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笛音

啧,想不到堂堂一個親王嫡世子,從小錦衣玉食的,竟也如市井之徒般随意坐躺,也不嫌着假山上灰塵肮髒。

但由此也能看出這人着實與許多無藥可救的纨绔不同。

一山一水随處眠,石澗流泉覓清閑。有這份閑情雅致的人品性大概不會低劣到哪裏去,雖然野心可能會小了點,但康親王家底已豐足有餘,不需要他多費勁去拉攏打拼,柳隽卿默默在心裏盤算着這人的前景。

今日她倒是對這個‘楊戍’有了新的了解,很好,這就是接近的第一步了,既然你無意觥籌酒宴,獨愛這寧靜安逸,那我便也投其所好,在這風聲鳥鳴,僅有你我獨處的園中奏一曲《涼州》。

要說為何選擇這首曲子,小心機的柳隽卿也是考究過的。既然有心攻略一人,那麽他的喜好便要提前打聽好,素聞世子好音律精通樂理是頭一個理由,除此之外還有更重要的一個原因。

寧都城裏人人皆知,康親王最是欣賞保家衛國的将才,但凡前線有戰事,每每不吝錢財,私下撥出去大量銀子以慰藉軍中士氣,年輕時亦十分敬仰前鎮國将軍周揚,認為好男兒就應該如他那般頂天立地,以熱血鎮山河。

在這種父親的教導之下,兒子耳濡目染跟着崇尚軍士氣度不是理所應當的事兒麽?柳隽卿實在不了解楊戍,就只好先揣測了這個大的方向,因而才選下了這支曲子。

指如削蔥根,口如含朱丹。美人緩緩閉眼,濃密的睫毛在樹間投下斑駁細碎的陽光下成了一只撲簌的蝶兒,振翅欲飛。

黃河遠上白雲間,一片孤城萬仞山。羌笛何須怨楊柳,春風不度玉門關...

一曲涼州,悠揚久遠,古樸醇厚。

柳隽卿從小樣樣好強,為了在各方面都能壓別人一頭,因此在詩書禮樂上付出了別人兩倍的功夫,雖然最後樣樣都習得精髓,做得不錯。然而卻只有少數幾樣是自己真正心頭所好。

這笛子恰好是其中之一,原本就是七巧玲珑心的人兒,做起自己喜愛的事情來更是得心應手,這曲涼州從她的碧玉笛中傾瀉而出,意境自成,令聽曲人仿佛一人騎着老馬,置身在日暮降臨的曠野邊關中,黃沙漫天,戚戚然間又有股壯士頂天立地的豪情。

周鎮淩雖仍保持散漫的躺姿紋絲不動,但內心思緒也被這高超演繹的笛音帶着飄遠。

時間和空間仿佛都随之回到了戍守邊關禦敵的日子裏,烽火連城,生死全抛把酒狂笑,銀槍凜凜策馬馳騁萬人之上,千軍鐵騎踏平血色殘陽。不懼風雨相伴,烈陽同行。多少鐵骨铮铮好男兒,以血肉之軀築山河無恙。

一個從小錦衣玉食養在深閨中的千金小姐怎麽能吹出這種磅礴的邊塞味道。周鎮淩緩緩睜眼,那雙英氣逼人的深沉眸子中似有星辰碎裂,他勾了勾嘴角,似被這種熟悉的感覺撫平了回寧都後略有不适應的那絲煩躁。

柳隽卿未曾到過邊塞,但這首曲子确實是一位邊塞樂師所教授的,那年春和景明,年方十三,她和聞人棋遠一同學習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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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聞不知曲中意,再聽已是曲中人。’如今頗有些物是人非的意味。

同一首曲子讓桃源中兩人各自陷入了不同的曲境中,曲畢後仍是一片寂靜,風過無痕,水波不興。

...

柳隽卿神游了那麽一刻才倏忽想起來自己此行的目的!

劇情呢?快點展開劇情啊,不是說楊戍最是喜好音律,常常以此結識文人雅客的麽?怎麽現在一點反應都沒有,莫非是自己吹得略顯平淡,引不起他的注意?

完了,大小姐從來沒有遭受過這種冷場對待,平時往那一站便是招蜂引蝶的主兒,怎的今日賣力演奏都沒人理會。她雙手交疊握着那只玉笛,顯得很是進退兩難。

聽了好曲便應該不吝稱贊,周鎮淩原本也是打算現身,但園外響起了一陣腳步聲,顯然是有幾人往這邊走來,若是此時孤男寡女在這園中,以寧都城裏對千金小姐的苛刻要求,恐怕一時有口難辯,壞了姑娘家的清譽。

考慮到這一層,他悄然翻身下假山,但此時已經來不及走遠,只好僞裝成剛從門口入園的樣子,只要被外面那幾人看見便算了事了。

紋丹對那位憑空出現在此的公子很是感到詫異,明明自己已經寸步不離盯着園門,怎麽還是有人走了進去。

“公子請留步!”她趕緊追了上去。

在軍中,将士們按軍職級別稱自己為‘大将軍’,在家中,小厮丫鬟們按禮儀尊位稱自己為‘将軍’,這‘公子’的叫法還真是少有聽聞,一時間也不知道這小丫鬟是在叫自己。

紋丹心道不好,怕不是遇上個目中無人嚣張的主兒了,看他身上穿的是禦品頂級織錦,背影氣宇軒昂,不怒自威。一定是個狠角色啊。可這一時之間竟想不起這是寧都城哪號人物。

要是放他進去壞了小姐的事該怎麽辦,紋丹急得直跺腳,決定為小姐豁出去,拼了!

她小跑着追上前去,再次高聲道“公子留步!”

“嗯?”周鎮淩感覺到身後緊追不舍的氣息,終于伫足回首。

“你...”

就這‘驚鴻一瞥’,瞬間将紋丹整個人定在原地。

前段時間她總是安慰自家大小姐要勇敢走出雲翳,說着‘天涯何處無芳草’雲雲,原本也就是說說罷了,畢竟想要找到比聞人公子外形、內在、家世等更加優秀的男子幾乎是不可能的。可憐大小姐在擇夫标準上也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但那個想法卻在上一秒被打破了,眼前這人是何等的耀眼...

目若朗星,鬓若刀裁,五官長得都是頂好的,墨色長發用玄色緞帶高高束起,利落潇灑,再加上比別家公子略顯高大結實的身量。讓紋丹腦中不禁閃過‘鶴立雞群’這一詞語。

氣度風儀自成,不自藻飾,當真是萬裏挑一的龍章鳳姿之色。

紋丹哪裏見過這樣的男子,當即愣在原地陷入詞窮狀态。周鎮淩等了她兩秒,便不作理會轉身走進園內。他看到了梨木後面緩緩走來的楊戍等人,剛才在假山之上就聽到的腳步聲大概也是這行人,估計也已看到自己在這附近,此時若是掉頭走開更是顯得不對勁,幹脆大大方方入園去。

柳隽卿才是傻了眼,這人明明方才還在假山上面的,怎麽忽然又從自己身後出現了。但她認得那抹玄色縷墨玉色邊的錦袍,所以斷定這就是躺在假山上好整以暇的楊戍。

可待人走進些,她又有些懷疑了,這小子竟是長得如此出挑?那為什麽還會排在聞人棋遠後頭呢?

定是沒什麽內涵...

哎,不過這個樣貌就已經出乎了自己的意料,看來大家對‘清秀’一詞要求頗高啊,連這樣的好皮相都只能稱為清秀,啧啧。

她臉上馬上調整了個最為甜美羞怯的笑容,輕移蓮步緩緩迎了上去。

“方才不知園內有人,在此奏笛是否擾了公子清淨。”聲音嗲得可以滴出水來,柳隽卿哪裏懂得怎麽對男子展示嬌滴滴弱柳扶風的一面,這些行為都是腦海中模仿柳碧蓮平時的舉動現場表演的。看許多男子不是都被她這套迷得七暈八素麽,那就姑且先借鑒一下吧。

周鎮淩微微擰眉,剛才她吹奏的曲子磅礴大氣,有豪情悲戚之感。原以為是個與衆不同的女子,卻沒想到說起話來和自己府內後院那些女子沒什麽兩樣...女子這般不是說不好,就是不知道為何感覺有些不走心,故意谄媚的意味在。

“無妨,你吹得很好,曲調流暢意境濃郁。”但曲子是真的好,該誇就誇。

柳隽卿會心一笑,知道魚兒應當是咬鈎了。

“這首曲子只在練習階段,讓公子見笑了。”嗯,連練習階段的曲子都能吹得如此出色,這樣一來,楊戍就知道本小姐精通奏笛了,還怕這個音癡不多高看自己幾眼嗎?

“若你對自己要求甚高,那便好好練習,其實曲子的掌握程度非常好,對生活在境內的人們來說,吹成這樣已是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了,但你畢竟沒有真正接觸過塞外風光,所以曲中還是缺了點渾然自成的氣質在。”周鎮淩一向耿直,有什麽話直接說。

...

柳隽卿在心裏呸了一聲,怎麽還點評上了?語氣中還有種一覽衆山小的遺憾在呢?

他不也沒到過邊塞之地嗎說得跟什麽似的。柳隽卿很确定,因為可從來沒有聽聞康親王遠赴邊關的事啊,畢竟這種皇城大家是不能随意出關的,要出去途徑只有三個,一是奔赴戰場,二是帶罪流放,三是邊塞出巡。前兩樣都沒有吧,然後邊塞出巡會舉行一個很隆重的儀式,若真是有,她不可能不知道。

心裏很是鄙視他在故作姿态。

嗯?...但細想之下,他這番話是不是另有深意呢?

柳隽卿越想越覺得自己已經看破了這些小把戲。

世子在強行指點自己之後,不就可以借此找機會探讨音律了嘛,曲回婉轉的,看來還是上鈎了嘛,想到這裏,她偷偷揚起個得意的笑,像足了一只狡猾的小狐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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