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一]

課間時,女生們聚在一起忽而安靜忽而喧鬧,阮萌也擠在其中。薛嵩略有點好奇,裝作去飲水機接水從旁邊經過。原來她們是在輪流往指甲上塗透明的甲油。

阮萌以前曾塗過粉色,被學工老師發現後勒令洗掉了。校規不允許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效果并不好,顯得俗氣。

女生們也會變着法打擦邊球,為了不被老師發現就改塗透明的。不過薛嵩這樣的男生可看不懂,透明的塗了有什麽意義?經過時有零星的幾句聊天內容飄入耳朵裏。

“……分了嗎?”

“上周分的。現在這裏就只剩阮萌有男朋友了吧?”

“現在沒有。”

“騙人!……真沒有嗎?”

“沒有啊。”

男生面無表情地走了過去。阮萌在女生中間不時受排擠,但不可否認,還是沒有人能否認她是張揚的、出衆的、比別的小女生總要多受一點命運的恩惠,就連沒男朋友都讓人驚訝,“騙人”兩個字脫口而出的速度比思考更快。

薛嵩的思考速度還是慢了半拍,又經過了兩排課桌椅,才突然情不自禁“嗯?”一聲。

現在沒有?

也就是曾經有過嗎?

雖然是跟自己完全無關的事,但薛嵩又沒來由地好奇心驟起——阮萌的前男友會是什麽樣的。

回座位時,薛嵩下意識地再往那堆女生望一眼,卻猝不及防正對上阮萌的目光。

女生原本一邊朝指甲吹着氣一邊順便看看薛嵩,哪想到男生的視線突然迎了過來,震驚反映在行為上,她直接吓得往後一躲,動作有點滑稽,薛嵩忍不住笑了起來。這下更糟了,雙方都無法假裝沒看見蒙混過關。

出行那次起初本來關系已經明顯緩和了下來,卻在最後一刻功虧一篑。

阮萌從自己懷裏擡起來的那張臉,如果非要提取出一兩種情緒去定義,應該是緊張和恐懼——雖然薛嵩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麽造成這種效果的。

回茶室的一路,阮萌都是僵屍狀态,只顧自己直愣愣地拼命往前走,她接了薛嵩帶去的傘,可卻不記得撐,淋着雨橫沖直撞,薛嵩被遠遠甩在後面,不好意思上前去找她要傘,只好也跟着淋雨。到了茶室,兩人身上都騰着潮濕的霧,彼此不理睬,遲鈍如陳峄城也發現了反常。

薛嵩找熱心的店老板借了毛巾,潦草地擦幹頭發。陳峄城一張八卦的臉立刻湊近跟前來。

“怎樣怎樣?出了什麽事?現在是什麽情況?快來我這保存一下進度。”

男生遲疑了一下,繼續擦頭發,聲音壓得很低,從毛巾後面傳來:“阮萌可能要以為我喜歡她了。”

“難道你不喜歡麽?”

薛嵩飛快地扔來一個白眼。

陳峄城笑着做投降狀:“到底發生了什麽?”

“我抱了她一下。”

“……為什麽?”

“大概是……為了道歉。”

“呵呵。”

說不通。薛嵩也自覺這理由站不住腳,但的确只是一瞬間的沖動。氣氛尴尬,女生委屈哭了,臉皮這麽厚的人都哭了可見事關重大,總得想個什麽辦法補救才好,薛嵩的情商無法支撐這麽大場面,情急之下只能依靠本能。

但本能是什麽?

陳峄城反問一句:“你向我道歉的時候怎麽不抱我?”薛嵩一時語塞。

[二]

因為長相氣質還算受女生青睐,初中就收到過表白,但薛嵩那時還不解風情,連男女生的差異都感受不到。上了高中之後,身邊陸續有同學情窦初開拉個小手,上課下課一副難舍難分的樣子,但大部分人對此也不太上心,連喜歡哪個類型的都沒想過。

經過這件事,薛嵩想了想,應該是喜歡皮膚白淨、黑長直發、很少鬧情緒好相處的女生,但不可以是阮萌,這個人在想之前就已經被排除了,再吻合也不行。

男生無意識地微微點兩下頭,幫助自己下決心,接着再凝神回去繼續看電腦屏幕。

阮萌初中就一直玩社交平臺。看她過去的網絡日記,從她穿插在大量自拍間的流水賬碎碎念裏能得知不少信息。除了初二時經常提到的一個學長之外,并沒有其他男生的蹤跡。好歹她現在頭發染回黑色,自私的壞毛病也改了一些,從前可能真沒什麽人緣,同性異性都沒有。

前男友估計只能是這學長了吧。

阮萌初二,學長高二,當時在陽明中學。女生向他打聽考重點高中的資訊,對于比自己年長四歲又已經有了成功經驗的高年級男生,因崇拜而生愛慕也在所難免。可是借着高年級考了好學校的優勢去蒙騙學妹的男生會是什麽好人?高中時就想着和低好幾屆的學妹交往,相比在同齡同屆的女生中不大受歡迎。

薛嵩“嗤”了一聲。

觀察的目标轉移了,比起年少不谙世事的阮萌,這個騙子學長的經歷倒更有看頭。經過一番搜索,發現他果然是個資質平庸的人,高考考了個非重點大學,在大學裏默默無聞,不是學生組織和社團的活躍骨幹,也找不到獲得過獎學金的記錄,好像人生最精彩的部分就是“高中就讀于市重點陽明中學”,由于沒有其他榮譽錦上添花,這孤零零的一條光鮮履歷帶了點諷刺意味,如同求職簡歷中“曾獲獎項”一欄填着“小學一年級三好學生”那樣可笑。

為什麽阮萌當初會和這樣一個人在一起呢?僅僅是為了獲得考陽明中學的資訊麽?阮萌看起來并不像是這麽功利主義的人。也許這男生長得帥?

花了整整一節計算機課的時間,薛嵩又把那男生的社交信息翻了個遍,男生不太愛自拍,從頭到尾沒發過自己照片,好在他人緣也算特好,微博下偶爾有零星的朋友留言,出現過幾次的人,估計就算是密友了。薛嵩順着點進去繼續翻看,好不容易找到一張四個男生的運動會接力合照。博主發出來@了三個人,有兩個在底下留言回應,其中一人說“XXX閉眼了哈哈”。XXX便是阮萌那個前男友的名字。薛嵩仔細一看,照片唯一閉眼的人,有點大跌眼鏡,不僅和“帥”沾不上邊,連最基本的健康形象也不具備,過分的瘦,形體又不挺拔,駝着背,弓着腰,像是慢性頑疾久病不愈。

薛嵩徹底不懂了。

十幾歲的小姑娘,不正是向往那些閃閃發光的人物的時候嗎?電視裏甩着大長腿、穿着炫目風衣、臉比女孩更陰柔美麗的韓劇明星,做起正事不茍言笑冷酷認真,對待女主的态度卻溫暖如神父。那樣的存在,在女生們心中占據至高地位,現實中的男生長出三頭六臂也競争不過。可是沒關系,如果有一兩項特征剛好有人符合,女生們也樂意腦補或忽略其他不達标的部分,養眼、風趣、溫柔體貼……只要有一點就完全夠用。

但在這個年紀,找個病恹恹一臉讨債樣的男生做男朋友,阮萌是怎麽想的?

薛嵩往阮萌的機位看過去,她坐在他身後,背對他,屏幕上的內容暴露在薛嵩視野裏,雖然遠了點。當然不在按老師要求做網頁,男生觑起眼睛研究了半天。

偷着玩玩桌面游戲也就夠了吧,什麽人會在計算機課上逛美國亞馬遜海淘洗發水?

得出了最終結論的薛嵩搖着頭回過身,他當然沒意識到這節課上自己的行為比阮萌不正常多了。

[三]

集體舞排練的序幕聲勢浩大地拉開,普通學生跟着領舞學習動作要領後,需要更大的場地、更多的時間進行練習。每天練舞前,阮萌的主要任務成了與別班文藝委員争搶練習場地,而練舞時,她又忙于糾正走位,總是穿梭于人群,和薛嵩配合練習的時間倒是少了。

薛嵩偶爾和其他文藝骨幹一起示範基本動作,在阮萌去指導個別同學時總是閑着,有時目光追着阮萌看一看。女生寬松的校服外套下穿着黑色緊身運動褲,七分長度,和粉色運動鞋之間裸着一截白白細細的小腿。不知她是不是刻意修飾過,就效果而言美得很符合年齡,比她剛進校時的打扮好了幾倍。

注意到這些的人并不止薛嵩一個。

某個晚自習的排練時間,七班文藝委員慢了幾分鐘,沒能搶占到體育館室內的位置,只好在體育館門口的空地練習。練了十來分鐘,下起了陣雨。七班的學生們只好退到體育館內避雨,一樓沒有空餘的位置,他們便上了二樓三三兩兩地憑欄休息着,看樓下其他班級的學生繼續排練。

四班還處于分小組相互揣摩動作要領的階段,但當時薛嵩記得阮萌只是在和隔壁組的女生聊天。

“下雨了嗎?”

“呀!還挺大的雨。待會兒怎麽回教室啊?”

“跑回去呗。”

“唔……”女生抱住頭,“又要洗頭發了。”

“搞了半天天氣裏顯示的那個‘花卷’還是下雨的意思啊?我還以為是什麽新鮮東西。”

“哪個?”伸頭看了一眼同伴的手機,“诶?這個?花卷?不是海浪嗎?我理解錯了?”

“海浪?所以是漲潮的意思嗎?下雨……所以會漲潮……這麽說來好像更說得通一點。”

薛嵩無意偷聽,只是實在好奇同一個圖标怎麽能分別被理解為“花卷”和“海浪”。趁兩個女生去更遠一點研究轉圈方向時,他偷偷從口袋裏摸出手機。

所謂花卷……

所謂海浪……

這什麽玩意兒?

……明明是“大風”的标示吧!

噓聲就是這個瞬間驟然而起的。

薛嵩帶着殘餘的無奈感和一絲困惑朝樓上聲音來源處望去,再随着那群興奮的男生們召喚的方向繼續搜索目的地,目光在體育館裏折出一個銳角,回到離自己不遠的阮萌身上。

女生轉圈的剎那,黑色及腰的長發如同緩緩撐開的雨傘,在體育館通明的燈光直射下閃着墨綠色的光澤,視覺效果像黑色珍珠。

薛嵩也有點愣神。

由于樓上太過喧嚣,阮萌暫時把那漂亮的雨傘收了收,好奇地回身擡頭往樓上看。

這一回眸,樓上的男生們更吵鬧了,幾個人嘻嘻哈哈往同一個方向推推搡搡,把主角呈現出來。人群中最高的那個男生,如果說身高優勢還不那麽明顯,那麽這下應該是夠出衆了。他一點也不忸怩,在整個體育館的停滞矚目中向阮萌揮了下手,接着他身邊的朋友就更加鬧作一團了。

阮萌一臉茫然地問身邊女生:“那人在幹嗎?”

“表白……起哄吧?你不認識嗎?”

“诶?是對我?”

“诶——?不是嗎?”

“是你吧。”

“可我也不認識啊。”

是阮萌。薛嵩百分之百肯定是阮萌,嘆息一聲,不知為什麽心裏有點惱,也不知在惱什麽。細節麽?這次應該是刻意修飾的吧,美國買的洗發水。

[四]

九班那個喜歡阮萌的男生——薛嵩後來留意了一下——趙元宇同學是他們班的活躍分子,換句話說,也就是頂着光環的中心人物。偏科嚴重,文科超差,理科不錯,有點像陳峄城,運動方面似乎更出色一點。但是這些情報……

我為什麽要知道?

薛嵩關了電腦,往阮萌的方向瞥了一眼。這次又在買什麽?看不清。

“篤篤”!老師經過時敲了敲他的桌子:“唉,說了這麽多遍怎麽還忘記。下課不要關機,放着就行了。”

“看你魂不守舍的樣子,幹脆表白吧。”從機房回教室的路上陳峄城說。

“表什麽?”

“阮萌啊。”

“瞎扯什麽……”

“話說回來,你沒有戀愛過吧?”

“所以呢?”

“可以趕緊學起來了。”

“向誰?你麽?我怎麽記得你才是那個一直磨蹭至今沒表白的人。”

陳峄城笑起來:“因為對方是小孩子啊。”

“放任不管的話,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跑掉。”

“這點你放心,她跑得絕對沒有阮萌快。九班的人,我記得,是叫趙元宇吧,已經來問我要不要踢個足球友誼賽了。”

“阮萌現在認識他了嗎?”

“我哪知道?”

十有八九應該是注意到了。回教室的一路,阮萌和兩個女生就走在薛嵩、陳峄城前面不遠處,經過九班門口時,教室裏又是一陣喧嚣。三番五次這樣哄鬧,傻子也該知道是怎麽回事了吧。

于是,中午廣播臺通知文藝委員和班長到藝術樓開會後,高一四班的文藝委員和班長在樓梯口為了走哪條路産生了分歧。

薛嵩單手拎住阮萌領子下方的一點校服布料,女生受到作用力回過頭來。

男生指指樓梯:“這邊。”

阮萌愣了兩秒,遲疑地指着剛才想走的路:“先經過走廊,再下樓梯不是一樣嗎?”

“一樣。所以走這邊。”

“……為、為什麽?”

“九班會很吵。”男生自己下了兩個臺階後回過頭,“還是說你覺得那樣挺享受的?”

阮萌沉默片刻,終于領悟了對方的所指,瞬間漲紅了臉:“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你不就是享受有人喜歡自己的感覺麽?全世界都喜歡你,你才開心呢。”男生漫不經心地往樓下踱着步子。

阮萌僵在原地不能動彈。

對了,想起來了。

在最初的時候,自己的确是期待薛嵩喜歡自己但沒有喜歡薛嵩,并且想來慚愧,最近忙得連這份期待也忘了。薛嵩沒有說錯。

男生下了一層,發現女生并沒有跟上來,莫名的有點失落,在期待什麽?很難描述。如果阮萌聽懂了自己的話,這時候沖上來,更可能像排練舞臺劇那時候一樣手裏有什麽就把什麽扔過來,搞不好會被暴打,所以到底有什麽好期待的?

舞臺劇那時候……

如果不是戚可馨在背地裏搞了些小動作,演對手戲的應該還是阮萌和自己吧。不過,阮萌那個時候就已經公開在全年級的視野裏,說不定早就交上了男朋友,從自己的視野裏淡出了。如果是她的話,只要擯棄了那些鄉村非主流的打扮,達成引人矚目的形象反而不是什麽難事。那麽再往後,失竊事件應該也輪不上自己插手,郊游時迷路了也用不着自己操心……

回到現在,此刻,類似的事很快也會與自己無關了。

雖然曾有一些交集,但終究會有疏遠的一天。

[五]

四月,校園裏轟轟烈烈地開滿了粉色小花,春風不溫柔,幾天幾夜兇猛地搖晃,花瓣密密層層在路上鋪展,在路邊堆積。

阮萌覺得美,拉着女伴停下來用手機拍照。

這時有人在身後叫她的名字,聽語調仿佛是熟識已久的人。

女生回過頭,卻看見一張有點陌生的臉。

少年遠遠地朝她招了招手:“我叫趙元宇,九班的。”他沒有走近,繼續往自己原來的方向退着走出幾步,經過一棵花樹,随便指了一朵,沒有摘,就單純指着,“這花送給你。”說完便轉過身走遠了。

阮萌愕然半晌,笑着跑過去看那朵花有什麽特別,但果然就是很普通平凡的一朵。太随便了!

“神經啊!”但阮萌忍不住笑。

同行的女生也跟着笑,問她:“你要不要寫上名字标記一下?”

“哈?”

“是第一次收到男生送的花吧?”同伴認真地确認道。

“……那倒是。”回想起來阮萌還有些憤憤不平,每年聖誕節學校廣播臺有點歌代送花的活動,去年的那次,阮萌本覺得怎樣也會收到十來朵吧,結果竟一朵也沒有。

“那還是具有紀念意義的,應該标記一下。”說着從校服口袋裏翻找出和紙膠帶和記號筆。

“你怎麽還随身帶這些?”阮萌在膠帶上寫好自己名字繞過那朵花下面的枝幹對黏起來。

“我這還有微型壓花器呢,如果你要的話。”同伴一副“這有什麽”的表情,推了推眼鏡,“要是下雨,最好再噴點……”

沒等她說完,阮萌就把她拉走了:“行啦,下雨花就沒了吧。”

在前往食堂的路上被打斷,圍觀完整個事件的目擊者陳峄城崇拜得不禁感慨:“高手!”

而他身邊的薛嵩臉上并沒有出現異常神色:“文藝男女的矯情病不吃藥根本治不好。”

陳峄城朝他翻了個白眼:“你是嫉妒吧。”

[六]

嫉妒麽?絕對不是的。

有一些是非必須要糾正,和嫉妒不嫉妒根本沒有關系。

四班和九班的友誼賽定在星期五中午。天公不作美,一大早就下了陣雨,好在午飯前就停了,男生們興致不減,計劃如期進行。

比賽前薛嵩往本班陣營掃一眼,沒看見阮萌,有點高興又有點失落,但這感覺轉瞬即逝,馬上他就低下頭開始專心踢球了。

賽程将近一半,比分一比零,九班領先。

陳峄城把球傳給離對方球門最近的薛嵩。男生接了球,轉身準備射門,不經意間看見阮萌不知什麽時候出現在場邊。

這家夥……其實只是遲到啊?

猶豫了半秒,球偏離了預想的方向,往女生那邊轉去。好在女生們站得不密集,球的速度也不快,距離球飛出去的軌跡最近的人是阮萌,她一動沒動。

薛嵩還沒反應過來,別的男生已經跑去場邊撿球了。

比賽毫無懸念,最終四班以零比二輸給九班。

“你這麽失落幹嗎?他們班好幾個體育特長生,本來就贏不了咯。”陳峄城推了下薛嵩,示意他回教室。

“剛才,從阮萌身邊經過的球明明是我踢的吧?”

“诶?……是、是吧。”

薛嵩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趙元宇剛才對阮萌說那球是他踢的,還向阮萌道歉。”

“哦。”

“什麽哦?”

“這種事是好事麽?有什麽可搶的。”

“重點不是好事壞事,而是……”薛嵩一時語塞。

“是什麽?”

“是騙子。”

“哈?”

“趙元宇是騙子。”

“沒那麽嚴重吧,只是找借口向阮萌搭個讪,你想搭你也可以去搭啊。你以為阮萌不知道嗎?”陳峄城冷笑着瞥了一眼薛嵩,拿着外套從他面前走了過去,“阮萌專門去看某個人比賽,視線會離開那個人麽?”

薛嵩想了想,自言自語道:“專門去看騙子啊……”

[七]

周五社團活動後打了一會兒籃球,陳峄城提議先去學校附近的咖啡店買點冰飲再回家,經過通往食堂的主幹路上,陳峄城突然注意到薛嵩沒及時跟上自己,回過頭,看見薛嵩獨自對着樹在發呆。

“怎麽了?”

“這花有問題。雨下成這樣,大部分花都落了,只有它一點都不受影響。”薛嵩朝花吹了吹氣,還是沒能把花吹落,接着他指向寫着“阮萌”的膠帶,“這膠帶也有問題。連名字都沒有消失。”

陳峄城無奈地走回去:“因為馬克筆是防水的吧。”

“哦。是麽?”

“是的。看起來有問題的是你。”

“哦。這樣……”

本打算買了冰飲直接外帶,沒想到在咖啡店遇見了韓一一和她閨密,被叫住在店裏喝完再走。聊了會兒天,薛嵩眼角餘光注意到阮萌進來了,同伴不是趙元宇,只是同班女生,不知道為什麽,男生感到松了口氣。

阮萌看見薛嵩的時候停滞了一下,但馬上就走了過去,在他身後的鄰座位坐下了。

奇怪,以阮萌的熱情,就算看見自己無動于衷,至少應該和陳峄城打個招呼。

而陳峄城——薛嵩瞥了眼和女生們聊得熱火朝天的同伴——完全沒有注意到阮萌的出現。

由于阮萌坐在後面,薛嵩也觀察不到她的動向。

大概又過了十來分鐘,服務生突然走過來附身對薛嵩說:“您好,那邊的小姐說請您埋單。”

“啊?”男生石化狀态。

陳峄城終于擡起頭,順着服務生示意的方向望去:“哦,阮萌。她生什麽氣?”

“生氣?”

“诶?她這表情不是生氣是什麽?”

“啊……”這麽說起來的話,好像是有一點,像生氣。

薛嵩剛意識到阮萌的怒氣是沖着自己來的,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女生已經從座位上站起來沖出門去。

“所以她是認真的,不打算自己埋單麽?”薛嵩回頭問陳峄城。

韓一一在桌下用腳踢了踢薛嵩,叼着吸管一臉嫌棄的表情:“笨蛋,這種時候應該首先追出去吧,還管什麽賬單。”

“阮萌!”介于對方長期缺乏體育鍛煉,薛嵩在第一個紅綠燈前就成功拽住了她,“你對我有什麽意見?”

“最讨厭你這種說一套做一套的人!專找別人的茬!說我希望全世界都喜歡自己就好了,可你自己呢?不也是一樣嗎?明明有了韓一一還到處和別的女生暧昧!”

“等等等等!我什麽時候和別的女生暧昧了?不對,這不是重點,我和韓一一有什麽關系?”

“哈啊?校內校外有事沒事就坐在一起吃

飯喝咖啡竟然好意思說沒關系?”

“那是因為陳峄城喜歡麥芒啊!”

“诶?麥芒是誰?”阮萌音調突然降了八度。

薛嵩冷靜下來,把手從阮萌肩上移開了:“麥芒是韓一一的閨密,就那個頭發很長、矮矮的、瘦瘦的,你讨厭的早鍛煉是她取消的。”

“噢……沒想到……”阮萌不好意思得雙手交纏在一起,“……陳峄城竟然也會喜歡女生。”

“嗯,”薛嵩有點尴尬,“對,真沒想到,還以為他喜歡男生。”

“诶?”

“啊,不是那個意思,口誤。”

“這樣,那,再見。”阮萌往後退了兩步。

既然說清楚了,那麽,“再見。”

所以,最後阮萌的飲料錢還是薛嵩代付的。

[八]

舞蹈比賽定在後一個周五,最終名次四班第四,七班第二,兩個班都不存在需要慶祝的情況。比賽結束後大家就各回各家了,薛嵩不禁慶幸,如果得了第一還得組織校外慶祝,到時候班費……

“阮萌?”已經從後臺休息室門口走了過去的薛嵩又退了回來,确認裏面抱膝坐着的人是阮萌之後靠近她,“怎麽了?”

女生的頭埋着,一聲不吭。

“不會是因為沒有奪冠所以哭了吧?”

“……”

“你好勝心也太強了。”

“……”

“其實我們班本來奪冠的可能性就不大吧。”

“……”

“成績、文藝、體育,無論哪方面,我們班都算不上名列前茅,從進校的那一天我就已經認識到這個現實了,也是沒辦法的事……”薛嵩放下書包,在阮萌身邊坐下,“作為班長說這種話真是不負責任,對麽?仔細想起來,有些地方我是不如你,說一套做一套什麽的……”

“……疼死了。”

“诶?”薛嵩回身。

阮萌擡起頭,有氣無力地說:“肚子疼死了。”

“……什麽情況?”薛嵩終于恢複正常神色,“生病了嗎?”

“……”

“生理期?”

“……”

“生理期你還穿高跟鞋?”雖然是集體舞比賽,但只要求統一穿黑色皮鞋,但高跟鞋還是平跟鞋并沒有規定,想到這裏,男生突然恍然大悟,在自己和對方之間用手指憑空比畫了一個來回,“難道是因為身高差?”

“……顯而易見吧。”

“我送你回家,你能走麽?”想着周末這個時間校醫應該也下班回家了,有種走投無路的感覺,男生嘆了口氣,“你在這等等我,我去學校後門的藥店幫你買點止痛藥,你恢複一點再走。怎麽樣?”

女生點點頭,又把頭埋回膝蓋上了。

薛嵩走出門去。放學時間過了許久,校園裏已經靜了下來,只有籃球場方向還隐約傳來人聲。北門的保安從校門中間撤回了傳達室,電動門閑閑地大敞着,很随意地迎客送客。

馬路上的情況卻和這裏對比着。

換了便裝卻依然是學生模樣的人群聚集在沿路,公交車站上摩肩接踵,公交車站外的人顯得更加焦灼,一個個持續地伸長手臂,像層層關卡,出租車總在第一二關就被截住,後面的一邊不肯放下手臂,一邊不甘心地再往前走一走,整條街的人像溯游的魚,動得蠢笨緩慢。

男生觑着眼睛聚焦向街對面的藥店,鐵閘門一拉到底,遮得嚴嚴實實。

才幾點。竟然就關門了!做生意怎麽可以這樣懶?

薛嵩回來的時候,體育館的休息室亮着燈光,裏面傳來男生的聲音,他沒顧上思考,直接推門進去,于是在看見趙元宇的瞬間愣住了,繼而才聞見房間裏甜甜的,像可樂瓶開啓時一股腦竄上來的氣泡迸在空氣裏。

他循着氣息垂眼看阮萌手裏捧的馬克杯。

趙元宇看見他倒是一點不吃驚,從與阮萌面對面的椅子上站起來,接過薛嵩手中的塑料袋,一邊翻出藥盒查看使用說明,一邊沒有抑揚頓挫地說:“你也去太久了。我先找我們班留宿的女生借了點紅糖。”

薛嵩有點煩他的自來熟,不高興地拉着臉,轉眼看阮萌,狀态似乎比自己走之前好多了。

剩下的事,薛嵩插不上手。

趙元宇動作娴熟地從女生手中接過已經喝空的馬克杯,用開水沖了沖,又接了一些溫水,和一板藥片一起遞回給阮萌:“只需要吃一片就行了。”

吃了藥不可能馬上見效,肯定得再等一會兒,意識到這一點,薛嵩沉默着把阮萌的書包移開,給自己空出位置,挨着她在左側坐下。

面對這一連串動作,趙元宇還是先前那熟稔厚道的語氣,平平淡淡地說:“沒事了,你先回家吧。阮萌這裏我照顧着,應該很快就能好轉了。”

“是的,應該很快就好了,還是你先回去吧。我跟阮萌約好待會兒送她回家。”薛嵩也跟着平平淡淡,轉過去獲得阮萌的支持,“對吧?”

“嗯。”

女生咽下熱水,囫囵點着頭從水杯後面仰起臉,看見趙元宇瞪大眼一副見了鬼的神情,心下有點奇怪,呆了一秒,才發現對方沒有和自己對視,順着他的目光才找到那個令人驚訝的落點——薛嵩的右手正搭着自己的右肩。

窗外有只鴿子拍着翅膀飛過去,發出很大的聲響,阮萌被吓了一跳,往自己裙子上足足潑了半杯水。

之後是一陣手忙腳亂地收拾殘局。

收拾殘局的時候,心裏有個小人迎風站在落日的海邊,海風拂着面,把紗巾和長裙纏繞起來。

[九]

薛嵩在出租車上一直沒有說話,頭側向沒有阮萌的那一邊。車窗外有什麽好看的?阮萌伸長脖子也往那邊看。有不讨人喜歡的紅燈,一攤子五顏六色的水果,一個冒白煙的垃圾桶,電線杆上倚着拖把,在這樣家長裏短的背景前有薛嵩的眼睫,那麽長,讓畫面一下就不家常了。

阮萌肚子已經不疼了,手撐着頭,腿撐着手,臉上的肉被擠到眼睛下面堆起來。

來說點什麽吧。

“吶,薛嵩。”

沒反應。

“薛嵩?”

阮萌往前探了探身,終于能看見薛嵩四分之三張臉,眼睛是閉着的。

呵。

睡交通工具小王子你好。

這麽亂糟糟的氣氛中也能睡着,心真大。

雖然你是男生,但男生也要有戒備心啊。

被拐賣怎麽辦?男生價更高你知道麽。

出租車停在阮萌家小區門口,左側車門打不開,阮萌也沒法從他身上跨過去,只好把他推醒:“我到家了,你要不要繼續坐這輛車回家?先讓我一下。”

“不用。”男生揉揉眼睛,把一卡通遞給司機付車費,“我送你到單元樓下再走。”

步行到單元樓下,阮萌回頭說,“就是這裏,我到家了。”

男生把幫忙拎着的一大包衣服還到她手裏,目光還是很呆滞,說:“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抱你的。”

語氣就像是,大熱天被頭套束縛住的吉祥物,視野不清晰,滿街暴走,在跌跌撞撞快摔倒的瞬間為了保持平衡半扶半抱住一個行人,站穩後回頭道個謝“不好意思,不是故意抱你的”。

哦,沒關系,幫助你是我應該做的。

——差點就想這麽回答。阮萌簡直看見了紅領巾在自己胸前飄。

怎麽可能順他的心意這麽随便地糊弄過去?

“今天還是上次?”阮萌問。

“兩次都是。”

“哦。”

“……”

所以,就沒有下文了?

阮萌覺得失望,不是對事态發展的失望,而是對薛嵩的失望。原來他一直受着大家跟風的注目,實際卻這麽平常,不文藝,不詩意,也沒有霸道總裁那樣對全局的掌控力,偶爾做些沒頭沒尾的事,但那也興不起風浪,算不上戲劇。他甚至沒有轉身給自己指一朵花的能力。

可是,覺得應該會有一個特長能把薛嵩和其他人區分開,沒找到就不甘心。

是什麽呢?

總不可能是擅長報警吧。

兩個人面對面冷場,男生一如既往地希望阮萌熱情地填補上話題的空缺,但這次對方也硬拗着不肯遷就,漫長的煎熬之後,他才垂下眼睑想了想認真的解釋。

“我是特別害怕尴尬的場面,就連尴尬的事發生在別人身上我也會感到緊張,一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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