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29)
朱漆雕填描金花卉紋立櫃前,打開來瞧了瞧,選了一件石榴紅雲錦累珠鬥篷,親自給閨女換上,說道:“小姑娘家,又是大過年的,是該穿顏色鮮豔些的衣裳。你模樣随了我,怎麽就不學你娘親我愛打扮的好習慣……”系好了鬥篷帶子,喬氏又捏了一把閨女嫩嫩的小臉,嫌棄道,“白白糟蹋了這張好臉蛋。”在喬氏看來,姑娘家打扮得好看是一樁悅己之事,就算不是為何什麽人,也絕對不能虧待自己。
穿得低調,怎麽就成了糟蹋她這張臉了?江妙有些哭笑不得,卻也不敢再同娘親講道理。江妙道:“娘,我得走了,去晚了可不好。”
喬氏道:“成,娘不念叨了,你過去吧。”
江妙登時如蒙大赦,接過寶巾手裏的饕餮紋玉手爐就出門了。
長公主約定的地點是太和樓三樓雅間,今兒送江妙過去的,是老二江承許。過了年已經十八歲的江承許,已然俊俏得不成樣子,而今兒他仿佛是刻意拾掇過得一般,穿着一身寶藍色雲紋錦袍,烏發梳得整整齊齊一絲不茍,盡數被墨玉發冠固定,一張臉龐五官精致,棱角分明,素來沒有表情的眉宇間,也稍稍染着喜色……
到了太和樓下邊,江妙便沖着江承許道:“二哥你不用送我上去了。”
上元節本就是最适合年輕男女相約見面的節日,她二哥這般喜歡今月,二人又定了親,今兒她二哥精心拾掇,肯定是約了見面的。而且,若是被她二哥瞧見,約她的人并不是長公主,而是陸琉,也可就完了。
今日江承許的确約了心上人,不過離約定的時間還早。只是他想提前給小姑娘買些愛吃的零嘴,又知今兒長公主約的都是些姑娘家,他不适合上去。江承許眉目溫暖,伸手替妹妹整理了一下腦袋上的兔兒卧,道:“那我待會兒來接你。”
江妙點點頭,上了太和樓。
走到二樓樓梯口時,江妙一擡頭,倒是碰見了熟人。
風度翩翩的江三爺含笑走了下來,身邊是弱柳扶風的謝姨娘,還有年輕美貌的謝茵。
江妙面不改色,喚道:“三叔。”
江三爺對江妙這個小侄女,素來是疼愛的,雖說這幾年他和江正懋的關系有些不好,可這絲毫不影響他對小輩的疼愛。只是這會兒他碰着小侄女,倒是有些心虛,笑容僵了僵,道:“妙妙……”
江妙笑笑,說道:“三叔,這幾日祖母一直念叨着你,三叔若是忙完了,就回去看看祖母,祖母一定會很高興的。”江妙固然覺着她這三叔做事糊塗,可她再氣惱,也始終是個小輩,有些話不好說。
江三爺也知,侄女這話算是客氣了。他這幾日沒回去,老太太豈止是念叨,估計要罵人了。可江三爺怕身邊這位小心肝兒心思敏感,聽了之後會自責難過,忙敷衍道:“成,我知道了。妙妙,三叔還有些事兒,就不多說了。今兒外頭人多,妙妙你也記得早些回去。”說着,便領着謝姨娘和謝茵下了樓。
江妙站在一邊,看着自家三叔這副模樣,不滿的蹙了蹙眉。也難為她三嬸嬸受得住了,她三叔當真把家安在外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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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巾和寶綠也替戚氏抱不平,可到底是下人,不好背後嚼舌根。寶巾小聲提醒道:“姑娘,咱們上去吧。”
江妙點了頭,同倆丫鬟一道上了去,到了雅間外頭,才見有個侍衛模樣的人正候着。
這侍衛生得甚是高大英俊,行禮後替她開了門,将她迎了進去。
江妙緩步進去,擡頭看了看,裏頭立着一個沉香木雕四季如意屏風,透過屏風,能看到坐在裏頭那人的身影。頭發高高豎起,戴着發冠。雖然江妙先前就知道,這回定是陸琉借着長公主的名義約她,可如今親眼看到,又是另外一回事。
她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正想着該說些什麽,待擡頭看見坐在玫瑰椅上喝茶之人,才愣了愣,忙行禮:“見過長公主。”
長公主執着杯盞,穿着碧綠錦袍,正是一身男裝打扮,且她打小喜歡穿男裝,這會兒并無半點違和。她笑盈盈的看着眼前的小姑娘,道:“妙妙來了。不用客氣,坐吧。”
江妙愣愣的坐下,表情有些拘束。
長公主聰慧,瞧着小姑娘這番模樣,便打趣兒道:“見着我很驚訝?”
江妙正為自己的自作多情感到尴尬呢,聽了長公主的話,忙搖了搖頭:“能陪長公主過上元,是臣女的榮幸。”到底是臉皮薄的小姑娘,說着,耳根子卻有些燙。
長公主莞爾一笑,道:“小嘴真甜。”她親自給江妙倒了一杯熱茶,撅了撅嘴說道,“今兒是個熱鬧的日子,可我發現,我壓根兒就找不到一道過上元的人。不過我挺喜歡你的,就想到同你一道過了。妙妙,你在我面前不用拘謹,就把我當普通朋友,成嗎?”
這番話,倒是令江妙有些心疼了。她點點頭,擡眸悄悄的打臉她。換做往常,她身邊至少還有一個親弟弟,可今兒這種日子……景惠帝怕是陪青梅竹馬的小表妹去了吧。江妙也喜歡長公主的性子,今兒約她的是長公主,倒是令江妙松了一口氣。
她道:“只要長公主喜歡,日後可以經常找我,我家中只有哥哥,沒有其他姐妹,能同長公主交朋友,我也很開心。”
長公主見她目光真誠,遂道:“那好,我就不客氣了。”她單手撐着下巴問她,“小鹿可還聽話?那小家夥素來頑皮,只聽堂兄的。”
江妙回道:“挺乖的,好吃好喝的,還胖了一大圈。”
長公主同面前這小姑娘說話的時候,也擡眸再靜靜打量她,見她一雙眼睛笑吟吟亮晶晶的,像是會說話似的,看着就讓人喜歡。至于江妙,面對這位友善直率的長公主,雖然沒有太過拘束,可人家這身份擺在那兒,她也不敢太随意。兩人聊着天兒,漸漸就熟絡了起來,“……瞧你這小身板,還會騎馬?”
江妙挺了挺腰板,自豪道:“長公主別瞧不起人,我爹爹還誇我有天分呢。”
鎮國公年輕時文武雙全,起初是武将,後來成了家,才當了文官,小姑娘是鎮國公嫡女,上頭那三個哥哥也是望城數一數二的貴公子,一個個都是打小就習武的,這般看來,她騎術精湛也沒什麽奇怪的了。長公主露出幾分欣賞之色,忽然想起她那嬌滴滴的小表妹,笑意稍稍斂了斂……有些事情她看得很明白,可她弟弟偏生是個當局者迷。
江妙的聲音明顯輕松了些。她瞧着長公主,心裏頭念叨着她胖表弟進宮當瑞王伴讀之事。若是她将此事告訴長公主,以長公主的性子,興許會幫她。只是,她和長公主的交情不深,加之瑞王是太後那邊的人,同長公主之間隔着一層,叫她壓根兒就開不了口。
江妙沉思一番,還是決定自己再想想法子。
長公主見她忽然安靜了,便道:“怎麽了?你有話同我說?”
江妙搖搖頭,說沒有。
這時,跟在長公主身邊的那位年輕英俊的侍衛走了進來,在長公主的耳畔說了幾句話。長公主聽了,才斂了笑,起身朝着江妙道:“妙妙,我有些事,先出去一下,你等我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江妙跟着起身,點頭送長公主出去。
長公主走後,江妙起身走到窗前,看着沂水兩岸的花燈。太和樓下面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男男女女手上提着各色花燈,臉上帶着面具,還有一個個熱鬧的小攤,有賣糖炒栗子的,還有賣烤地瓜和賣雲吞的。
耳畔是“砰砰砰”的煙花聲,煙花在夜空綻放,照的整個沂水兩岸如白天一般。
江妙略微仰着頭,看煙花正看得入神,沒聽到開門聲和腳步聲,待有些近了,江妙才忽然回過了神,轉身就對上了身後男人漆黑的眼睛。她驚訝道:“王爺?”
陸琉披着厚厚的玄色大氅,白皙俊臉陷在大氅領子邊毛絨絨的皮毛間。襯得他的唇色有些蒼白。許是來得急,他顯得有些風塵仆仆,聽了江妙的話,便淡淡的“嗯”了一聲,并沒有像往常那般靠近,而是右手握拳置于嘴邊,略微低頭咳了幾聲。
江妙這才看明白,聲音也溫和了些:“王爺病了?”
陸琉擡眸看了她一眼,說道:“風寒而已,不嚴重,過幾日便好了。”
江妙不笨,陸琉忽然會來這裏,肯定和長公主有關。她并不認為,自己真能這般出色,得長公主的青睐,這其中定然有陸琉的緣故。想着長公主興許知道她和陸琉私下有往來,又聯系她剛進來時長公主問她的話,江妙覺着,以長公主和陸琉的關系,這些事情,肯定是陸琉同她說的。也不知,長公主她會怎麽想她。畢竟她和陸琉此刻的關系,說的難聽點,就是私相授受。
江妙咬了咬唇,見寶巾和寶綠不知何時出去了,屋子裏就只剩下她和陸琉二人。這般輕輕松松支開她身邊的丫鬟,于他而言,根本就算不得什麽事兒。
她沒說話,走到紅木雕平頭桌前,替他倒了一杯熱茶。
待江妙要轉身給他送過去時,陸琉竟不知不覺走到了她的身後。他伸手環着她的腰肢,兩人的身體緊緊挨在一起,聲音因為風寒顯得比平時暗啞些,問道:“上回本王同你說的事,你考慮的如何了?”?
☆、第 7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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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妙的雙手一頓,轉過身看着他,堪堪撞上男人幽沉沉如寒潭般的眼眸。她舉起杯盞,如敬重長輩般乖巧道:“王爺先喝口熱茶吧。”她見他一雙眸子直勾勾的盯着她看,令她有些不自在,又喚了一聲,“王爺?”
陸琉擡手接過她的杯盞,低頭一飲而盡。
江妙剛想說有些燙,卻見他全都喝完了,登時吓得她有些不敢說話了。她見過他好脾氣時候的樣子,可仿佛還沒見過他生氣時候的樣子——他對她,從來都是态度溫溫和和的。她雖是鎮國公府的嫡女,兩輩子加起來,也活了二十多年了,可在男女這檔子事兒,完全是個沒見過世面的。
陸琉撇開臉,重重的咳了幾聲,一張臉都有些紅了。
之後将腦袋抵着她的額頭,輕輕蹭了幾下。
江妙有些受不了這樣的舉止,可偏生他不松開。她有些慫了,垂眸道:“王爺,咱們不能這樣……”她一本正經喃喃道,“這樣不好。”
陸琉想了想,将人松開,認真反思後,才道:“好,以後沒有你的允許,本王不碰你。”
他忽然退步,倒是令江妙有些詫異。她想了想,就交纏這雙手,開口道:“我的确承認,我對王爺你有些好感。那日聽王爺說要來提親,我便覺得王爺是一個有擔當負責任的人。可是我對你要好感,和要嫁你是兩回事兒。咱們這樣……這樣好上了,日後就算成了親,王爺你也會看不起我的……”她頓了頓,又道,“我自己也會看不起自己。”
陸琉仿佛是懂了。只是他沒怎麽同小姑娘家接觸過,不曉得她心裏頭究竟在想什麽。不過,聽到她對他有好感,陸琉的嘴角忍不住翹了翹。
他好脾氣道:“那成,本王給你時間,你想怎麽擺架子都成。”
他這麽一說,江妙有些想笑,覺得這樣有些矯情,可若是不矯情,那就顯得太随便了。江妙煩惱了一會兒,又想到了什麽,啓唇道:“還有一件事兒,就是……其實我、我先前想過嫁給霍大哥。既然你想要娶我,我也信你,就把事情全都告訴你,不想有任何的隐瞞。如果你接受不了,那咱們就一拍兩散……”
一拍兩散。
陸琉覺着額頭突突直跳,忍不住伸手捏了捏眉心,深吸一口氣,說道:“你同霍硯無名無分,沒有成親,沒有定親,甚至八字都沒一撇,你就把自己當成他的人了?”
唔,被他這麽一說,好像真是這麽一回事。
江妙見他有些生氣,步子往後挪了挪。
她同霍硯無名無分是事實,可在她的心裏,一直把霍硯當成夫君的人選吶。她知道他有多喜歡他,所以這輩子不想負他。她也知道自己對他沒法産生男女之情,可夫妻相敬如賓,就已經足夠了。若是她嫁給霍硯,她能保證,霍硯這輩子都會對她好的。因為有了上輩子的陸行舟做比較,霍硯越發顯得好了些。可她……她沒想到陸琉會看上他呀。
小時候陸琉就對她格外的好,長大了,他的身份不一樣了,可對她也是一如既往的好。小姑娘家都有虛榮心,他名聲不好,性情冷淡,卻獨獨對她上心,她若說一點都不在乎,那是騙人的。她也想被人喜歡,被一個位高權重、年輕俊美的男人喜歡,當然是一件值得開心的事情。所以那日陸琉親了她,她除卻羞赧之外,心裏還是有點喜歡的。
一個沒嘗過男女之情、情窦初開的小姑娘,太容易被這樣的男人誘惑了,她也不能免俗。
江妙擡起眼看着他俊美的臉,靜靜看了許久,這才彎着唇笑了起來,眼眸彎彎,笑得像月牙兒般。
陸琉正覺得心裏不舒坦呢,見笑容燦爛,便道:“怎麽了?”
她搖搖頭說沒事,然後上前主動,伸手環住他精瘦的窄腰,說道:“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
她想了這麽多,猶豫了這麽久,患得患失,不就是意味着,她對他已經上心了嗎?說來說去,她也和她娘親一樣,是個看臉的。
這等主動投懷送抱,令陸琉有些受寵若驚。
他愣了片刻,才擡手把人虛虛抱在懷裏。
江妙道:“罷了,就當我年幼無知,禁不起誘惑,若是日後什麽報應,我也沒什麽好後悔的。”上輩子安安分分過了十六年,又如何?這輩子她想做自己喜歡的事情,自私也好,無知也罷,她現在有些喜歡他,就想嘗嘗喜歡一個人的滋味兒。她做事喜歡權衡利弊,如今這事兒,足以影響她一輩子,可她還是想試試。
陸琉擁着她,說道:“日後離霍硯遠一些。”
得,她還沒和他怎麽着呢,他就管起她來了。
江妙擡起腦袋,說道:“我雖然和霍大哥沒有名分,可這些年,我的确沒有拒絕過他對我的好,所以這件事情,是我不對在先。我下回見着他,會同他講清楚。”
陸琉沒說話,許久,才淡淡道:“我下月就來提親。”
江妙臉一燙,搖頭道:“不成,你會吓到我爹娘的。而且……而且咱們還都不大了解,你瞧,這些年咱們都沒怎麽見過面,我不知道你的性子,你的習慣,若是處了一會兒,咱倆不适合,也可以好聚好散。”
陸琉哭笑不得,道:“若是散了,你再嫁給霍硯?”
他竟這般想她。江妙也是有小脾氣的,惱得伸手在他胳膊上擰了一把,可她的胳膊太硬,她擰不動。既然這個時候,她選擇了他,那麽日後不管她和他發什麽事情,她都不可能再有嫁霍硯的念頭了。
江妙想了想,又道:“咱們的事,我怕我爹爹不同意……”
若是這樣時候他去提親了,她爹爹不答應,那她都不知道該怎麽辦了。她有些喜歡他的确沒錯,可爹娘在她心裏的位置太重,若那會兒真的要選擇,她知道自己肯定會選擇家人的。剛剛才下定了決心,她不想又動搖了。
陸琉環在她腰肢上的手臂緊了緊。
小姑娘雖然沒有直接說,可他已經聽得很明白了。她的确是太誠實,都不願說句好聽的話哄哄他。其實他也沒指望這會兒自己在她心裏能超過她的家人,可這會兒從她的嘴裏說出來,他聽着自然不舒服。小姑娘已經很勇敢了,他不奢望什麽。陸琉擡手摸了摸她的腦袋,認命道:“本王明白了。”
江妙眨眨眼,一臉疑惑的看着他。
陸琉低頭,說道:“你想讓我讨好你爹爹,是不是?”
江妙小臉“騰”的一下紅了,沒說話,卻也沒否認。
對上她水光盈盈的大眼睛,陸琉忽然有些想親親她,可念着自己有些風寒,便用嘴唇碰了碰她的額頭。
過了半個時辰,江承許來接妹妹。
江妙有些做賊心虛,待瞧着自家二哥一副春風滿面的模樣,便知她二哥同今月肯定玩得很開心。也得虧江承許心不在焉,所以才沒看出自家妹妹的異常,只平平安安把人接了回去,旁的也沒問什麽。
晚上江妙躺在榻上,想着今日自己的大膽舉止,臉上一陣滾燙,可眉眼間卻是情窦初開時的喜色。
她穿着一身玉蘭色寝衣,抱着大紅色绫鍛大迎枕吃吃的笑了笑,然後将身體卷進錦被中,朝着床榻裏頭滾去。
滾來滾去。?
☆、第 7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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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好眠,次日江妙一張小嫩臉紅光滿面。
用早膳時,江承諺側眸看着自家妹妹,手裏拿着一個芸豆卷,俊臉揚起笑容,打趣兒道:“妙妙今兒胃口不錯,都吃了三個螃蟹餡餃了。”這螃蟹餡餃鮮香油嫩,肉質爽口,江承諺素來愛吃,只是他曉得妹妹早膳不愛吃這等油膩的,今兒倒是破天荒了。
江妙是因為心情好。昨晚同陸琉說開了,這心裏猶猶豫豫了整整一月的事情,總算有了決定。她沒想過心裏頭念着一個人,是這種滋味兒,仿佛想着他,就忍不住想笑。人開心了,這胃口也好了些。
三個哥哥都是她打小最親近的人,可偏生這種事情,她不能同他們說。這會兒聽着江承諺的話,江妙生怕自個兒被他們看出端倪來,忙舀了一口棗兒粳米粥,含糊說道:“昨晚有些餓了,不過想着已經是晚上了,就沒吃,所以今早才忍不住多吃了點。”
喬氏一聽,立馬道:“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餓了就多吃點。姑娘家晚上吃點東西沒什麽打緊了,餓壞了可就不好了。小時候你多能吃啊,六歲前還是瘦巴巴的小不點,之後胃口好了,不到半年就吃的白白胖胖的,多好啊。”
江正懋擱下筷子,也道:“你還說妙妙呢,你自己不也整天餓着不吃嗎?”就這一點,江正懋多年來都不贊同,妻子用了晚膳之後,就不在進食,就算晚上累了餓了,肚子咕嚕咕嚕叫,她也忍着不吃。
喬氏剜了自家夫君一眼,道了一句“吃你的。”在孩子們面前說這個做什麽。
江正懋笑笑,倒是極給面子的住了嘴,之後沖着閨女說了一句:“聽你娘的。”
江妙小雞啄米般點點頭。
這年一過,阖府上下自然又開始忙碌了起來。江正懋每日去吏部當值,三兄弟要去書院念書,江妙也要跟着女先生讀書。
教江妙的女先生姓謝,單名一個昙字。謝昙自幼穎悟,熟通書史,這般素質聰慧,博學高才的女先生,可是喬氏特意托喬太傅這個爹爹,才替閨女求來的。得虧江妙自個兒也争氣,入得了謝昙的眼,這幾年謝昙在鎮國公府教江妙讀書習字,也算得上是孜孜不倦,傾囊相授。
謝昙并不像一般的女先生那般,只教些姑娘家該讀的書。
譬如今兒,讀的便是《史記》七十列傳。
謝昙執着書籍,頓了頓,低頭看了一眼坐在書桌前梳着花苞髻的小姑娘。小姑娘眉目柔和,表情木木的,仿佛有些神游。
謝昙蹙眉,這才輕咳了一聲。
江妙旋即回神,擡眸看了一眼面前着鹦哥綠潞緞褙子的書香女子,以為是讓她背方才講的內容,這才起身,将謝昙講得內容完整流暢的背了出來。
謝昙卻沒露出笑容,只淡淡道:“可還記得我頭一日給你上課,學得是哪篇?”
江妙自然記得,乖巧說道:“謝先生給學生講得是臨川先生所著文集中的一篇——《傷仲永》。”
謝昙點頭,又道:“可還記得裏面的內容。”
江妙說記得,聽謝昙讓她背一遍,便開口背了起來:“金溪民方仲永,世隸耕……餘聞之也久。明道中,從先人還家,于舅家見之,十二三矣。令作詩,不能稱前時之聞。”她頓了頓,一下子明白了,臉上一陣滾燙,聲音低了些,“……又七年,還自揚州,複到舅家問焉。曰:‘泯然衆人矣。’”背到最後,聲音越來越弱。
謝昙點頭“嗯”了一聲,而後轉身收拾教學書籍,收拾完了,才走出了屋子。
江妙連忙追了上去,急急道:“謝先生。”
謝昙并未轉身,只說道:“今日就到這裏。你回去之後,把這篇抄寫一百遍,明日我要檢查。”
江妙這才松了一口氣,乖巧道:“學生明白。”她目送謝昙遠去,心裏卻是懊惱的不成樣子。她素來乖巧,不驕不躁,這也是謝先生欣賞她的地方,可今日卻神游了,還被謝先生逮了個正着。得虧謝先生只是罰她抄書,若是一氣之下走了,她都沒法向外祖父和娘交代。
這麽一想,江妙便趕緊讓寶巾和寶綠收拾一番,回自個兒的院子抄書去。
江承諺自書院下學回來,到錦繡塢看妹妹時,就瞧見自家妹妹姿态端正的坐在書桌後頭寫字兒。
他上前一瞧,才忽然明白,蹙起眉頭道:“謝先生罰你抄書了?”因江承許經常被先生罰抄書,所以最了解了。可他曉得妹妹素來乖巧,謝先生雖然嚴厲,誇贊雖少,卻從未罰過她。
江妙低頭認真寫着,點頭道:“嗯。今日我上課不專心,謝先生有些生氣,就讓我把這篇抄寫一百遍,明兒上課交給他。三哥你也回去寫功課吧,我得趕緊抄寫,沒法招呼你。”
江承諺素來護短,一聽這個,登時變了臉色,說道:“一百遍,那你今晚是不用睡了,不成,我得找她好好說說去——”說着,便一副要出門理論的架勢。
江妙瞧着不對勁,忙擱下手頭的筆,跑過去将人攔住,擡頭說道:“三哥,你別胡鬧。謝先生教了我整整五年,這愛之深責之切的道理,三哥你也是明白的。謝先生對我寄予厚望,我今兒卻令她失望了,本就是我的不對。嗳,你不許去,若是你去了,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那哪成啊?江承諺一聽立馬就蔫了,忙道:“好好好,我不去說……”他想了想,笑吟吟的拉着妹妹走了過去,說道,“可是這一百遍太多了,要不這樣,我幫你一起抄。”
江妙簡直拿他沒轍,說道:“三哥你的字跡同我不一樣,謝先生又不是傻子,若是被她看了出來,那她估計得被我給氣走了。”
江承諺想了想覺得在理,提議道:“那……讓寶巾和寶綠幫你抄?”
寶巾寶綠雖是丫鬟,可二人也是讀過書的,加之這些年跟在江妙的身邊,在謝先生邊上旁聽,自然漲了一定的見識。飽讀詩書倒是說不上,可比起一般大字不識一個的下人,也算是有點墨水的。二人喜歡讀書寫字,江妙這個主子是支持的,還親自教她們寫字。幾年下來,這倆丫鬟的字跡,倒是同她有幾分相似。
江妙道:“我不是這個意思。今兒誰都不許幫我,我自己會抄完的。”說着,便自顧自回到了自己的書桌上,朝着江承諺招招手,意思是他可以回去了。
江承諺知道妹妹脾氣倔,也不再說什麽了,只關切的叮囑了幾句,才一步三回頭的走了出去。
江妙擡眼,見自家三哥終于出去了,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才抄了六遍。
江妙蹙眉,捏了捏自己發酸的胳膊,暗暗将這筆賬算在了陸琉的手上——誰讓她無端端就想起他的。
江妙執着筆,在空白的紙上畫了一個豬頭,腦袋上添了一個他平日戴的發冠,然後輕輕在面無表情的豬頭的臉上用墨汁兒點了一下,眉眼彎彎,笑盈盈嗔道:“……都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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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江妙早早的站在平日上課的綠野堂等謝昙,待她進來,便恭恭敬敬将昨夜抄好的一百篇交給她檢查。
謝昙看似不近人情,可人心都是肉長的,這小姑娘是她一手教出來的,目下見她小臉白皙,眼下隐隐泛着青黛,便知昨夜怕是一宿沒睡,自然是心疼的。
謝昙将厚厚一沓紙收好,對着江妙道:“這回就饒了你。你也累着了,今日就不上課了,放你一天假。”
江妙知謝昙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忙揚起笑容道:“謝謝先生。”而後從身後的寶巾手裏,将紅木雕花食盒接了過來,擱到一旁的小幾上,端起一疊精致的糕點,送到謝昙面前,“謝先生嘗嘗吧,這是學生親手做的。”
謝昙的容貌不似喬氏那般精致,也不如戚氏那般明媚,生得普通,充其量只能算得上是清秀,可她身上自有一股與衆不同的氣質,從容淡定的風範,這是許多男子都及不上的風華。謝昙笑笑,低頭看了一眼掐絲琺琅黃底紅花碟中的榛子酥,拿起一塊,說道:“你這是在賄賂我?”
江妙笑笑,道:“學生哪敢?學生是在向先生賠罪,望先生海涵,不要生氣。”
皆道是伸手不打笑臉人,何況這小姑娘模樣生得嬌美可愛,脾氣又好,謝昙心裏哪裏還有什麽氣?她吃了一塊,覺着味道不錯。江妙這才将菊瓣翡翠茶盅遞到謝昙的眼前。謝昙伸手接過茶,飲了一口,這件事情,就算過去了。
之後謝昙依舊如往常一般教她。
只是江妙每日的課業不及三個哥哥繁重,先前每每有閑暇時候,江妙便喜歡同霍璇、薛今月一道玩。可霍璇還有小半年就要入宮,這段日子忙得很,江妙已經好些日子沒見過她了,連帶着霍硯也未曾見上一面。至于薛今月,如今和江承許定了親,自然要避嫌,不好像先前那般,經常來鎮國公府玩兒。而且要出嫁的小姑娘,平日裏有好多要學的東西,閑暇時間便不再那麽寬裕了。還有就是她的胖表弟喬元寶,過年之後就進宮給瑞王當伴讀,也是一整天都在皇宮待着,到傍晚才送回喬府。
這麽算起來,閑的只有她一個人。
江妙正托着下巴在羅漢床上看着書。如今已經仲春,小姑娘身上穿着一身淺粉色春衫,領口和衣袖處繡着精致的芙蓉花,這般懶洋洋趴在上頭,領口微微敞開,正在發育的小身板,倒是比之前玲珑了些。
江妙打了一個滾,才聽得寶巾進來,道:“姑娘,元寶公子過來了。”
喬元寶啊。
江妙旋即将書擱下,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衫出去見胖表弟。走到外頭,見穿着綠色錦袍,打扮貴氣的小胖公子坐在玫瑰椅上晃着腿,如今小嘴不滿的撅起,正是一副剛被人欺負過的模樣。
江妙倒是聽喬氏說過,胖表弟這回進宮,可沒少被瑞王欺負。可人家那是王爺,又是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她胖表弟只能忍着。
喬元寶看到江妙,才擡頭叫了一聲:“小表姐。”然後就開始哭訴自己在宮裏的種種遭遇,依着她胖表弟的話來說——那瑞王簡直是個難纏的小魔王。
江妙安慰了一陣,喬慕宜才上門來找弟弟。
喬元寶哪裏肯走?撒潑打鬧,就差在地上打滾了。可喬慕宜是個雷厲風行的,直接命小厮将喬元寶擡上了馬車。
原本江妙還想着,這瑞王再如何的頑皮,也總不至于一直欺負她胖表弟,可如今看來,她胖表弟受的委屈要比她想象的多。上回知道胖表弟要進宮之後,她的第一反應,就是找陸琉幫忙,可之後她想明白了,若要真說起來,如今陸琉和她并沒有什麽關系,這件事情找他幫忙,仿佛也有些為難他——畢竟瑞王是養在太後膝下的。
可這會兒,她胖表弟這麽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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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江妙想着要不要找陸琉幫忙,長公主那兒倒是來了信——讓她明兒進宮陪她做繡活兒。
長公主自幼習武,對于女紅一竅不通,可景惠帝大婚之後,就要輪到她和薛騰的親事了。這年一過,素來跳脫的長公主,也不得不乖乖待在玉明宮做繡活兒。
長公主讓她進宮陪她做繡活兒,江妙自然沒拒絕的理由。至于喬氏,也是贊同閨女和長公主多多往來的。畢竟人家隔三差五的送東西。若非長公主是個姑娘家,喬氏怕是要往別處想了。
次日長公主就命侍衛駕着馬車來接人。
江妙一進長公主的玉明宮,便聽見裏頭長公主唉聲嘆氣的聲音。
江妙過去行禮,長公主見着她,卻是一把将她拉到了繡架旁坐了下來。長公主姿勢奇怪的拿着繡花針,伸出十個手指抱怨道:“妙妙你瞧瞧,我這手指……這繡花比射箭打拳難多了。”
江妙見長公主十指纖纖,指腹果真戳破了好多地方,紅彤彤的,這才勸道:“長公主做繡活兒的時候別急,慢慢來,這種事情需要平心靜氣,和射箭打拳當然不一樣。”她見長公主态度随和,話也多了起來,将自己剛學女紅時的經驗告訴她,“……我剛學的時候也經常戳到手,越急就越容易弄傷的。”
長公主蹙眉嘆氣,一盤的嬷嬷倒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