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紛紛亂(一)
? 是枳瀾。
入府以後還是頭一回見到他,不過婉塵可沒有忘了這個略顯魯莽的年輕人。于是略一點頭,往前走了一步,卻發現曲離沒有跟上來。回頭去瞧,才發現那小丫頭雙目圓睜,直勾勾的看着枳瀾,仿佛見了鬼一般。
她疑惑的轉回頭去,枳瀾顯然也看到了曲離,表情更是古怪。
還不等她質疑,那二人已經回過神來,曲離扶了她上馬,手卻一直在抖,枳瀾轉身去牽馬,卻心不在焉的絆了個趔趄。她默默的瞧着,沒有做聲。
回府後的日子平淡而蒼白。婉塵心中滿是茫然,卻又不甘心就這樣放棄,盡管心中郁郁,還是按照原來的計劃讓念祖和居林正在詩詞雅會上得以結識。
居林正是個舉止端正的少年,盡管他在京中小有名氣,卻絲毫不見驕傲之色,帶人謙和恭厚,性格與他的父母沒有半分相似。卓千陵和喬氏也很喜歡這個孩子,準了念祖與他多親近,只是卻從未提及讓念祖拜蔣辭為夫子之事。
四月中旬,武勳大婚。
卓千陵明顯忙了起來,婉塵已經有數日沒有在府裏見到他。聽說,昌王下了旨,命卓千陵出面領頭籌集銀兩,用于招降仍在淮漓作亂的明可揚。
三千萬兩,實在不是個小數目,更何況國庫早就因戰事空空如也。
聽喬氏說,卓千陵聯絡了京中各大富族,勸他們拿出錢來,可商人重利寡義,哪有那麽容易被說服。
“詢王這下真給侯爺出了個難題。”喬氏輕嘆了一口氣,拿着繡花繃子半晌也沒有落下針去。她為了此事心事重重,已經捐了好些首飾出去。
婉塵倒是繡的飛快,她巴不得這次招降不成,好讓武勳失了昌王的信任。之前跟着喬氏迫不得已捐了一對包金獸首白玉镯,心中其實是極不樂意的。
喬氏見她動作敏捷穩健,下針完全不假思索,便好奇的湊上來瞧,見那方玉色素錦上用深深淺淺幾十種紅色繡着一朵含嬌吐豔的芍藥,上面落着一只蜜蜂已見雛形,翅膀輕薄觸須纖細,竟是栩栩如生。
“妹妹好針法!這蜂戲芍藥繡的如此生動,王爺必定喜歡!”喬氏贊道,語氣表情都由衷至極,沒有任何的醋意。
婉塵羞澀的低頭輕笑,這塊素錦倒真是準備做成香囊送給卓千陵的。
前些日子曲離傳來了蘇城主的命令,讓她接近卓千陵,弄清楚他是否忠于武勳。
對于這個問題,婉塵倒也有幾分好奇。前世的他似乎并不谄媚武勳,也不被武勳待見,卻不知二人是否是一丘之貉。于是應了下來,準備刻意逢迎一番,可這幾日他都十分忙碌,只好繡個香囊出來,等來日贈與。
二人正坐着,有下人來遞了貼,竟是給婉塵的。
她接過來打開一看,原來是紀文鳶邀她過府一聚,心中默算,這幾天正是紀淑嬅歸寧的日子,當下便有了計較,向喬氏禀明後便去了定國公府。
畢竟是皇親國戚,定國公府修繕的甚是疏闊大氣,馳道周曲,延閣胤宇,相比于卓府的富麗更顯榮華,凸顯了主人地位之高貴。婉塵和曲離由下人領着,在曲折有致的池館水榭中穿行了約莫一刻時間,才入了一座精巧別致的湖心亭。
墨香袅袅,水袖伏案,玉手執筆的美人正在畫一幅春水拂柳圖。
在旁歪着腦袋看的紀文鳶聞聲擡頭,見是她來了,頓時笑出聲來,幾步蹦過來将她胳膊摟住:“婉塵姐姐怎麽才來,讓我們好等!”
婉塵抿了嘴也是笑:“我見着你的信就趕來了,馬車一路上都不知道驚了多少人家,你還嫌我慢!”
說着話,見那作畫的女子擱筆擡頭,連忙蹲身一禮:“見過詢王妃。”
那女子正是紀淑嬅,她娉娉婷婷的自案後轉了出來,親昵的把着婉塵的手将她扶起:“早聽文鳶說上次是你幫了我,一直也不得見,如今才算真正相識了。”說到這裏她細細端詳婉塵:“瞧着我應該癡長兩歲,便喚你聲妹妹,以後咱們時常往來,多多親近才好。”
聽到這話,婉塵習慣性的懷疑起紀淑嬅的動機,可擡頭看向她的面龐,又被那一雙純摯的眸子消去了疑慮。她對自己如今的身份總是心懷芥蒂,沒想到竟遇到了這兩個毫不介意的貴女,委實難得。
于是莞爾,親親熱熱的拉着紀家姐妹的手,真心說道:“多謝淑嬅姐姐和文鳶妹妹!”
“謝我們做什麽?”紀文鳶哪裏體諒得了她這般複雜的心情,瞪着鳳眼一頭霧水:“該是我們謝謝你,不然姐姐姐夫就不能有情人終成眷屬了!”
紀淑嬅羞得粉腮通紅,揚起帕子就打:“你這壞妮子,越來越沒個正行!”
婉塵忍俊不禁,看着她們打鬧起來。淑嬅端莊,文鳶活潑,這兩姐妹一靜一動,雖在容貌上有幾分相似,可性格卻是南轅北轍,連帶着氣質也截然不同,一個柔美,一個英氣,看着也就不那麽像了。
紀文鳶一轉躲到她身後:“婉塵姐姐看什麽吶?”
婉塵也不隐瞞,打趣道:“我在看定國公真是好福氣,有這樣一對如花似玉的女兒。姐姐已經有了好歸宿,以後文鳶妹妹可不知要許個如何出色的人家呢!”
文鳶哪裏能老老實實的被她笑話,登時捏着她的腰又是一陣打鬧,笑聲在煙波浩渺的鏡湖上飄出老遠。
鬧了一陣子,三人終是攜手坐下,感覺都是親近不少。
紀文鳶噘着嘴抱怨:“什麽如花似玉啊,與兩位姐姐相比,我的容貌真是不值一提了。尤其是淑嬅姐姐,與姑姑的容貌越來越像,我都羨慕死了。”
紀淑嬅笑容一僵。
婉塵心中卻是一跳,用帕子沾着鬓角的薄汗,裝作不經意般問道:“怎麽淑嬅姐姐的容貌是随了皇後娘娘嗎?”
紀文鳶立即回道:“可不是嗎!大家都說姐姐與年輕時的姑姑極像呢!”
婉塵似乎恍然大悟,贊嘆道:“皇後娘娘母儀天下,乃是天人之姿,難怪淑嬅姐姐的容貌如此出衆!”說着話鋒一轉:“這般想來,與娘娘沾親的小姐們該都是有福氣的,即便能與娘娘神似一二,也絕非凡品了。”
紀文鳶也不多想,順着她的話就接了下去:“哪裏啊,這麽些個姑表姐妹裏,只有淑嬅姐姐最像姑姑,別說我了,連姑姑親生的霁婵和潇羽兩位公主都比不過的!”
聞言婉塵不禁疑惑,武勳珍藏的少女畫像質地精巧,筆觸細膩,一看就是大家之作,雖然那少女衣飾簡單,但妝容氣質無處不透露着高雅貴氣,定非民間之女。她原本以為,既然少女的容貌與紀淑嬅神似,那定然是她的親戚,可聽紀文鳶的意思,竟是自己想錯了嗎?
她百思不得其解,眸光一轉,卻發現紀淑嬅還在愣神,面上隐約透着憂愁,忍不住試探着說道:“淑嬅姐姐能夠嫁得心儀之人,這福氣豈不是更讓人羨慕。”
紀文鳶連連點頭,紀淑嬅也是羞赧一笑,說道:“能夠得償所願,多虧了婉塵你的幫助,姐姐真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
婉塵連連擺手:“既已稱姐妹,就不要這般客氣了。”說着轉向紀文鳶:“還說呢,之前不是說好不跟別人提起我的事,怎麽還是告訴姐姐了?”
“淑嬅姐姐又不是別人!”紀文鳶委屈的鼓着腮幫子說。
“可再別說給其他人聽了!”婉塵叮囑道,如果讓武勳知道自己插手,恐怕會壞事。
“妹妹是擔心被詢王知道你我設計他,會不高興吧?”紀淑嬅理所當然的猜測着,轉而安慰她道:“你有心了,我會謹記的!”又反複叮囑紀文鳶不可告訴他人,這才作罷。
她說話間頭轉向紀文鳶,婉塵坐在另一側,不經意間竟看到她圍着披帛的雪白頸上有一塊圓形疤痕,可還不等她細看,紀淑嬅不自在的拉了拉披帛,又将頸子嚴嚴實實的遮住了。
“詢王他……對你好嗎?”心底的擔心驟然放大,婉塵忍不住沖口問出。
紀淑嬅一愣,面色微白,還不等她回答,紀文鳶搶着說:“當然好啦!你是沒見姐姐歸寧的排場,禮物不知帶了多少,姐夫還親自陪着回來了!”
“詢王也在府裏?”婉塵一驚。
“他昨日回去了。”紀淑嬅已經回過神來,提起心上人,眼神不覺更加溫柔起來,一副新婚小婦人的羞澀模樣,再不見半分愁色。
婉塵松了口氣,但心中擔憂卻絲毫不減。
那塊疤痕似乎是……齒痕?
又聊了一陣,婉塵起身告辭,二人挽留不住,只得将她送出府去。
扶着曲離的手入了馬車,婉塵倚在角落裏神色恹恹。紀淑嬅一心期待嫁與詢王,可如今那男人對她,恐怕還是如前世一般并不好。盡管她這樣的選擇與自己無關,但畢竟也是自己一手促成,如何能夠冷眼旁觀呢。
她還在發呆,原本已經開始走動的馬車卻突然停了,曲離手疾眼快的扶住她,剛罵了車夫兩句,就聽到車窗外有人問話:“請問車裏的可是殷戶侯的如夫人?”
仿佛有一條冰冷的蛇從婉塵頭頂游向後背,令人戰栗的恐懼感伴随着憤怒讓她陡然坐直。
是武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