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黃昏時分,春雨飄然而至,天空染上了一層迷蒙,很快黑了下來,吃過飯,秦牧隐還有公務,黎婉坐在繡架前,等着周鷺把三個孩子送來,劉晉元今日又來了一次,說是辭行,明日他就去嶺南了,帶着劉家人一起,黎婉裝作沒聽見,連不見二字都吝于說了,恰好秦牧隐在,他把劉晉元叫去了書房,兩人說了什麽她不得而知,瞥了眼書桌前維持一個姿勢一動不動的秦牧隐,黎婉微一思忖,悠悠開口,“侯爺,今年老夫人去雲隐寺,您去嗎?”

老夫人本昨日就該出門,因着三房搬新宅,長嫂為母,老夫人定是要去添點人氣,一耽擱,行程定在了三月初五。

三月初五,還有兩日,她擱下針線,眼神落在屋裏的擺設上,秦牧隐挑剔,花瓶,茶具,屏風,玉器都是上等,他想得周到,她要做針線,秦牧隐就叫人把繡架搬了過來,他并非像上輩子那般難相處,一點一滴,都會顧着她的感受,可惜,是她福薄。

秦牧隐的視線移到她身上,淡淡道“皇上命我整頓禁衛軍,怕是走不開,你要去?”老夫人的行李已經收拾妥了,并未聽她吩咐人給她準備行李,秦牧隐目光變得幽深起來。

黎婉不敢與他對視,朝向屋外,雨勢大了,能聽到嘻嘻索索的雨聲,也不知周鷺帶着三個孩子會不會被淋濕,她慢慢起身,心緒沒來由的煩躁,“大堂嫂帶着三個孩子,侯爺,不若我去接接她。”

秦牧隐動作一頓,眼神晦暗如深,起身,越過她走到了門口,“你待着,我去就好……”

他沒有撐傘,雨落在他肩頭,發上,整個人好像披了層銀紗,黎婉心一鈍,上前兩步扶着門框,看着他的背影上輩子他也是這般走在雨裏,,眼淚像是外邊的雨,簌簌落下,猛然,她飛奔出去,哽咽地叫他。

秦牧隐轉身,她已經奔入了她懷裏,緊緊抱着他,埋着頭,低聲啜泣,秦牧隐身子一頓,然後,她的哭聲大了,門口的紫蘭全安也都愣住了,來回踱步,拿着傘不知道該不該上前。

秦牧隐聽得心一沉,擡起手輕輕拍在她的肩頭,她整個身子戰栗不已,好像,好像他走了就不會回來了似的,落在她肩頭的手,改由抱着她,輕聲哄道,“別擔心,我去接安安康康……”

黎婉緊緊抱着他,一直搖頭,哭聲大,偏遠的人都溫聲來了,見着院子裏的兩人後又默默退了回去。

周鷺抱着茹茹,帶着安安康康進門,被院中的情景驚到了,黎婉的哭聲她自然也聽着了,以為二人鬧了矛盾,偷偷退了出去,撐傘的丫鬟小聲問道,“夫人,還要進去嗎?”

周鷺遲疑,搖了搖頭。

秦牧隐身形如樹,任由黎婉哭着,臺階上的人全都退下去了,雨大了,又小了,秦牧隐表情冷得可怕,今日,劉晉元來侯府,黎婉不搭理,他去見了,劉晉元什麽目的他猜也猜得出來,永平侯想最後一次利用他罷了。

“侯爺可知表妹為什麽不肯見我?”

秦牧隐見他不是為了別的,劉晉元自己先笑了,“我輸了,喬侯爺給我機會說要是您或者姑父幫忙我還能留在京裏,可是我拒絕了,知道為什麽嗎?因為我走了,表妹也不會留下,侯爺怕是還不知道吧,表妹本來是要與我說親的,姑姑嫌棄我不能幫助黎府,拒絕了,當然,姑姑想得長遠,表妹搭上了侯府,接着姑父就升了職,可見,比起我,還是侯爺有謀略!”

劉晉元一番話不過是想挑撥他與黎婉的關系,秦牧隐查過劉晉元所有的事,他是什麽人自然也清楚,秦牧隐冷冷一笑,“是嗎?難道你來不是見婉兒不說要說她懷不上孩子本厚會嫌棄她讓她幫你留在京,你可以幫她出謀劃策嗎?難道我聽說的消息有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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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晉元難掩震驚,秦牧隐譏諷道,“自以為是的小聰明也敢搬上臺面?劉晉元,你說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是什麽滋味?”

劉晉元臉上的表情一僵,長年維持的溫和蕩然無存,質問道,“你什麽意思?”

秦牧隐理了理袖子,袖子上繡了一圈金色的竹紋,他喜歡這件衣衫,黎婉見他穿過幾次,結果袖子口破了,她拿針線縫補好,擔心看出印子,又在袖子邊繡了一圈竹紋,帶着領口也繡了一圈,秦牧隐挑眉的看着劉晉元。

“喬遇保你一條命,嶺南的巡撫是興樂侯府老侯爺的門生,你說,嶺南之行究竟是福還是禍?至于你對婉兒下的手,她沒有的東西,你也不會有,何況,婉兒身子骨不差,調養兩年總能好,至于你,劉家是絕後了,當然,喜當爹的話就另說!”

秦牧隐嘴角輕蔑,心有恐懼,惶惶不可終日,他加諸在黎婉身上的痛,他有的是法子讨回來,而這,只是個開始。

劉晉元臉色怪異,埋頭瞅着自己的身子,努力鎮定自己的心情,然而,對上秦牧隐似笑非笑的神情,卻怎麽也靜不下來。

“你……你什麽時候下的毒手?”

秦牧隐慵懶的靠在椅子上,散漫道,“什麽時候?記不清了,你什麽時候換衣衫要來問我嗎?”張大夫喜歡在衣服上用毒,他偶爾學學也不錯。

不等劉晉元開口,秦牧隐下了逐客令,“來人,送劉大人回去,對了,記得替我向劉老夫人問安,京城的榮華她是無福消受了,嶺南那邊福氣長着呢。”林氏愛作威作福,見識過京城的繁華,哪還會願意跟着去嶺南吃苦,折磨劉晉元,他有千萬種法子。

黎婉身子冷得厲害,回過神,埋在他懷裏不好意思,偷偷瞥了眼院門,還好,周鷺還沒來,她退後一步,秦牧隐把她拉了回來,黎婉擡頭,對上他深邃的眸子,吸了吸發酸的鼻頭,垂下腦袋打量,他的衣衫濕了,有她的淚還有她的鼻涕,黎婉又吸了吸,頭頂,他的聲音低沉有力,“老夫人去雲隐寺你就不去了,中旬夏秋表妹出嫁,夏府不準備宴客,安王府準備熱鬧一番,你去坐坐。”

黎婉不吭氣,她剛才情不自禁想到上輩子的情景,悲從中來,不想他轉身離去,忍不住才會想挽留他。

“老夫人一人去我不放心,左右不會住上一年半載,我陪着老夫人有個人說話也好。”黎婉垂着眼睑,走了,就不回來了,她會與老夫人說她喜歡雲隐寺,想出家了,老夫人不會勉強于她。不想再說這件事,她推了推秦牧隐手臂,“侯爺,我們一道去接安安康康吧。”

至少,這一路,他們同行。

秦牧隐蹙了蹙眉,難得沒說她妝容花了,倒是她,拿着手帕,小心翼翼擦拭着臉,完了,仰頭問他,“侯爺,您看是不是差不多了,會不會被人笑話?”

小臉哭得亂七八糟,眼圈周圍腫了,眼眶通紅,還好,脂粉擦幹淨了,言簡意赅道,“不會,好看。”

周鷺回到院裏,秦牧庒覺得奇怪,“可是忘了拿什麽東西?外邊下着雨,叫丫鬟回來一趟就好,何須親自跑一趟?”

周鷺将孩子放下,茹茹不重,但是抱着走了一來回,周鷺手臂酸得很,喝口茶正與和秦牧庒說剛才的事,丫鬟就禀告說侯爺與夫人來了,“侯爺說不早了,他們不進來了,您把少爺和小姐送出去就行。”

周鷺剛到他們就來了,稍微一想就明白了,“你帶着少爺小姐出去,就說我有點事走不開,不送他們了。”

秦牧庒更是覺得奇怪了,她明明坐着無事怎麽走不開了,卻也沒當面反駁,吩咐安安照顧好弟弟妹妹,等丫鬟送他們出去了才問,“你與堂弟妹關系不錯,怎麽不迎出去?”

周鷺倪了他一眼,她去的時候兩人還抱在一起黎婉哭着,肯定沒來得及換衣衫洗漱就來了,不進門肯定是不想她見到黎婉的狼狽樣兒,她何苦出去讓黎婉別扭?

得了妻子一記白眼,秦牧庒起身往屋裏去,“我們也歇息吧,明日早早的就要起來,到了晚上怕是才得空了。”

周鷺嘆息,秦牧庒一點不好奇,她猜測黎婉和秦牧隐是不是起了争執,兩人關系好,秦牧隐會疼人,不像會讓黎婉受委屈,聽到簾子落下的聲響,她搖搖頭,那邊的事她不該過問,只願心底黎婉過得開心才好。

周鷺沒出來,丫鬟左右牽着孩子,奶娘抱着茹茹,秦牧隐從奶娘懷裏接過人,茹茹掙紮着哭起來,扭身往奶娘身上拱,黎婉拍了拍她的小手,“茹茹聽話,奶娘有事忙,要不堂嬸嬸抱你可好?”

奶娘轉身走了,就剩下撐着傘的兩個丫鬟,茹茹睜着眼,眼淚嘩啦啦不斷地流着,黎婉身上的衣衫濕了,索性,孩子穿得厚,不會冷着她,到了畫閑院換了就好。

茹茹抱着孩子,秦牧隐左右牽着兩個孩子,茹茹的身子軟,黎婉心也跟着融了,瞥了眼身邊的秦牧隐,他冷着臉,動作僵硬,好像不太喜歡安安康康,康康年紀小感受不到,安安看得懂人臉色了,明白誰喜歡他和不喜歡他了,中途,掙紮了好幾次要把手縮回去,不過被秦牧隐強行拽住了,“天黑了,路打滑,我牽着不會摔倒。”

黎婉走了一會就氣喘籲籲了,秦牧隐見她累得不輕,伸手要抱茹茹,茹茹窩在黎婉懷裏昏昏欲睡,睜開眼見是秦牧隐,側着身子往黎婉懷裏拱。

“侯爺,沒事,走走就到了。”黎婉覺得她為何不帶紫蘭和紫薯來,抱着孩子走了一段路有些吃不消了,又走了兩步,黎婉感覺懷裏一空,秦牧隐已經強行把茹茹抱了過去,茹茹看到了,嚎啕大哭,趴在他肩頭朝黎婉揮手。

“你牽着安安康康慢慢來,我走快些……”說完,也不要丫鬟撐傘了,邁開步伐往畫閑院去,黎婉叫了兩聲,試圖追上去,秦牧隐走得快,哪是她能追上的?

安安瑟縮了兩下脖子,康康牽着黎婉的手,話不甚清楚,“妹妹在哭……”

黎婉解釋,“對啊,待會,我們要好好哄哄茹茹。”

回到畫閑院,紫薯守在門外,內室傳來茹茹的笑聲,安安拽着黎婉的手才松開,康康小跑着奔進了屋裏,嘴裏喊着,“妹妹,妹妹。”

黎婉拉着安安的手,“安安怎麽不進去?”

安安心裏怕得很,秦牧隐不喜歡他們,妹妹哭還要強行把妹妹抱走,他心裏害怕,黎婉牽起他,“走吧,堂叔肯定再逗茹茹玩呢!”

撩開簾子,茹茹坐在床上,康康已經脫了鞋子爬上去了,紫蘭蹲在床前,手裏拿着給三人做的小枕頭,繡娘手藝好,給茹茹的小枕頭做的是兔子形狀的,康康和安安的是老虎,紫蘭拿枕頭擋着臉,然後放下兔子,嘴裏念着喵喵喵,每一次放下兔子,茹茹都咯咯大笑,臉上還帶着淚,小孩子就是好,有什麽不高興的哭一場就忘了。

“侯爺呢?”黎婉伸手摸了摸頭發,果真,已經濕了,有些粘在了一處,不舒服得很,紫蘭起身給黎婉行禮,“侯爺去偏房洗漱了,讓奴婢看着堂小姐。”

當時秦牧隐抱着堂小姐回來,堂小姐哭得一抽一抽,侯爺不動容半分,臉色透着寒意,她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侯爺把堂小姐放在床上還惱怒的吓了堂小姐兩句,“要是再哭就把你扔出去!”

又吩咐她“紫蘭,你進屋看着她,我先去洗漱,叫人備水……”

黎婉坐在床沿,安安站在一旁一動不動,黎婉笑道,“安安怎麽不上去陪弟弟妹妹一起玩?”

安安低頭看着地面,黎婉拉着他,“上去吧……”

“我已經大了,弟弟妹妹還小。”安安唯唯諾諾答道。

黎婉摸了摸他的頭,六歲的孩子能有多大,不過黎婉不勉強他,“安安可看過什麽書了?”大戶人家,六歲的男孩也該啓蒙了,估計大堂嫂忙沒來得及把他送去學堂。

安安擡頭,眼神都亮了,“父親交過我三字經,母親說搬新家後就送我去學堂!”

黎婉拉着他坐下書桌上,“那安安可會寫字了?”

安安羞赧的點了點頭,“父親教安安寫了自己的名字,其他的字只會一些簡單的。”

黎婉明白了,去門口叮囑了兩句,不一會兒紫薯拿着本三字經進來了,黎婉接過書,擱到書桌上,“安安看的可是這本?”

封皮不同,秦牧庒教的那本書是綠色封皮,這本書是藍色封皮,安安默不作聲,翻了兩頁,笑道,“就是這本了,堂嬸嬸,我可以看嗎?”

黎婉好笑,反問道,“你認識字?”

安安點了點頭,随即想起秦牧庒教他要謙虛,立馬恭謹起來,“認得不多。”

黎婉心情好了許多,“那你看着書,不認識的問我。”

安安點了點腦袋,專心致志看了起來,嘴裏還小聲讀了出來。

過了一會兒,秦牧隐出來了,一身藍色中衣中褲,仍然俊郎,黎婉拿着寝衣,和秦牧隐說兩句話後去了偏房,洗到一半聽到外邊傳來了哭聲,有茹茹的,有康康的,黎婉動作快了起來,紫薯進屋給她擦拭頭發,她問道,“康康和茹茹怎麽哭了?”

紫薯無奈道,“紫蘭給堂少爺堂小姐洗了臉和腳端着盆要退下去,茹茹不幹了,大哭起來,堂少爺見堂小姐哭也跟着哭了起來,侯爺估計覺得煩,呵斥了兩句,兩人哭得更厲害了。”

紫薯覺得侯爺肯定不喜歡小孩子,孩子都愛哭鬧,要哄,呵斥只會讓他們哭得更厲害。

黎婉出去時,紫蘭不在了,茹茹和康康坐在床上,穿着白色的寝衣,哭得一抽一抽的,“侯爺,哭了怎麽也不哄哄?”略帶埋怨地看着秦牧隐。

三個孩子聽到她的聲音,不約而同擡起了頭,黎婉才注意,安安坐在臨窗的床上,縮在角落裏,秦牧隐閑适的躺在外側,安安也怕他?

黎婉坐上床,抱着茹茹哄了一會,安撫她躺好,抱着康康去秦牧隐床上,康康拽着她的衣衫死活不幹,黎婉把他放下,他手腳并用的挂在她身上,黎婉哭笑不得,“康康聽話,明日堂嬸嬸帶着你玩,天晚了,該睡覺了。”

而另一邊床上的茹茹也坐了起來,好奇的看着這邊。

秦牧隐手裏拿着本書,絲毫不被影響的樣子,黎婉嗔他一眼,“侯爺,您幫幫忙啊……”

“嬸嬸,我要和嬸嬸睡,不要和叔叔睡,叔叔害怕……”說着,康康又哭了起來,黎婉無法,只得抱着她回去,轉身時,衣角被安安拉住,黎婉輕聲道,“安安也怕堂叔?”

安安沒哭,不過臉上驚恐的表情說明了一切。

“如此甚好,你們三兄妹一起睡,我和你嬸嬸一起睡。”秦牧隐擱下書,康康纏着黎婉,他皺了皺眉,康康的身子緊緊貼在她身上,起身,安安不自主身子一抖,康康更是抱緊了黎婉。

被三個孩子一鬧,黎婉心底的愁緒淡了不少,“別哭了,嬸嬸抱你去那邊,安安想過來的話就來吧。”

安安迅速的下床穿上鞋,蹬蹬跑去了那邊,茹茹紅着眼眶,伸手要安安抱,嘴裏含糊不清叫着,“哥哥,哥哥。”

安安翻身上去,伸出手抱着茹茹,黎婉把康康放下,自己坐上去時被秦牧隐叫住了,“他們睡一起,你過來。”安安畢竟六歲了,兩人躺在床上像什麽樣子。

他面容嚴肅,三個孩子惶恐不安的對視兩眼,對黎婉露出同情的表情來,黎婉沖他們笑道,“堂叔人很好,你們先躺下,嬸嬸陪着你們。”心裏責怪秦牧隐對三個孩子太兇了,給三人蓋好被子,黎婉沒搭理旁邊的視線,估摸着差不多了,想把安安和康康抱過去,掀開被子一看,三個人緊緊拉着手,安安睡下中間,左右拽着弟弟妹妹的手,黎婉沒好氣瞪了秦牧隐一眼。

秦牧隐朝她招手,黎婉滅了兩盞燈,屋裏暗了下來,走到床邊,一把被秦牧隐拉住,她吓得差點叫了出來,側目,床上的三人沒被驚動才微微松了口氣,“孩子睡得熟,你躺進來,我有話與你說。”

黎婉在他身側躺下,眼睛随時注意着旁邊床上的情況,秦牧隐手落在她腰間的軟肉上,“今日劉晉元與我說了一番話,你可要聽聽?”

黎婉下意識的搖頭,關于劉晉元,她什麽都不想知道,秦牧隐捧起她的臉,像是要看見她心裏,一字一字道,“劉晉元說他離京了,你也會走!是麽?”

“當然不……是……”聲音漸漸低了下去,黎婉心緒紛亂,原來,劉晉元早就料到了,視線放空,聽到秦牧隐略帶薄怒道,“看着我的眼睛說!”

黎婉聚氣凝神,眼淚像一缸水被打了一個缺口,細細流出一條水渠來,埋在他脖頸間,咬着嘴唇,嘤嘤哭泣,她這輩子不會有孩子了,不會有了,劉晉元毀了她的希望。

秦牧隐心軟了下來,聲音也輕柔了許多,“什麽事你與我說說!”

黎婉願意為了他朝夏青青下手,可不是劉晉元口中說的趨炎附勢,劉氏喜歡貪便宜,對黎婉也是真心好,劉晉元的離間計沒用,只是眼前的小女人還以為他什麽都不知道,想偷偷在雲隐寺出家,雲隐寺都是和尚,她與老夫人說了老夫人也不會同意。

“別哭了,要是吵醒了三個孩子還以為我欺負你了!”秦牧隐輕輕撫着她的背,等着她先開口。

以為她會老實說出實情,不料她悶悶的說了句,“侯爺,妾身舍不得您,下輩子,下輩子您一定要喜歡妾身,好不好。”不說愛,喜歡就夠了,喜歡她,她不用害誰,光明正大的和他走在一起,她沒有把柄,沒有包袱,清清白白,小時候就離表哥遠遠的,這樣不會成為他的負擔。

秦牧隐有幾分怒了,又在她越來越大的哭聲中軟了下來,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你要是想去雲隐寺就去吧,到時,我來接你。”

黎婉拿被子蓋住頭,哭聲更大了。

外邊,紫薯和紫蘭嘀咕,“夫人怎麽了?”

紫蘭搖頭,她終于想明白黎婉哪兒不對勁了,對所有事物目光都變得留戀,溫柔,好像随時都見不到了似的,奇怪得緊。

哭着哭着黎婉睡着了,半夜,被咚的一聲重物落地的聲音給驚醒了,随即屋裏傳來嚎啕大哭聲,床前留了一盞燈,黎婉看過去,康康趴在地上,哭得稀裏嘩啦,而被他一吓,床上的茹茹也哭了起來,安安估計也快哭了,秦牧隐擰着眉,“你躺着,我把人抱起來。”

“侯爺,妾身去吧。”三個孩子看到他估計會哭得更傷心,地上墊了層毯子,黎婉仍是吓得不輕,抱着康康安撫了下,仔細檢查了番他的身上,額頭青了,其他看不出來,“乖康康不哭了,嬸嬸在呢,茹茹也乖啊。”

好一番功夫才把人重新哄睡,黎婉半步不敢走了,孩子到處翻身,之前她沒有經驗,要是再摔下床怎麽辦?秦牧隐從櫃子裏找出一條被子,疊成長條圍在外邊,“走吧,睡了!”

黎婉不應,堅持要守着,秦牧隐覺得她從來沒有如此執拗過,胸口早就憋着氣無處發了,像抱茹茹那般,蹲下身就把黎婉抱了起來,“侯爺,妾身要看着。”

“睡覺,不然我讓紫蘭把他們拎出去……”

黎婉咬在他胸口,他就會說狠話,那麽可愛的孩子,他怎麽舍得。

不過,黎婉堅持要睡在外邊,以便随時看到床上的情景,秦牧隐不反對,手蓋在她眼睛上,“閉眼。”

黎婉咬了他一口,舍不得咬重了,以前沒發現他讨厭孩子,今時才看出來他不喜歡孩子到了如此地步。

閉上眼,很快她就睡着了,秦牧隐收回手,悄悄在她眉間落下一吻,什麽時候,他開始壓抑不住想寵着她了,他也不知道,有時,情緒來得突然,非他理智所能控制。

之後沒有人掉下床,黎婉一覺睡到了天亮。

她帶着三個孩子去了新尚書府,而劉晉元的馬車也緩緩往城外去,林氏知道要離開京城死活鬧着不肯走,一早跑到黎府門口要劉氏把她留下來,劉氏哪會留她下來,送了些布匹和銀兩,含淚把人送走了。

從尚書府回來,黎婉吩咐紫蘭給她收拾衣衫,紫蘭以為她要陪着老夫人去雲隐寺住幾日,收拾了幾件春衫,黎婉卻吩咐把夏衫也帶上兩件,她轉念一想,老夫人在雲隐寺待多久不好說,點頭應下來。

三月初五,天放晴,太陽懶散的照着地面,濕潤的地很快幹了,黎婉坐在桌前囑托幾位繡娘,“衣衫已經繡了三分之一了,你們接着繡,争取在老夫人壽辰前繡出來……”

“是!”

黎婉微微抿嘴,“退下吧!”

秦牧隐一早進了宮,黎婉看着住了一年多的屋子,一桌一椅,一瓶一器,她都想深深印在心裏,“紫蘭,東西收拾好了嗎?”

“全部拿到馬車上去了,夫人,可要動身了?”

黎婉不準備帶紫蘭去,紫蘭機靈,沒看見她人影她猜得着怎麽做,“你好生待着,記得叮囑小廚房侯爺每日的補湯別忘記了,還有院裏的海棠花,記得經常給它澆水,有時間了,抽空回黎府看看兩位少爺。”

紫蘭一一應下,心裏沒有起疑。

黎婉坐在馬車上,忍不住掀開簾子,厚重的牌匾上,皇上禦賜的北延侯府四個字漸漸消失在視野中,她堅持一個人一輛馬車,不想老夫人看出她的情緒,看不見北延侯府了,黎婉擦了擦眼角,掀起簾子,想再看看繁華的京城,遺憾的是,今早,沒有與他說珍重,秦牧隐走得急,洗漱好後早飯沒來得及吃就走了,兩人的最後一面竟是他去偏房時,意味深長瞥她的一眼。

從懷裏拿出玉蘭花簪子,手輕輕撫摸着花瓣,視線又模糊起來。

馬車駛出去越來越遠,黎婉從簾子裏探出個腦袋,城門邊,一個男子駕馬而來,她心一顫,他早上的紐扣還是她幫忙扣上去的,因為心不在焉,費了好長時間。馬跑得快,很快就追了上來,黎婉擦了擦臉,急忙放下簾子。耳朵卻注意着外邊的動靜,噠噠的馬蹄聲以及侍衛給他請安的聲音,再無其他。

然後,馬車停下,他掀開了簾子,黎婉動作一僵,扯了扯嘴角,“侯爺怎麽來了?”

“送送老夫人,你在雲隐寺好生待着,過些日子我去接你。”秦牧隐說完已經放下了簾子,甚至沒聽到黎婉是否應下來,随即,馬車緩緩啓動,黎婉想看看他,又擔心露出破綻來,按住手臂,強忍着不去動簾子。

雲隐寺的日子單調乏味,黎婉還是住之前的院子,後山空地的樹苗已經生出了枝桠,一片兩片長出了樹葉,黎婉喜歡發呆,在後山能坐上一天,有次老夫人一天沒見到她人影,去她院子一看,竟然沒人,找到後山,她就坐在後山的草垛上,看着遠處的青山,神情哀傷,老夫人心裏覺着奇怪,卻是不動聲色的走了。

回到屋裏,問江媽媽,“你有沒有覺得夫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江媽媽閑得很,每天打掃完屋子就沒事做了,聽老夫人問,笑道,“夫人不一直那樣嗎?不過,這次的心比去年靜了,可能長公主沒來的原因吧。”

老夫人搖頭,不是這個,黎婉給人的感覺怪,可是,她也說不上來。

在雲隐寺住了半個月就聽說宮裏太後去世了,雲隐寺是第一大寺宮裏派人來傳召四位道士入宮給太後娘娘念經,黎婉得到消息的時候,公?宮裏的人已經帶着道士下山了。

老夫人與黎婉說起此事也唏噓不已,按着日子,昨日夏秋才入了安王府的門,今日太後去世,夏秋的日子肯定不好過,黎婉點頭,夏秋一進門太後就去世了,兩者雖然沒有必然聯系,可是有心人要是拿這件事做文章,說是夏秋克死了太後,夏秋十張嘴也說不清。

“個人有個人的緣法,但願夏秋那孩子福氣好,沒人拿這件事做文章吧。”老夫人看着窗外,山裏的水汽比外邊重,不知名的花兒競相綻放,姹紫嫣紅中芬芳宜人,“山裏就是比城裏好,沒有勾心鬥角安安靜靜平平淡淡的日子何嘗不是種幸福?”

黎婉點頭,可世間的平淡卻是最難求的。

太後死了各地都要守孝半年,索性她們本來就在寺裏,平時該做什麽還是做,黎婉迷上了去後山摘花,後山有許多花瓣小的一種白花,花蕊黃色,一朵一朵甚是好看,黎婉找寺裏的和尚做了幾個木籃子,她與紫薯從後山摘了許多話,有白的,紅的,紫的,黎婉插滿一籃子,吩咐将花擱在桌上,頓時,屋子裏有了神氣,黎婉往衣櫃上也安置了兩籃子,看着舒服。

她往老夫人院裏送了兩籃子,老夫人喜歡不已,黎婉興致越來越高,讓紫薯找和尚又做了幾個,江媽媽,紫薯屋裏都有,中途二九來了一次,春耕了問黎婉的想法,皇上賞的田多,種子的銀子她給一九了,“你與他說,照着一般人家的人來就好。”

二九走時,黎婉控制不住的問他秦牧隐的事,“侯爺還好嗎?”

二九彎着身子,答道,“這兩日侯爺閑下來了,太後一死,禁衛軍手頭的事全都擱下守孝,侯爺都不去宮裏了。夫人可是有話要帶給侯爺?”

黎婉急忙搖頭,聲音擡高了兩分,“沒有,你回吧!”

她以後要去哪兒還沒想好,京裏怕是不能待了,否則,她怕她會忍不住,忍不住想要跑去找秦牧隐。

山裏的日子說快不快,連綿不斷的群山披上厚厚的綠衫,花兒一簇簇一叢叢搖曳生姿,老夫人說準備後日回京了,黎婉的心像是磕在了地上,脆生生的疼,後日就是四月初三了,差不多也算有一個月了。

“婉兒怎麽了?是不是哪兒不舒服?”黎婉經常走神,老夫人心裏擔憂,“要是不舒服,今日別到處亂走,明天收拾好行禮,回去,還能趕上親家公的壽辰。”

黎婉強扯出一個笑來,後日,她怎麽和老夫人開口,她人這麽好,聽了會不會不忍心她在寺裏吃苦而叫她跟着回去,可是,她怎麽能,怎麽能仗着老夫人性子好就害侯府沒有嫡親的子孫呢,心裏打定了主意,黎婉沒叫紫薯收拾。

初三這日,早早的黎婉就醒了,起身,推開窗戶,一股清涼的風撲鼻而來,夾雜着清淡的花香,天邊的彎月還懸挂高空,黎婉趴在窗棱上,等着黎明的第一道曙光道來,過了今日,什麽都會不同了。

黎婉維持這個動作,直到紫薯推開門走了進來,“夫人,您醒了?江媽媽昨晚問奴婢為何不收拾行李,奴婢說今日一早起來收拾,剛才,江媽媽又來叮囑了奴婢兩句,夫人,您看着怎麽回話合适?”

“待會我會與江媽媽說,不用急。”黎婉穿戴好衣衫,用了早飯,出門,遇到急急忙忙而來的江媽媽,她給黎婉見了禮,催促道,“不知道夫人的行李可收拾好了?侯爺就一早就來了,在老夫人院裏等着呢!”

黎婉一怔,“侯爺來了?”

她拽着衣衫,一步一步走向老夫人院裏,秦牧隐扶着老夫人站在門口,黎婉屈膝行禮,老夫人笑道,“快免了,既然牧隐要陪你在寺裏多住幾日,我就先回了,也別送了,有前夫跟着呢!”

老夫人言笑晏晏,黎婉卻像是被什麽束縛住了身子,動彈不得,秦牧隐要陪她在寺裏住幾日?為什麽。

木讷的跟在秦牧隐身後把老夫人送下了山,黎婉一愣一愣的盯着地面,秦牧隐目光一凝,“老夫人走了,我們也該好生說說話了!”

黎婉身子一哆嗦,回屋,關上了房門,秦牧隐優雅地坐在桌前,手裏擺弄着昨日她摘回來的花,黎婉緩緩走過去,坐下,面上努力揚着笑,“侯爺,我……我要和離!”

上輩子他說出口的話,黎婉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會安安靜靜的與他面對面坐着,然後,還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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