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下山時的氣氛略微尴尬。

本山頭最靓的兩個仔出行匆匆,叛逆飙車, 忘了帶手機這個智人必備裝備, 在這荒山野嶺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何況這麽丢人的事, 兩人都不想讓外人知道。

尤其不能讓宋淡知道。

裴銜意舍不得讓愛車在山上吹一晚上風, 滿臉菜色地推着機車下山, 看起來很想解釋點什麽,又不好意思說話。

謝知披着他的外衣,雙手插兜,淡定地走在崎岖的山路上。

裴銜意比他高大強壯,外衣也寬大不少,罩在他單薄的身上,空蕩蕩的,有點仙風道骨的味道。

風聲在沉默中嗚嗚咽咽, 鬼哭狼嚎似的。

在裴銜意望過來的第三十次,謝知慢吞吞開口:“為什麽出門前不加油?”

裴銜意的耳根紅了, 張了張嘴, 犟着脖子:“還不是因為你一臉快哭了的表情,我急着帶你出來,能記起那種小事?”

謝知涼涼地掠去個眼風:“是嗎。”

“……”裴銜意幹咳幾聲,聲音虛了點, “好久沒騎, 忘了。”

謝知以手握拳,指背壓在嘴唇上,努力讓自己不要笑出聲。

太欲蓋彌彰了, 目标反而更惹眼,裴銜意不滿地瞪他:“都這樣了,你還能偷偷摸摸地笑得出來?”

謝知揚揚眉,偏過頭,眼眸一彎,光明正大地笑給他看。

天邊低垂的夜幕上挂着三兩寒星,一輪明月,眼前人的笑容像一捧驚落的枝上細雪,清透又缥缈。

裴銜意呼吸微滞,耳根更紅了,哼哼唧唧的,借着微光看清手表上的時間,嘀咕:“哎,我生日的最後三分鐘,可算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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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

“我說,你還沒祝我生日快樂。”

謝知想了想:“祝你早日康複。”

“……”

“這個比較有實際意義,”謝知眄他,“行,也祝你生日快樂,天天快樂。”

裴銜意的嘴角不自覺地揚了起來。

山路很長,歸路很遠。

謝知在夜風裏半眯着眼,望着斜斜的山路,踢飛幾顆小石子,又想起裴銜意背着他爬上山坡的那一夜。

飙車之後腎上腺素狂湧,到現在也還沒平息,帶動了心底的一湖死水,翻攪個不停。

平時很淡的情緒被潑得濃墨重彩,謝知不得不承認,那段回憶總是能讓自己心緒不寧,在這種時候效果更加卓著。

嘴唇不由動了動,他的聲音很低:“裴先生,那天你為什麽會……”

雖然那時意識模糊,但他似乎察覺到了裴銜意的慌亂。

向來從容不迫的裴先生為什麽會那麽慌亂?

是錯覺嗎?

半山腰上風聲很大,裴銜意仔細看着路,拉着謝知繞過幾塊凸出的山石,沒聽清:“嗯?”

謝知垂下眼皮:“……沒什麽。”

他想繞過這個話題,反應過來的裴銜意卻不樂意了,加快腳步橫檔在他面前:“你說話怎麽老喜歡只說半截!坦誠做人啊!”

謝知想到他那個白月光,嘴唇動了動:“那你可以先坦誠一點。”

裴銜意:“你問,我答。”

真這麽坦誠?

謝知的指尖不自覺地勾了勾手心,問:“你喜歡的人是誰?”

“……想起來了一點,”裴銜意遲疑了下,“我需要确認一下。”

頓了頓,他忽然問:“謝知,天上的雪是不是其實不想落下來的,因為落到地上會變髒,落到掌心裏會融化?”

——你又不是雪,怎麽知道雪不樂意。

不過謝爸爸暫時沒有給傻兒子開設哲學辯論小講堂的興趣。

謝知揚了揚眉,沒有回答。

裴銜意兀自琢磨了會兒,推着車追上去:“你還沒說你剛剛問了什麽!”

“不重要。”謝知瞥了眼在地上軋出道道痕跡的機車,“路還很長,閉嘴省點力氣吧。”

裴銜意想起今晚他蒼白的表情,勉強吞下不滿,沉着臉不吭聲。

兩人的腿再長,走得再快,到家時也接近淩晨了。

謝知這輩子還沒靠雙腿走過這麽長的路,瞅了眼褲腿上沾着的泥塵:“我可以去申請今年的競走比賽了。”

被消遣的裴銜意不敢吱聲:“……”

調侃歸調侃,瘋了一晚,轟鳴聲遠去,亢奮的神經也趨于疲憊。

回歸這尋常之景,謝知恍惚了片刻,又覺得安心。

或許過不了多久,就得從這裏再次搬走。

糾結一些虛無缥缈、沒有意義的東西幹什麽。

生日那晚的烏龍讓裴先生變傻之後就屹立不倒的臉皮轟然垮塌,老實下來,不折騰人了。

恰好游導發了通知,劇組開機時間正式定在下個月十五號,劇裏的兩出戲排練得愈發緊。

謝知停留在劇院裏的時間越來越長,天天看劇本吊嗓子排練,累得夠嗆。

原本還期待着裴先生過來的人也沒心思了,于涵是從戲班子裏出來的,教人下狠手,而且手握特權——游導放的話,訓練時誰三心二意、不聽教訓任由處置。

相處這麽一段時間,衆人也差不多摸清了于老師的性子,比石頭還冷硬,從不看人的身份背景。除了謝知和何寥然,其他的都是些新人小配角,并不想得罪這位老前輩。

倒是何寥然,請了病假後再也沒來,于涵聽到他的名字就直皺眉。其他人閑着沒事八卦,謝知不經意聽了一耳朵,才知道何寥然是何家的私生子,何方明見不得光的弟弟。

不過與他無關。

謝知邊趕幾個早先安排的通告,又要排練,上下課的時間亂起來,從親子游戲開始後,好久沒有忙成這樣。

和裴銜意的相處時間驟然減少,裴銜意卻天天來停車場裏等着。

連軸轉了半個月,謝知甚至沒能陪他去醫院複查。

稍微能喘息下時,已經十一月份。深秋的風一卷,A市滿街的梧桐樹落紅紛紛。

距離劇組開機只剩一周,于涵也有自己的事,拍攝時不能進組指導,今天是在他老人家眼底排練的最後一場《游園驚夢》。

裴銜意得到消息,偷溜來劇院,後臺還在上妝,他就已經坐到以往那個角落裏,先斬後奏。

謝知坐在化妝臺前,收到他的第一條短信,嘴角輕微抽動了下,按下手機,不想搭理。

他由着化妝師給擺弄,過了會兒,指尖卻無意識地摩挲了下手機屏幕。

等了兩分鐘,短信又來了。

【裴銜意:!!!有人塞紙條給我,上面寫着電話號碼和地址,是不是想和我約架?】

【謝知:……】

【裴銜意:他們都在看我,是不是因為我長得很帥?】

【謝知:……】

隔了沒幾分鐘,又來短信。

【裴銜意:又有人來想要我的電話號碼,他們難道是想竊取我的商業機密?】

這群心懷不軌想攀高枝的,已經明目張膽到這個份上了?

腦中浮現出一群人圍着裴銜意谄媚的景象,謝知皺了皺眉,指尖一動:是。

【裴銜意:我說呢,這裏危險重重,誰都心懷鬼胎,難怪你不讓我來】

謝知淡定地鎖了屏,望了鏡子裏的自己半晌,噗嗤一聲輕笑出來。

裴銜意現在心智不成熟,他既然作為臨時監護人,有責任讓他不要遭受騷擾。

嗯。毫無私心,光明磊落。

化妝師見他笑了,也跟着笑了笑:“謝先生十分鐘看了二十多次手機了,難得露個笑臉,對面是裴先生?”

“……”謝知把手機扔回桌上,離自己遠遠的,面無表情,“不是。”

“啊?”

化妝師納悶心想我眼花嗎?分明看到個裴字啊!

小D默默瞪他一眼,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謝知篤定:“騷擾短信。”

“哦哦。”化妝師了悟,“最近快雙那什麽十一了,老收到商家的推廣信息,是很煩。”

謝知優雅颔首,表示贊同。

臺前,裴銜意繃着臉,滿臉冰寒地拒絕了第四個搭讪者,總算得到了清淨。

游導和陸編今天也來看排練,進門就注意到角落裏的高大身影,游文骥喲了聲,走過去不客氣地坐下來:“銜意,巧了,來看你家小謝排練?”

我家小謝?

裴銜意耳尖動了動,覺得這老頭順眼不少,給了個笑臉。

游文骥也沒發現不對,和陸編笑呵呵地讨論起劇情。正說着,後臺的帷幕被拉開,燈光暗下去,音樂聲響,早就布置好的舞臺上,杜麗娘與春香登上。

燈光幽幽灑在了舞臺正中的人身上,謝知穿着戲中杜麗娘的戲服,眼尾胭脂濃紅,水袖搖曳生姿,徐徐開嗓:“夢回莺啭,亂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

他的聲線原本偏冷,被于涵調.教了許久,終于擺脫原生的桎梏,唱詞婉轉動聽,渾然不似只練了倆月。

游導和陸編立刻閉嘴,專心觀看。

裴銜意抱着手,靠在牆邊,和周圍的所有人一起,目光投落在謝知身上。

他平時最不耐煩聽這些唱得一波三折的曲兒,實在欣賞不來,此時卻聽得很認真,甚至還挺津津有味。

舞臺上的兩人出門賞花,合唱:“不提防沉魚落雁鳥驚喧,則怕的羞花閉月花愁顫。”

杜麗娘蓮步輕移,轉首低眉,眼波流轉,丹唇含笑,帶着三分欣悅嬌媚。

謝知出奇地放得開。

這麽清冷個人兒,在戲妝的添豔下,笑起來似糜豔華麗的九重櫻,一層一層,撥弄着人的心弦。

裴銜意不知不覺屏住了呼吸,總覺得謝知是在朝自己笑,分明是一副他欣賞不來的濃塗重抹,卻叫他品出股驚心動魄的美。

沉魚落雁鳥驚喧,羞花閉月花愁顫。

他怔怔地望着臺上的人,無聲地跟着念着這兩句唱詞,擡手按了按左胸的位置,感受着心髒在肌骨之下,一下下的、有力急促的跳動。

原來是你。

一個想法冷不丁鑽進腦海,不知過了多久,燈光重新亮起,他才從魔障似的怔愣裏抽回神,又看了眼謝知——他走回幕布後,只觑見個背影。

他暈暈乎乎的,摸出粉嫩嫩的兒童手機,飄忽地勾選了個什麽選項,編輯短信,選擇發送。

——怎麽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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