一下,若是以後還像這般性子,即便腦子再聰明,也無法成事,反而還送給未來對手一個大大的漏洞。

要想鬥過人心,第一步,就是要學會控制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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