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1)

[一]

薛嵩一邊往體育館走,一邊手舞足蹈地給陳峄城比畫。

“隊友有毒,真的!不僅不給我做視野,還搶我兵。打到一半還跑了,對面四個我們兩個,太坑了!”

“你就沒有不賴隊友的時候麽?”

“不是我賴他們,是真的太渣了!不是夢!當然我自己鼠标也不行,過幾天我準備換一個。”

“可你在我眼裏就是豬隊友啊,你有什麽資格嫌別人。”

“上次跟你玩的時候是因為網速差,我家一到周末網絡就卡成狗,不信你把阮萌找來問問。”

“關阮萌什麽事?”

“阮萌就住我家小區對面。上周送她回家才發現的。”

“怪不得把我落在學校了。”

“是你把我落下了,集體舞結束後阮萌肚子疼,醫務室關門了,我幫她買藥。結果後門口的藥店也關了,我跑了四公裏才買到,到學校時你早就回去了……”

“哈哈,”陳峄城一副“逮住你了”的表情,指了指他,“你也學會關心人了嗎?”

“你可別誤會,我完全是出于同情才幫她去買藥的。”薛嵩拍了拍胸口,“我跟她一點關系都沒有。”

“一點關系都沒有的人并不需要拍着胸口說話。”陳峄城正說着,見薛嵩又在那朵花面前停下,嘆了口氣退了回去,“又怎麽了?”

薛嵩使勁對着花吹了兩口氣。

花還是紋絲不動。

“有問題。”薛嵩不甘心,把頭伸到花的正下方左看右看,“是不是用膠水黏住了?”

陳峄城翻了個白眼:“別把別人都想得像你一樣無聊。”

“要不怎麽可能這麽久都不落?”薛嵩更加使勁地吹了口氣。

“你在幹嗎?”女生的聲音。

薛嵩吓得往後退了半步,站定後才感到大事不妙,是阮萌。

阮萌現在正用抓小偷的眼神盯着他,腿很僵硬地前後叉開,看起來應該是動作在發現薛嵩對着花吹氣的瞬間就定格住了。更令人擔心的是,她手裏還拿着鉛球。

“這、這個。我只是确認一下這個花是不是用膠水黏住了。”

“那是我的花!”阮萌氣勢洶洶。

“哦,是這樣啊。打擾了。”薛嵩小心翼翼地往後退去,确定阮萌不會把手裏的鉛球順手丢過來之後才轉身離開。

陳峄城跟阮萌簡短地打了個招呼,匆匆跟着薛嵩走了。對此評價:“你能不能正常點,恢複平時的高冷?你知不知道你最近變得很蠢?不對,你原來也挺蠢的,可是你不要暴露啊。”

薛嵩本來已經覺得夠羞恥了,陳峄城還在身後啰唆,簡直想回身跟他打一架。不過想起阮萌說不定還在身後虎視眈眈地盯着,只好作罷。

[二]

日子是照常過的,天氣逐漸熱了起來,雨水很久不見了,自然也打不落那朵花。但每天烈日曬着,那花也沒那麽光鮮了。

阮萌覺得自己和薛嵩之間好像有什麽在改變,到底是哪兒變了她界定不了,每次想到都很焦慮,應該還是薛嵩變了。早上學生會布置每個班交一份夏季文化祭活動策劃。是班長開的會,回來向文藝委員傳達。

傳達就好好傳達吧,笑什麽笑?

薛嵩全程都是笑着的,好像心情特別好,讓人摸不着頭腦。

“挑選三名文藝骨幹”這句話有什麽好笑的?

“申請活動經費”這句又有什麽好笑的?可他臉上就是帶着笑。薛嵩給人的印象本來是經常冷着臉的,偶爾笑一下也是轉瞬即逝,但他的笑又可愛又溫暖,無法描述是哪個部分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更帥,他的相貌根本無法歸類,只是像冬天暖洋洋的太陽照在身上有種讓人變懶變軟弱的感覺。

阮萌甚至不敢擡頭去看他是怎麽笑,狀若專注地看着他手裏的那份通知,聽他的聲音知道他自始至終都有點笑意。

是怎麽了?

傳達了什麽,似乎一個字也沒有經過大腦,全都從靠近他的右耳溜過,繞着後腦勺從左耳沿下迅速跑開了。

雖然不知道他到底笑什麽,阮萌的心情也莫名跟着好了起來。

由于活動策劃需要交打印版本,中午午休時阮萌借用了有電腦的學生會辦公室寫策劃。

辦公室起初只有她一個人,過了十來分鐘,薛嵩進來了,只打了個招呼便在另一臺電腦前坐下,背對着阮萌。兩人各做各的事,房間裏只有敲擊鍵盤的聲音,敲出的文字仿佛從電腦中飄了出來,在半空中懸浮着。很快,所有空間都被撐滿了,空氣是密實的,但又不至于使人覺得壓抑。

男生打印完自己的東西,過來放阮萌桌上:“這裏有前幾年學長學姐做活動時寫的策劃,我整理了一下,你可以參考。”

阮萌只點頭說“好的,謝謝”,對方就離開了。

又過了一會兒,隔壁班的女班長推門進來,也是來借用辦公室的,因為和阮萌關系較好,一進門就熱情地打招呼:“嗨,你也在啊!辦公室好香!你喝咖啡了嗎?”

“诶?哦,對,剛過來的時候有點困,泡了杯咖啡。”

“好香呀。”對方還在感嘆。

她那麽誇張,好像帶點沒話找話的意味,讓阮萌不好意思,有那麽香嗎?

彼此互不幹擾地繼續工作,其間,阮萌出門去了趟洗手間,回來一推門,天啊!真的有特別濃的咖啡香!

時間過去這麽久,依然沒有散去。可見當時薛嵩在這兒的時候,也是感覺到咖啡味的。阮萌回到自己工作的電腦前,回想剛才兩人在辦公室各自做事的情形——

互相幾乎沒有說話,也完全沒有對視,浸泡在同樣的咖啡氣息中,空氣流動得緩慢。

男生是在更專注更高效地做事,所以他可能不知道,女生心裏那點奇怪的盤算。兩個人是同班班委,這個時候肯定是在為同一項活動努力,理論上徹底是文藝委員做前期準備,而班長需要扮演的角色只是必要時代表班級對外打打交道,像這些書面材料只待完成後他瞄上那麽一眼,了解個大概,提供點建議,也就夠了。所以他現在只能是在幫阮萌完成本應她獨自完成的工作。但這樂于助人什麽的,還不太重要。

女生期冀的,是更加感性和淺層的東西,比如一個眼神,或者一句話。

她知道他在幫自己,所以走之前無論如何他也會過來打個招呼,也就僅此而已。阮萌在等他幫自己一個小忙,其實沒有他表現得那麽輕松,但他把其中辛苦都藏起來,最終來到自己面前,裝作輕描淡寫地囑咐幾句,那語氣仿佛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走着走着順手在路邊拔了根草那麽随意,随意中帶着他小小的自負。而阮萌回給他一個心知肚明的微笑和更加輕描淡寫的“好的,謝謝”,再沒有別的什麽。

等待的一切,想回報的一切,也就是這麽輕飄飄的,卻讓人整個中午內心都沉甸甸的。

再沒有比這更能給人溫柔妥帖感的情境了。

[三]

連着三天,阮萌每天早晨五點就醒了,離七點的起床鈴還有很長時間,起來也沒有事做,只好在床上來回翻,自己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要知道往日總是只覺得覺不夠睡。

晚上晚自習是沒有規定穿校服的,阮萌一般不穿,但自從十一長假以來,她就不再費腦筋挑選衣服,每天拿到什麽就是什麽。最近三天卻又不同了。熱褲是首先被排除的,除此之外,要涼快,又要顯得腿部修長,着實讓人費心。傍晚洗完澡,阮萌就只剩一件事,在穿衣鏡前來回試衣服,直到晚自習的預備鈴響起。

這樣一來,倒覺得生活充實多了,畢竟已經有挺長一段時間,六個室友中有四個都對她白眼相向,剩下那個也不敢在寝室和她公開說話。但就算是對立的那四個,她們自己之間也沒有形成戰略同盟,王瓊和戚可馨互相也是不理不睬。室友們各自為陣,寝室生活挺乏味的,阮萌絕大多數時間更願意待在教室裏。喜歡在教室還有另一個原因。

這個月換了座位,阮萌在教室中間偏後,薛嵩平移到阮萌的右後方位置,距離教室後門很近的地方。因此,每當阮萌在自己座位落座,就有種君臨天下的感覺,她默認坐在自己身後的人(含薛嵩)無時無刻不在盯着自己看,所以得無時無刻挺直腰杆,半點也不能松懈。一天下來,也挺累,但總覺得每個白天都是金燦燦的,每個夜晚也是明晃晃的。

課間出操時,阮萌在過道上換運動鞋,薛嵩被堵了去路,略微俯身說一句“借過”,女生也莫名其妙高興了一整天。

至于九班門口,阮萌是很久沒有經過了。

從那條走廊下樓的時候,總會想起曾經和誰在這裏鬧過別扭,最終分別走了兩條路。不是愉快的回憶,所以寧願不去觸發想起。

在操場上有時會遇見九班的男生,趙元宇經常和另兩個走在一起,其中比較帥的那個阮萌也知道,是校棒球隊的主力,年級裏幾個能稱得上校草級別的男生他算一個。趙元宇和他同行,顯得不那麽起眼,但阮萌也總能在很遠的地方就認出他來,多半會招手打個招呼。他們在九班的存在感大概等同于薛嵩和陳峄城在四班。阮萌注意到,從周四開始,四班的那兩位就行色匆匆,整日不見蹤影,有時上課也不在座位。

周五上午阮萌終于忍不住問前桌:“陳峄城哪兒去了?怎麽不上課?”

“他不是和薛嵩一起參加理化競賽集訓嗎?”

這樣便知道了行蹤。

教室裏沒有薛嵩的時候,阮萌的神經終于放松一點,腰背不再像釘在虛無的板上,寫作業的過程也變得清晰明朗了,一個個數字單詞又重新獲得了意義。

臨近中午下了一場大雨,結束了一連幾天汗流浃背的悶熱天氣。天色陰沉下來。踩着預備鈴的旋律,薛嵩跟着陳峄城往教室外面去,邊走邊問:“你帶傘了嗎?”

“沒帶!跑過去就行了!”樓梯通道裏傳來帶着點回聲的陳峄城的聲音。

阮萌抓着課桌下自己的傘柄,猶豫了兩秒,追出去喊道:“薛嵩。”

男生在樓梯轉彎處停住了向上看。

阮萌背着光站在亮處,把雨傘遞向自己。

“雨傘借給你。”她說話的時候根本不和人對視,目光的落點總在人的手上、腳面、身後的背景牆,連樓梯扶手也能多掃兩眼。

薛嵩仔細看着腳下的樓梯,一步兩三個臺階跨回去接了雨傘:“謝謝。”

回教室的路,阮萌放慢了點步伐,剛好能夠完整地看完那把深藍色的雨傘在視野裏切出一個對角線,從自己這幢樓,快速移動向理化實驗樓。傘下的那個人有着大長腿,他的校服衣袖挽到手肘,小臂略微顯得蒼白。雨水把整個世界柔光化了,沿着他走過的每一步濺起反射着零碎光芒的水花。從樓上往下望,看不見他藏在傘下的臉是怎樣的表情。

多半是沒有表情。

阮萌兀自笑了笑,站在教室門口喊“報告”。

上午最後一節課後,阮萌和其他女同學結伴共傘去了食堂,對方想吃面食,阮萌想吃蓋澆飯,于是在窗口排隊時分開。自從和戚可馨鬧翻之後,阮萌就沒有固定一起吃飯的同伴了,今天遇見這個打個招呼坐一起,明天遇見那個,大多數時候是自己一個人。一個人吃飯并沒有什麽不方便,至少不需要提防着別人不講禮貌直接伸筷子過來夾菜。但今天有點麻煩。阮萌一邊吃一邊苦惱待會兒該怎麽回寝室,冒雨,還是臨時找熟人共傘?

正想着,湯碗裏投下嚴嚴實實的一片陰影。薛嵩悄無聲息地在對面坐下,陳峄城挨着他坐下,對阮萌說:“多謝你的傘。”

“你們這競賽集訓到幾號?”

“要兩個星期。”

女生自己計算了一下:“考完也快期末考試了。”

“是,挺煩的。語文課少幾節沒問題,可英語缺課多了只能自己找時間補回來。英語老師對集訓特不滿意,剛才還派人來叫我中午去辦公室背課文。”

“哦對,我們剛才課上抽背了。”

“你們是抽背,我這算什麽?指定一對一!”

“那你昨晚背了麽?”

“哪有時間背,你去看看我們做多少練習卷。”

“薛嵩也要背嗎?”

雖然是第三人稱的發問,但阮萌原是想他自己主動過來回答,可惜薛嵩領悟不了,只顧着埋頭吃飯。還是陳峄城接上來說:“他不用。反正他是老師的得意門生,沒有拖後腿的科目,老師才不會盯着他。”

薛嵩還是沒附和,也沒否認。

話題進行到這兒,走向就有點奇怪了。被議論的那個人明明在場,另兩個人卻一直“他他他”地說下去,總感覺不自在,阮萌也就不好再問什麽了。陳峄城另開話題,八卦文藝活動的計劃,阮萌順着他一問一答,直到薛嵩最後吃完問:“走吧。阮萌你去教室還是寝室?”

“寝室。”女生擱下筷子端起餐盤。

心裏有點忐忑,三個人怎麽撐一把傘?

事态發展在泔腳桶邊急轉直下,陳峄城扔下餐盤後突然一路高喊着“韓一一”“韓一一”沖進雨裏,等阮萌反應過來,循聲望去,他已經在食堂階梯下順利追上各撐了一把傘的兩位九班女生。雖然嘴上喊的是韓一一,可他分明是鑽到麥芒身邊去強行蹭傘了。看見這一幕,阮萌不禁笑了一聲。愣在門口的這一刻,胳膊突然被拖出去,身體也被帶了出去。回過神,才發現是薛嵩拽了自己一下。

回寝室的一路,傘是薛嵩撐的。

也并沒有值得推敲或回味的對話,可是春末夏初的雨下得有些煙霧缭繞,即使什麽也不說,傘下的氣氛也很暧昧。阮萌注意到了,雖然彼此約定過繼續恢複到見面吵架的關系,但卻再沒能吵一次架。為了找回從前的相處方式,阮萌有點精疲力竭。

從前和薛嵩面對面在走廊裏錯身而過時可以爽朗地打聲招呼,現在他遠遠走過來也能給人壓力,阮萌的目光不敢往下落,只好随處飄着,聚不了焦。從薛嵩的角度看也許像目中無人,不打招呼是因為沒看見,沒看見也是可能的。總這樣自欺欺人。

除去見面冷場或尴尬的情況,其餘大多一個在教室另一個在寝室、或是一個在教學樓另一個在實驗樓的時間,基本都是靠手機聯系的,僅僅局限于每天一兩條和班級事務有關的短信。

——陳老師剛才來班級通知你12點半去開會。

——我一個人嗎?

——對,每個班一個人。

——好的喔。

如此毫無想象空間的對話,卻有着讓人心安的離奇功能。如果哪天碰巧一件需要通知的公務都沒有,一條需要溝通的短信都沒有,那這一天會異常無聊沮喪,就像沒過一樣。

而如果哪一天,像現在這樣出現一個共傘之類的大事件,同樣單調的日子就會突然讓人感到非常圓滿。

雖然生活變得起伏不定,可是卻覺得,如果時間過得慢一點,再慢一點就好了。

[四]

周五的時候,阮萌被一件小事稍稍影響了心情。

下午有幾個社團因社長參加團委換屆選舉而取消了活動,阮萌參加的也在其中,但由于不到下課時間門衛不放人,只好在教室自修等放學。正寫着作業,有個關系比較好的同學進來說:“阮萌,這兩天貼吧上有人罵你,你知道麽?”

“什麽貼吧?”

“學校的貼吧。說得可難聽了,你去看看吧。”

“我才不看。”女生癟癟嘴,“明知道會讓人生氣的東西幹嗎要去看。”

“你可以去聯系吧主讓他們删了嘛。”

“反正學校貼吧那種東西也沒有正常人會去上吧。”

“我會哦。”陳峄城在後排舉手,阮萌回過頭去,見他咧嘴笑着翹椅子,“你不想知道是誰在罵你嗎?說不定可以讓吧主查查看。”

“查不到的吧。說不定是薛嵩呢?”

“和我有什麽關系?”男生聽到點名從詞彙手冊上擡起頭來。

沒什麽,阮萌不過想随便點點他的名,開個玩笑:“我的仇人除了你還有誰?”

薛嵩聳肩笑笑,但沒說什麽,直接上講臺去玩電腦了。

阮萌以為這話題結束了,繼續低頭寫作業,過了一刻鐘,男生抽開她前桌的椅子反向坐下:“我說,你真不想知道你的仇人是誰麽?”

阮萌看着薛嵩,等他的下文。

“戚可馨。”

女生的心裏浮現出一個自然的“哦”,雖然不意外,但也有點想不通:“我覺得我好像根本沒有得罪過她,手表的事我也沒追究,她幹嗎還老跟我過不去。她是不是暗戀你啊?”

薛嵩驚訝得挑起單側眉:“我又躺槍了不是?”

“那這種沒來由的敵對我想不出還能有什麽別的理由。”

“也許她暗戀趙元宇呢?”

阮萌愣住了。

掃射薛嵩的時候,她一點都沒仔細想暗戀薛嵩和針對自己之間的聯系,只是自己心情不好随便拉個人墊背而已。現在她反應過來,如果戚可馨因為暗戀薛嵩而針對自己,能使這成立的重要中間環節就是薛嵩喜歡自己,而薛嵩選擇質疑的竟然不是這個環節,而是前面那個。

阮萌一瞬間無言以對。

事情并沒有定論,阮萌不像以前那樣盲目自信了,可是正因為有不确定的部分,那不确定的部分因想象力而變成微甜的。

過半晌,她想起更重要的事:“不過,你怎麽知道是戚可馨?”

“随手人肉了一下。”他說話的語氣就像“随地撿了一角錢”那麽輕松。

“啊?”

雖然被前閨密咒罵不是什麽愉快的經歷,但這天阮萌沒有等放學校門開了再回家,她從操場橫穿過去,彎腰奔過觀禮臺後面長長的廊道,樹籬從她身邊簌簌地往後跑,攝像頭們都在緩緩轉頭的過程中被甩在後面,在最後兩個攝像頭分別轉向兩個方向的瞬間,她腳點牆沿手一勾就從尖利的鐵欄上方躍過去,一個輕松的落地。

若非如此,不足以表達內心的喜悅。

[五]

後一個星期薛嵩的競賽集訓更密集了,而阮萌在忙着張羅文化祭的本班活動,兩個人幾乎沒機會碰面。

有天晚上薛嵩主動發了條短信問“活動策劃得順利嗎?”,阮萌在幾棟樓跑了一整天,累得癱在床上壓根不想回,過了許久覺得不能沒禮貌,強打精神回了一條“交給我你放心”。也許是讓人無力吐槽,也許是體會到她不想把話題繼續下去的心情,薛嵩沒有再問什麽。

另一天是因為阮萌缺席了一個會議,事後才知道通知是在年級日常會議時發給班長轉交的,薛嵩大概是忙得忘了。阮萌給他發短信問:“中午開會的事你怎麽沒告訴我呀?”沒想到薛嵩直接把電話打了進來,雖然是靜音,但還是吓得阮萌魂飛魄散,趕緊掐斷。确認老師沒有注意到自己這邊動靜後阮萌才戰戰兢兢地給薛嵩繼續發短信:“現在是語文課。”薛嵩是秒回的:“抱歉我忘了。會議是我出的差錯,沒誤事吧?”

阮萌一個字一個字輸入到:“沒事,每天都是類似的內容,申報、審議、讨論什麽的,少一次沒區別。”

“還是對不起,回去給你買吃的。”

诶?好吃的名聲是什麽時候傳出去的?這種一道歉就買吃的的風氣又是什麽時候形成的?

阮萌納悶着回他:“不用了。”

把手機推進抽屜。心裏尋思,薛嵩怎麽會突然心急得直接在上課時間撥電話?是對自己的失誤過分介意還是以為阮萌是來興師問罪的?

女生本來連一點質問的意思都沒有,現在一回想,不禁惶恐起來,薛嵩該不會表面上賠禮道歉實際已經開始嫌自己煩了吧?

第二天中午,陳峄城拿了一盒點心過來,是學校附近有名的糕點店的甜品:“薛嵩給你的,說跟你道個歉。”

“薛嵩自己怎麽不來?”

“昨天通宵在做題,上午下了課就回寝室睡覺去了。”

再怎麽困倦,點心都買了,就這麽随便地讓人送來,連面都不露,看來是真的遭他厭煩了。阮萌沮喪地把點心擱進抽屜裏,心情不佳。

“怎麽不吃?”陳峄城問。要知道阮萌能放過食物是多少見的奇景。

女生沒精打采地:“減肥。”

“你都瘦成炭烤雞仔了,別作,該吃就吃。這東西保質期很短的,你不吃給我吃,不要浪費。”

女生從抽屜裏重新把那盒點心拿出來,看了看上面的賞味期限。

诶?

保質期今天就結束了,而生産日期是昨天。

以那家店甜品的暢銷程度,絕對不會出現昨天做好的點心沒賣光、留到今天繼續賣的情況。

唯一的解釋只能是,這點心薛嵩昨天下午就買好了。

昨天,學業都已經緊張到需要通宵做題的地步,他還抽空出校一趟去買點心。那家店據阮萌一貫了解,熱門到排長隊不是什麽新鮮事,買盒點心至少要一個小時。還是說,正因為耽誤了至少一個小時,所以他晚上才不得不通宵把功課趕回來?

無論從哪個角度考慮,都是令人感動的。

阮萌心裏一股暖意,不過她到底是沒心沒肺,随着點心被吃光,這件小事她也沒再深入琢磨,很快就忘了。

[六]

雖然阮萌為文化祭付出了許多時間精力,但四班的策劃在全校範圍還不算出色。八班九班另辟蹊徑聯合組織了假面舞會,只用了極少的經費,卻引來大量學生參與,反而拔得頭籌。

“你們班這不是作弊嗎?”文化祭當天遇見趙元宇時,阮萌還咬牙切齒。

男生好脾氣地哄着她:“就是啊,我們班班委可懶了,每次都耍小聰明。”說得就像他不是班委似的。

對方自己躺平在地任打任罵了,阮萌也不好再抱怨什麽,看着體育館門口人頭攢動竟也有點好奇,想進去看看。

“你幹脆進去跳跳舞啊,也跟着玩玩呗。你有面具嗎?”男生提議道。

女生搖搖頭:“我本來沒這個計劃。”

“那我幫你借一個。”趙元宇在門口随便逮了個從會場出來的女生,說說好話,女生就把用完了的面具給他了。

阮萌從他手裏接了面具:“你呢?”

“我準備了。我本來就有這個計劃。”

“所以你本來打算跟誰進去?”

“你啊。”男生笑着從書包裏把面具拿出來。

這笑容同時包含明澈天真的眼神和一點狡黠的嘴角弧度,是帶着迷幻色彩的病毒。阮萌面對這個笑容感到有點無力招架,連駐足的水泥地都塌陷了幾厘米,整個人矮下去。

我早就計劃好了,從開始到結束,讓我站在這裏等待的原因只有你。不用佯裝巧遇,我遠遠地喊你本就是故意。不用佯裝随性,邀請你來參加活動本也不是偶發事件,從昨天晚上、前天晚上,或者更早,我就全都計劃好了。

——他就是這麽理直氣壯。

事情是完全按照趙元宇的計劃進行的——他在離自己班級活動場地不遠處的草坪上無聊地揪着草,這個視角能看見阮萌忙忙碌碌地在四班教室進出,等了半小時,他們班人群不那麽密集了,她終于閑下來,在教室門口漫無目的地逛。這時她看見了他。他高舉手揮了揮手,率先跟他打招呼,把她從教學區喊過來。接着他們被夾在靠近九班活動場地的擁擠人群中交談起來,抱怨,安撫,提議,附議。最後他把她帶進體育館,裏面充滿了茶點汽水兒味,浪漫的小步舞曲,還有興奮感從面具後源源不斷冒出來時旋轉的人。

唯有一點不在趙元宇的控制範疇。全年級集體舞比賽明明只是上個月的事,那時候阮萌是四班的領舞,長發在舞池裏轉成優美的圓。時間只過去短短一個月,她就把舞蹈動作要領完完整整地忘光了,一點都不剩。

邁第一步,就踩在同一側的趙元宇的鞋面上。

“噢,對不起。”女生趕緊道歉。

“沒事沒事。”

一個意外的開始。

重新開始,邁出的第二步又踩在另一側的鞋面上。阮萌再次笑着道歉,趙元宇有種不好的預感。

他的預感是準确的,整支舞曲的過程,與其說自己和阮萌是在跳舞,不如說是在腳力搏鬥,特別是對方,根本無法在自始至終的踉跄中保持一秒優雅。

但卻意外地氣氛良好,兩個人總是在笑,阮萌是不好意思的笑,而趙元宇是覺得她傻乎乎反而可愛的笑,比兩人正經嚴肅地跳完一曲效果要好得多。

“所以你是連基本動作都完全忘了嗎?”

“啊,比賽結束了,覺得這種東西沒必要記。”

“我們也沒有刻意記着啊,但也沒忘得這麽徹底。”

“因為我腦容量小嘛,要記新的更重要的事,所以就必須把舊的沒用的擠出去。噢,對不起!”已經數不清是第幾次踩中趙元宇了。

“不不不,你別往外邁腿,不用交叉那麽多,只需要插到兩腿中間的位置就行了,”趙元宇低頭認真講解,聽見阮萌“撲哧”一聲笑,擡起頭問,“怎麽了?”

“這個我想起來了,老師教的時候我就覺得像個黃色笑話。”

趙元宇愣了一秒,繼而跟着笑起來,有點無奈的笑:“你注意節操啊喂。”

“節操是什麽能吃嗎?”

“怎麽說你也是我喜歡的女生啊。”

“當初我們班排練的時候……诶?等等,你剛說什麽?”

“我嗎?我說我喜歡你。”

阮萌的神情從稍帶一點點驚訝變成了柔和的微笑:“真的嗎?”

“你看我像開玩笑?”

阮萌笑着不說話。

“你什麽感想?”趙元宇直截了當。

“超高興,想馬上去發微博宣告‘居然有人喜歡我了’,但是我只有200個粉絲,其中還有60幾個僵屍,感覺才被這麽點人知道,還是不甘心。”

“什麽?哈哈!”趙元宇想過上百種可能性,其中沒有這一種,“我從來沒想過告白之後會得到這種答案。”

“是你問我什麽感想的。”阮萌看起來仍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反應有何不妥。

“那也不要實話實說啊!”男生好不容易把笑停住了,“讓別人知道這麽重要嗎?”

“很重要啊,不管自己喜不喜歡,有人喜歡自己肯定是高興的事,這麽高興卻只有自己一個人知道那多沒勁?”

“有道理。那你對我這個人有什麽感想?”

“你很好,”阮萌擡起頭看着對方的眼睛,“但是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天啊!我這是被發好人卡了嗎?”男生誇張地一拍腦門,作勢要暈過去,但也沒有如喪考妣的表情,還保持着開玩笑的灑脫,“所以你喜歡薛嵩咯?”

“诶?你怎麽知道?”

“因為我喜歡你啊。”男生又笑着說了一遍。

世界就是這麽矛盾。

阮萌和趙元宇都在笑,談論的話題卻是遺憾中帶着感傷。而結束了補課,剛跑遍整個校園每個班級每個活動攤位,終于在體育館找到阮萌的薛嵩遠遠看着她和趙元宇一邊跳舞一邊有說有笑——是的,阮萌戴着金色的面具,薛嵩還是一眼就從人群中認出了她。但是他卻無法知曉十米開外的阮萌笑着說了什麽。

此刻他背光站在星期五下午的夕陽中,目光有點寒意,體育館內湧動的音樂聲把他往入口外推了推。

[七]

星期五是有魔力的。

這天是一周在校上課的最後一天,是秩序的尾聲,下午又是班會加社團活動,并沒有太正規嚴謹的色彩,于是每個星期五,從午飯後開始,所有學生的神經都放松下來,把接下去的那個下午視為休閑娛樂時間,午休時在走廊上打打鬧鬧的人都明顯比平時多。而大家的心情,和小時候春游一樣,并非上課的集體活動,還是得遵守一定秩序,但比跟着父母去游樂園又更熱鬧愉快一點。

從食堂走回教室的路,阮萌和女伴的話題局限于待會兒放學後出去玩是穿校服還是便裝連衣裙。

陽明中學的校服很漂亮,很多別扭的小女生在校變着花樣偷穿便裝,雙休日卻反而最喜歡穿着校服在市中心閑逛,阮萌就是其中之一。

這時候照例是廣播臺的點歌時間,大家習慣對放送的歌照單全收而對點歌祝福語自動屏蔽。不過今天有點例外,平時負責主播的學姐生病了,抓了二年級的一個學長來代班,不知怎的,走在身邊的女生一聽代班主播的名字就炸鍋了。

“怎、怎麽回事?”阮萌被跳起來的路人吓一跳。

同班女生說:“哦,廣播臺現在說話的那個,剛才自我介紹了。是校草。”

“高二的?”

“對。”

阮萌的八卦欲瞬間減弱,讪笑道:“那我分不清。他們那屆顏值平均值太高了,醜的人各有各的醜法,帥的人總是很相似。”

“哈哈,就是這樣!這人是雙語班的。”

“自管會主席?”

“不是他。另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