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1)
祁白筆直地朝地面上的釘板落下。
沒有人能用言語描述那一瞬間的危急,千鈞一發之際,肖然終于踹開操縱機關的烈焰成員,流着冷汗一把拽回了控制杆。
然而,機器似乎發生了故障,釘板上的長釘并沒有完全縮回去。
祁白墜到地面,剩餘的一根長釘頓時紮透了他的左臂,鮮血汨汨而流。
“喂,Jimmy,馬上帶人進工廠!”肖然憤恨地給了旁邊那人一拳,轉身飛快下樓,并通過胸前對講器向外面的無極成員發布了指令。
周少庭和楚霁忘記了兩人還在争鬥的局勢,均是跌跌撞撞爬起身狂奔過去。
“小白!”
祁白還躺在那裏,直直盯着自己流血不止的手臂,劉海遮住他的眼睛,看不清神情。
周少庭快了一步,撲過去就要抱起他,卻又不知道怎麽幫他把長釘取下,一時竟手足無措,只能一聲一聲喚他的名字。楚霁随後趕到,恨恨不已地把周少庭拽到一旁:“你別碰他!”
兩人對視,彼此眼中的怒火像是要把對方點燃。
“……咳,都躲開。”祁白艱難地擠出了這句話,他緩緩攥緊手指,驀地清喝一聲,居然就這麽生生把左臂從長釘上拔了出來。
血液狂湧,他臉色蒼白,幾欲暈去,卻仍是倔強地用右手撐地,搖搖晃晃站起身來,并且拒絕了周少庭和楚霁要攙扶自己的行為。
“少庭。”他低聲道,“放他們走吧,也放了我。”
周少庭看着他傷口的位置,知道那根長釘必是刺傷了祁白的手臂動脈,心慌得連聲音都在發顫:“小白,先別說那些了,我這就送你去醫院……我們走……”
祁白冷冷地拂開他的手:“去什麽醫院,你不就是想要我死麽?這樣死了不是挺好麽?”
“我沒有,我發誓,我已經都吩咐過了,時間一到他們就會把機關收回去,無論如何都不能傷到你,我沒想到它會出故障……”周少庭放低了語氣,近乎哀求,“小白,求求你快去醫院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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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楚霁顯然已經沒有了多說的心情,他上前一步直接把祁白打橫抱起就朝外面快步行去。
“楚霁,你他媽把小白放下!”
從遠處趕來的沈梓君立即拿槍指着楚霁,而緊随其後的林時伊又把槍口對準了沈梓君,緊接着周少庭也拔了槍,雙方登時陷入僵持。
祁白環視四周,平靜道:“阿霁,放我下來。”
“小白……”
“放我下來。”祁白不由分說躍下楚霁懷抱,因為失血過多體力不支差點一個踉跄,他徑直走到周少庭面前,一雙慣常帶笑的新月眼此刻如同揚起漫天飛雪,冰冷而陌生,“少庭,我從小到大的好兄弟,分別了這麽久,我終究是不了解你了。”
周少庭靜默地注視着他,無言以對。
“今天的事,可以就這麽算了嗎?繼續糾纏對雙方都不好。”
“……抱歉小白,我不能答應。”周少庭小小聲回答着,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我有我的打算,畢竟這關乎着烈焰的榮譽。”
祁白揚起唇角:“說得真好。”言畢,他突然伸出沒有受傷的右手在周少庭手上一抄,下一秒,那把閃着寒光的□□就被他攥在了掌心。
周少庭萬沒料到他會有這一招,一時怔然。
祁白沖他笑了一下,随即利落地将槍上膛,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他的養父也是警察,原來在閑暇之餘也教過他許多技巧,對于用槍,他并不陌生。
“小白,別這樣。”楚霁臉上顯出了幾分罕見的慌張神色,“不要鬧了,快把槍放下。”說着下意識要朝他走過去。
“阿霁你別過來。”祁白依舊拿槍指着頭,眼神一刻也沒有離開周少庭,“少庭,我有沒有和你說過,你要殺楚霁,我絕不可能袖手旁觀?”
周少庭同樣緊張到死,卻根本想不出好的辦法去搶回那把槍,只能胡亂點着頭。
“小白……小白,你把槍還給我,我們萬事好商量行不行?”
“沒什麽好商量的,你這緩兵之計對我沒用。”祁白強忍着手臂處傳來的鑽心疼痛,咬牙令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穩一些,“要麽今天你收手,要麽就從我屍體上踏過去,我說到做到。”
他說到做到。這句話容不得懷疑,周少庭知道,既然他剛才能夠狠下心斬斷自己的繩索,現在也同樣能對自己扣動扳機。
從五歲到十三歲,他和祁白整整玩了八年,沒有誰比他更了解這個男孩,盡管祁白看上去永遠都是悠閑呆萌笑意盈然,但骨子裏卻是分外倔犟,甚至可以稱之為偏執。祁白認定的事情或是執意保護的東西,沒有人可以動搖,除非他死。
盡管他倆曾經分離了相當長的一段時間,現在兩個人也都長大了,然而周少庭只要看着祁白的眼睛就會明白,對方其實一點都沒變。若一定要說有所改變,那便是比小的時候更加強大了,這種強大的意義不僅在于身手,還在于靈魂。
他無能為力。
祁白見他許久沒有回答,眸色漸沉,手指開始慢慢往扳機方向收攏。
“小白!”楚霁突然啞着嗓子低聲道,“聽着,只要你今天死在這,我就陪你一起,我也說到做到。”
聲音不大,卻字字清晰。
祁白本能地遲疑了一下。
楚霁繼續道:“你以為這是在救我嗎?你以為受到威脅的只有他嗎?錯了,你這也在威脅我,你是在要我的命。”
你是在要我的命。
小白,別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我還不值得你這樣做,我受不起。
其實你不懂,所謂的鬥狠,最終傷害的都是最在乎自己的人。
祁白無奈地閉了眼睛,神色掙紮。
……工廠外驀然傳來紛雜的腳步聲。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間投向遠處,見無極的救兵終于趕到,肖然扶着一瘸一拐的尹宸星跟在後面。
說時遲那時快,一顆子彈呼嘯而至,準确地擊中了祁白手中那把□□,一把好槍霎時分崩離析。
祁白驚異轉身,看見那個蒙面男人正悄無聲息地收槍離去。
楚霁不顧一切地沖過來,緊緊把他鎖在了懷裏,仿佛一松手就會把他弄丢了一樣。
“你把我吓死了……”
祁白眼眶有些發熱,他發現自己居然沒有了推開對方的勇氣。
“阿霁。”他默念着這個名字,“我真抱歉。”
“說抱歉的應該是我。”
周少庭站在原地,看着二人擁抱的樣子,唇角微抿,似是在努力克制情緒。
無極的成員已經趕到,這一次,注定會是毫無收獲。
他又輸了一着,但是這一次,是輸給了祁白。
“梓君。”
“是,少主。”
“傳令全員,打道回府。”
沈梓君應了一聲,默默地依言照做。
周少庭向祁白投去一瞥,那目光深意令人不忍細想。
“小白,你……自己保重。”他如是道,“下一次再見面,我們将是敵人。”
祁白沒有擡頭,聲音微冷:“很好,下一次見面,我也斷不會手下留情。”
我已經徹底行上了這道軌跡,想回頭為時已晚。
但我沒準備後悔,我的命運,早在十三年前父母身死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
少庭,事實上沒有誰對誰錯,不過是因為,你要守着你的立場,我要堅持我的信仰。
我們都是不肯妥協的人,永遠無法并肩而立。所以将來相遇,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因為尹宸星和祁白的傷勢都太特殊,不宜去C城的醫院診治,所以楚霁連夜把無極組織內部的專職醫生連思從鄰城調了回來。
連思說,尹宸星腿上的槍傷沒有大礙,子彈取出來後不出一個月就能恢複,可祁白那個就比較危險了,要不是處理及時,恐怕整條手臂就保不住了。
為此,楚霁生生驚出了一身冷汗。
還好,還好只是假設,祁白若是真的廢了一條手臂,那後果簡直不堪設想。
是夜,寧氏別墅。
祁白躺在床上,出神地望着天花板,被白色藥布包裹的左臂無力地垂在一邊,每動一下都會引起鑽心的疼痛。
他已經在屋裏足足躺了四五天,每天除了吃飯換藥就是睡覺,可手臂遲遲不見好轉。對于好動的人來說,這麽靜止着浪費時間無疑是極大的折磨。
“……有沒有人啊?”他突然扯着嗓子喊了一句,“我要死啦!”
話音未落,房間大門就被推開了,楚霁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我這剛走開一會兒,又怎麽了?”
祁白看他一眼:“沒事兒,就是無聊了。”
“……”
“哈,逗你玩的。”祁白笑起來,“又拿什麽好吃的了?”
“十一炖的雞湯,說只給你和宸星喝,連肖然都不許碰。”
“哇,林時伊好仗義!”
“這說明十一是正式把你當兄弟了。”楚霁伸手把他扶起來,又在他背後墊了一個枕頭,“十一這個人,愛憎分明得很。”
祁白看了他一眼:“那你呢,愛恨分明麽?”
“我以前也以為自己是愛恨分明的。”
“以前?難道現在不是了?”
楚霁輕笑:“嗯,遇見你之後就不是了。”
遇見你之後,我發現自己居然也開始對一個人又愛又氣無可奈何,我自以為無懈可擊的冷靜和理智,竟可以被輕而易舉地擊潰瓦解。
你的存在,對我來說是個意外。
祁白聽懂了這句話,不禁沉默。
“小白。”
“嗯。”
“喝湯吧,我喂你。”
“額……我自己來吧。”
楚霁挑眉:“你準備怎麽自己來?”
“……”
“聽話,讓我喂不是什麽丢人的事。”楚霁舀起一勺雞湯,細細吹涼送到他唇邊,“反正你以前也喂過我,咱倆扯平了。”
祁白頓了幾秒鐘,驀地用力咬住了勺子,楚霁往回拽了好幾次都沒成功。
“小白,牙口不錯。”
祁白讪讪地松開,忽然低聲問道:“阿霁,我的手什麽時候能好啊?”
“急什麽,肯定會好的。”
“我挺不安的,總覺得這條胳膊已經廢了呢……”
“胡說八道。”楚霁皺眉,“你要是好不了,我就也把右臂弄殘了陪你。”
“我靠你這也太極端了吧?”
楚霁沒好氣地瞪着他:“再極端還能有你極端?”
祁白知道他是又想起了那天在東區工廠的事情,便放低了聲音道:“別生氣啊,我那也是情勢所迫。”
“情勢所迫就連命都不要了?你想過我麽?”
“想過。”祁白嘆氣,“我當時想,要是自己死了,沒準能少給你添些麻煩,也省得你日後回憶起來埋怨我。”
“我埋怨你什麽了?”楚霁又好氣又好笑,“那天你坦白交代完轉頭就走,連反應的時間也不給我,我後來想說句‘沒關系’都沒機會啊。”
祁白驚訝道:“你真不怪我?”
“當時有那麽一瞬間覺得難以理解,但後來也就釋然了。”楚霁語氣轉柔,不禁摸了摸他的頭發,“換作是我,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當初是我自己對你産生興趣,也是我執意要接近你,就算這是個圈套,那也是我主動要鑽進去的,和你又有什麽關系。
我喜歡你,心甘情願。
“小白,在你舉槍對準自己的一剎那我才醒悟過來,其實一切都沒那麽重要,只要你能好好的。”
只要你能好好的。
祁白亮亮的新月眼裏逐漸蒙上了一層水霧,但他很快就又像往常那樣笑起來。
“阿霁,別這麽煽情了,聽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楚霁卻沒有半點開玩笑的樣子,反而放下手中湯碗,直接坐在了他的身邊。
“小白,你還準備躲着我到什麽時候呢?”
“……沒,沒有啊,我這不就待在你家麽。”
“別打岔,你明白我的意思。”
“……”
楚霁見祁白低頭一言不發,也不逼迫,就這麽定定地注視着他,直到他再次鼓起勇氣看向自己。
“阿霁,你想過麽,也許我們并不合适。”
你是無極未來的領袖,肩負着振興組織的責任,而我只是一個想要查清父母死因卻沒有任何資本的普通人,我不知道自己可以幫到你什麽,我甚至不确定自己會不會再次給你惹麻煩,所以,我無法與你真正站在一起。
況且,幾乎連我自己都要忘記了,我父親是警察,我養父也是警察,而我,或許哪天也會走上同樣的道路。
我看不清自己的未來,我也不想用你的未來作賭,因為我們都輸不起。
楚霁突然傾身上前,撩開祁白厚厚的劉海,随即閉着眼睛吻在了他的額頭。
這一吻近乎虔誠。
“我都知道,可我還是想和你在一起啊,小白。”
我想和你在一起。
我從未把這一切當成游戲,我已經認真得讓自己都感到恐懼。
我居然也有了弱點,是你。
多麽荒唐,卻又幸福得令人戰栗。
祁白緩緩揚起唇角,卻驀然擡手遮住了楚霁的眼睛,在完全掩蓋對方視線的瞬間,淚水終于從那雙愛笑的新月眼中洶湧而下。
這是多少年來,他第一次落淚。
然而他終是沒有給予楚霁肯定的答複。
有些承諾,注定無果,所以,不如不說。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向後推遲着又過了半個月,在這期間衆人終于得到了些許平靜,只是楚霁和祁白的關系依舊若即若離沒什麽實質性進展,而尹宸星則一直心事重重。
但縱使如此,也沒人會想到尹宸星竟然會在某天失蹤了,而且失蹤得極其徹底。
那天楚霁去學校取課程資料,林時伊和肖然護送連思醫生出門采購醫療用品,祁白在樓上睡覺,沒有人盯着尹宸星,而他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別墅,甚至連張紙條都沒有留。
電話已經打了二十多個,均無人接聽。
“他這是要徹底避開我們,可理由是什麽啊?”林時伊焦躁不安地在屋裏走來走去,“腿傷還沒好,他一瘸一拐的能去哪?都怪肖然,今天非得拉我出去,這才一下午的工夫就把宸星丢了!”
肖然嘆氣:“十一,別鬧了,我們正在想辦法。”
“你在逗我?宸星什麽性格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如果不想讓我們找到,我們能找得到嗎?”
“吵什麽吵。”楚霁無奈地瞥他一眼,轉頭望向躺在沙發上的祁白,“小白,在這之前宸星有和你說過什麽嗎?”
祁白思忖良久,遲疑道:“他倒是來過我房間一趟,問了我關于上次在東區工廠的一些細節。”
“然後呢?”
“然後……他就出去了,沒發現什麽異常。”祁白如是回答,“但宸星的習慣你們也明白,他不是個會把情緒擺在臉上的人,就算他有什麽打算,我也不可能看得出來。”
肖然皺眉:“我有預感,宸星這次絕不僅僅是為了散心。”
“十一。”楚霁沉聲道,“馬上設法調出宸星今天下午的通話記錄。”
“沒問題。”
林時伊效率極高,很快就從電腦上調出了一份數據。
肖然在旁邊看了看:“今天下午只有一個記錄,是宸星打給對方的,但這個號碼有點陌生。”
祁白突然像意識到了什麽,撐着扶手坐起身來,耷拉着一條胳膊就跑到了電腦前,當看到那個號碼的時候,他的眼睛倏地略過一道異芒。
“我就知道。”
“誰啊?”林時伊納悶,“你認識這個號碼?”
楚霁雖然不認識號碼來源,但卻瞬間了解了祁白的意思:“于洛。”
祁白點頭。
“若是于洛的話,宸星何必瞞着我們?”肖然感到難以理解,“而且于洛不是都有祿露了麽,宸星為什麽還要去找他?”
“也許,不是為了感情問題。”
“那我可就想不出還有什麽其他事情了。”
祁白沉默着沒有說話,他發現自己好像遺漏了很重要的東西。那晚的記憶在一點一點慢慢拼湊,終于逐漸形成了一個較為清晰的認知,然而這個認知頓時讓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難道……
“小白?”楚霁見他驀然打了個寒顫,頓覺疑惑,“你是不是想到什麽了?”
祁白遲疑很久,終是擡頭看着他:“我想到了一個可能性,而且我覺得,宸星該是考慮到了同樣的事情。”
“你指的是……”楚霁若有所思地眯起眼睛,神色微冷。
于洛家中。
宸星坐在幹淨整潔的書房裏,默然注視着于洛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這是君山銀針,你嘗嘗。”于洛把精致的茶杯推給他,“我也很喜歡。”
尹宸星頓了一頓,不動聲色地把自己和他的茶杯調了個位置,而後才淺啜了一口。
于洛低聲道:“宸星,你在提防我。”
“你也在提防我不是麽?”尹宸星很平靜,“否則剛才在門口為什麽一直和我保持距離 —— 那是絕對安全的距離。”
“對不起宸星,因為我知道,你絕不是來敘舊的。”
“呵,恐怕沒人比你更了解我了,于洛。”
“也同樣沒人比你更了解我。”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片刻,尹宸星再次開口:“祿露怎麽沒在?我看過C城的八卦周刊,上面爆料你們已經同居了。”
“祿露的确經常到我這裏來,但我們沒有同居,那些媒體喜歡這樣猜測,就由他們去吧。”于洛說着,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宸星,想不到你也有看八卦周刊的愛好。”
尹宸星面不改色:“只是湊巧。”
“嗯。”于洛從善如流地點點頭,“不過你放心,今天你到來的事情沒有其他人知道,我已經把祿露支走了。”
“你就不擔心我會對你不利嗎?”
于洛無奈微笑:“擔心是有的,但我還是寧願相信你不會。”
“我若真想對你不利,也就不必獨自前來了。”尹宸星垂眸,怔然注視着杯中清茶,“況且,你的身手未必遜色于我。”
于洛聞言,并沒有表現出多麽意外的神情,只是看着他:“所以你今天果真是來質問我的,對嗎宸星?”
“你能瞞得過別人,卻瞞不過我。”尹宸星沉聲回答,“而且當時在東區工廠,擊中我右腿的那一槍是祿露開的對麽?我認得她的背影。”
于洛無言。
“而那天計時的蒙面男人其實是你吧?小白後來對我說,你自始至終都沒和他說一句話,現在想來,你是怕他認出你的聲音。”
“……”
“但你最後還是救了小白,你依舊是心軟了。”
于洛搖搖頭:“宸星,這只是你的猜測,你沒有确切的證據。”
“我的記憶和直覺就是最好的證據,它們從不會出錯,何況這次的對象還是你。”尹宸星聲音穩穩的,“于洛,你有個習慣,站在原地時喜歡負着左手,無論手裏拿着什麽東西。那日我雖然只瞥了一眼,卻看到那個蒙面男人将握着短刀的左手背到了身後 —— 和你的姿态一模一樣,我怎麽可能認錯?”
“……”
“而且啊,你還有個習慣,在緊張或是說謊的時候,總是會扯自己的紐扣。”尹宸星的目光轉向于洛外套,果然,那裏的紐扣不知何時已經被扯開了四顆,露出了裏面白色的運動背心。
于洛出神良久,終是嘆息着重新把扣子系好,而後擡頭,神色複雜莫名。
“宸星,你什麽時候才能不那麽聰明?”
“你就只是想和我說這個嗎?”
“你想聽什麽?”
尹宸星偏過頭,黑框眼鏡驀地反射出一道寒光,他一字一句擲地有聲:“我要聽你親口說,自己究竟是什麽身份。”
面對尹宸星的質問,于洛無話可說,亦或是,沒有勇氣解釋。
兩個人靜默地彼此對視,直到尹宸星再度開口。
“于洛,和我說實話又能怎樣呢?你是烈焰的人,對麽?”
于洛撐着額頭,無奈地嘆息:“不是。”
“嗯?”
“宸星,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那麽,就告訴我事實。”
“我若告訴你,今天便再不能放你離開了。”于洛神色掙紮地搖搖頭,“宸星,別逼我。”
尹宸星驀然握緊了面前茶杯:“是你在逼我。”
于洛沉默。
“于洛,你不是不清楚我的性格,我眼裏從來容不得半點沙子,更何況是對待一個讓我付出感情的男人,我寧可死在這,也必須知曉真相!”
“宸星,你……怎麽會如此固執。”
“我說過了,對待你,我不得不固執。”尹宸星将杯中茶一飲而盡,“因為愛過了,縱使是錯誤一場,我也要錯得明明白白。”
所以他才會選擇避開所有兄弟獨自前來,他既然敢來見對方,就意味着自己已經做好了承受一切後果的準備。
只放縱這一次,只任性這一次,其實也沒什麽不好。
前提是要得到想要的答案。
于洛突然探身過來,兩手撐着桌子用力吻上了他的唇。
這一吻帶着溫暖的觸感,卻侵入靈魂般綿長熱烈,尹宸星的頭腦有了剎那間的空白,幾乎想要永遠這樣沉溺下去不願醒來,但殘存的理智終于驅使着他睜開眼睛,随即狠狠在于洛下唇上咬了一口。
“于洛,你這算什麽?”
于洛重新坐回到椅子上,擡起手指慢慢拭去了唇邊血跡。
“宸星,我是真心喜歡你,可我也有自己的使命。我沒有開玩笑,如果你執意要知曉我的身份,那麽後果就很難說了。”
尹宸星輕笑,随手從腰間抽出一柄銀色匕首扔到他面前。
“這是我随身的武器,現在已經交出來了,你說出事實,我任你處置。”
于洛動作輕緩地撫過匕首上面的紋路,良久,像是做出了一個重大決定般點點頭。
“你當真不後悔。”
“我不後悔。”
“宸星,我是暗社的少主人,Demon樂隊只是我的掩護,那裏所有成員都是暗社的手下。”
尹宸星微怔,不得不說,這個答案着實出乎了他的意料。
暗社的少主,為什麽會出現在無極和烈焰的争鬥現場。
于洛看穿了他的疑慮,無奈微笑:“很奇怪是麽?因為暗社本來就是烈焰的附屬品啊。”
“什麽?”
“我的意思是,暗社本就是烈焰管理下的組織,這種模式在二十多年前就已經出現了。”
尹宸星沉聲道:“難怪暗社的動靜越來越小,烈焰卻越來越嚣張,原來是這個道理。”烈焰如今迫切地想搞垮無極獨占鳌頭,其野心顯而易見。
“于洛,給周少庭當工具,想必你也會不甘心。”
“這是我父親的意思,包括祿露,她也并不是什麽恩人的女兒,而是我父親派來監視我的手下。”
尹宸星若有所思:“看來你父親對你并不信任。”
“因為我從不認可他的所作所為。”
“我能理解。”
“宸星,每個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
“但這也改變不了我們對立的事實,你要知道,我是無極的人,也永遠只會是無極的人。”
誰和無極為敵,便就是與他尹宸星為敵。
于洛卻沒有就這個話題再糾結下去,他離開座位走到尹宸星面前,慢慢蹲下身去,把手放在對方受傷的右腿上。
“還疼麽?”聲音低沉柔和,宛若絮語。
“如果我說疼,你會自責麽?”尹宸星笑了笑,“于洛,我該感謝你,沒有讓祿露那一槍對準我的心髒。”
能被暗社主人派到于洛身邊的必然不是等閑之輩,祿露那一槍不會是打偏了,唯一的可能,就是于洛之前警告過她。
“宸星,我從未想過要害你性命。”
尹宸星淡淡地嘆了口氣,俯身抱住他:“但是這一刻,你我終究免不了成為敵人,于洛,我說話算數,接下來要怎麽做,随你。”
随你。
這一次,他是要用自己的性命來做一場豪賭,賭眼前這個男人的真心,賭自己并沒有愛錯人。
于洛仰頭看他,眸光微亮。
“宸星,昨天父親已經發來了指令,你和我回暗社總部吧。”
寧氏別墅,氣氛一派壓抑。
客廳裏安靜得只能聽到林時伊敲鍵盤的聲音,林時伊目不轉睛地盯着鍵盤,試圖從電腦上調出關于于洛住址的信息。
除了于洛,demon樂隊的其他人都沒有對外公開住址,也從來沒有被相關記者打探到過。可以想見,于洛用于給各報刊作八卦訊息的那個地址必然是假的,他的真實住址不會在那裏。
良久,肖然開口問道:“十一,查到了麽?”
“不行,查不到,各個渠道都像被封鎖一樣。”林時伊氣惱地拍了一下電腦屏幕,“于洛這個人果然不簡單,宸星是想不開了嗎?居然主動去找他!”
祁白在旁邊嘆了口氣:“昨天我不是都說過了麽,不出意外的話,于洛該是和烈焰扯上了關系。”他也是事後才想到,那個蒙面男人的感覺,真是和于洛極其相像,而自己之前居然毫無懷疑。
“宸星這屬于自投羅網,我不确定他是不是有自己的打算。”肖然蹙眉,忍不住看向楚霁,“但是阿霁,我覺得必須要阻止他。”
楚霁擡眸,眼神冷峻而銳利:“若是宸星主動去找于洛問清一切,那麽于洛絕不會再輕易放他回來。”
“這個我知道,那我們現在要怎麽做?”
“很簡單,以牙還牙。”
肖然一愣,連林時伊也納悶地回過頭來。
祁白卻聽明白了:“阿霁的意思是……我們去挾持一個對方的重要成員,用來作為交換宸星的籌碼。”
“挾持誰?”
楚霁微微揚起唇角:“那個叫祿露的女人,現在應該還在C大吧?”
肖然恍然大悟:“好,我這就和十一一起去!”
“當心點,不要驚動別人。”
“你還不相信我倆的行動能力麽?”
“嗯。”
看起來,這才平靜沒幾天,又要有大行動了。
楚霁向後重重靠在沙發背上,阖上眼睛,将一抹不明意味的光影隐在眸底。
宸星,你就這麽刻意避開我們,獨自去赴一場感情豪賭,真的合适嗎?當初是誰說好的,兄弟們要風雨同路?
你從不會如此固執偏激,只是因為于洛,此次竟孤身犯險,我不想評論你是否值得,我只是不想看你越走越遠。
那條路太艱難,沒有我們陪伴,實在太危險。
所以,請等待我們,去到你身邊。
……傍晚,尹宸星躺在床上,安靜地看着于洛在收拾東西。
床邊擺滿了平日裏他愛吃的小零食,可他一口都沒動。
于洛低頭把行李箱扣上,擡眸正迎上他望來的目光,不禁失笑:“怎麽了宸星?零食不好吃?”
“不敢吃。”尹宸星回答得異常平靜,“美食和感情有相似之處,一旦愛上了,就容易上瘾,上瘾了就會割舍不掉。”
這話中深意,讓于洛瞬間沉默下來。
尹宸星又看他一眼:“于洛,能不能告知一下,接下來你要帶我去哪?”
“不是說過了麽?暗社總部。”
“我不認識你們暗社總部。”
“……好吧,在E城。”
“E城好啊,山明水秀的,就是地理位置偏了點。”尹宸星輕笑,“你們賺到了。”
于洛苦笑:“宸星,能別開我玩笑麽?”
“那我還能說什麽,說烈焰其實是故意壓制暗社?這道理你也明白,我何必多此一舉。”
于洛也不說話,只是怔怔地注視着他,眼神明亮專注,宛若星光。
“宸星,到了E城後不要這麽任性了,答應我,在那裏要乖乖聽話好麽?”
再怎麽說,E城都是暗社的地盤,若是尹宸星在那裏出了什麽差錯,縱然是于洛,恐怕也很難在自己父親的眼皮底下明目張膽地維護他。
“哦。”尹宸星淡淡地應了一聲,“那祿露怎麽辦?她知道我的身份。”
“祿露還要在C城協助周少庭一段時間,所以這次只有我自己回去。”于洛順手摸了摸他的頭發,“至于之後要怎麽樣……我會再想辦法。”
尹宸星側過頭避開了他的手指:“好吧,随你。”
“宸星……”于洛眼中有失落痕跡一閃而過,但很快就又恢複了正常,轉而問道,“你就不擔心楚霁他們會找你嗎?”
“這次的事情我不想扯上他們,也不想扯上無極。”尹宸星微微抿唇,“這只是你我之間的問題,你是不會驚動他們的,對嗎于洛?”
“當然。”于洛低下頭,聲音低沉溫和,“我會悄悄帶你離開C城,絕不告知任何人。”
“謝謝。”尹宸星閉上眼睛,向後躺在了床上,不再開口。
他沒有告訴于洛,其實當知道于洛是暗社少主的那一刻,他心底就已經産生了新的決定。
祁白身世和暗社的關系他不是不清楚,而祁白和楚霁的羁絆他一直放在心上,如果這一次能夠替祁白查明十三年前的真相,想來也是值得的。
該做的是一定要做的,對吧?
自己注定得不到的,他希望最親的兄弟能夠得到。
僅此而已。
事實證明,肖然和林時伊這對好搭檔的實力絕不只是說說而已,他們只用了兩個小時的時間,就把祿露從C大帶了回來。
當然,與其說“帶”回來,倒不如說是“拖”回來,因為他倆分明就是一人拽着祿露一只胳膊将其扯進了房門。
“你們怎麽可以這樣對待女孩子呢?”祿露小巧的娃娃臉上寫滿了憤怒,“放開我啦!”
肖然朝林時伊使了個眼色,後者立即會意,兩個人一齊用力把祿露甩到了楚霁面前。
“你們做什麽?!”祿露被重重摔到地上,狠狠不已地爬起身來,“莫名其妙把人家劫持到這裏來,居然連個合理的理由都不給嗎?”
肖然輕哼:“小姐,撒嬌什麽的在這裏沒用,你該清楚,我們叫你來絕非偶然。”
祿露頓了一下,随即轉動着大眼睛看向他:“啊,難道你們是我的Fans?請注意言行,不要這麽狂熱好嗎?你們已經幹擾到了偶像的正常生活。”
“……靠,你裝什麽裝,當我們是瞎的啊?”林時伊一臉受不了的神情瞪着她,“沒時間和你墨跡好嗎?在我徹底生氣之前,趕緊說正經的!”
“沒什麽可說的,我就是demon樂隊的貝斯手,主唱于洛的未婚妻啊。”
“貝斯手也就罷了,少在這給我提什麽未婚妻。”
“這是事實。”
“夠了。”楚霁冷眼旁觀許久,此刻終于開口,“祿露,我就問你一句,尹宸星在哪?”
祿露也是一愣:“我怎麽會知道?”
“好,那換個問法,于洛住在哪裏?我要準确方位。”
祿露笑道:“這你應該去問八卦周刊的記者們,他們很清楚。”
“那個用來給于洛作掩護的地址若是可靠,我便也不必費神請你來這了。我已經說過了,要真實的信息。”楚霁冷冷地注視着她,“另外,我的耐心有限,希望你抓緊時間。”
祿露沉默半晌,卻還是露出了一個漫不經心的無辜笑容:“可我真的不知道呀,于洛哥也沒有告訴過我。”
“阿霁,和她廢話沒用的。”肖然不耐煩地抱着手臂,“交給我和十一吧。”
楚霁思忖片刻,認可地點點頭:“也好,不過悠着些,別弄死了。”
“明白。”
祿露聞言一驚,又見肖林二人已經摩拳擦掌朝自己走來,忍不住提高了音量:“你們不能這樣對待一個毫無還手之力的女孩子!”
“哎呦就你還毫無還手之力?”林時伊白她一眼,“那剛才在學校是誰劈了我一掌?那種力道沒個三五年絕對練不出來!”鬼才相信,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會單純因為愛好而去刻意把自己鍛煉成武林高手,那是吃飽了撐的。
“是普通人還是特殊身份,我們是看得出來的,所以,別掙紮了。”肖然看得出自家媳婦極不待見這個女人,所以本着“支持十一”的原則,直接扯着祿露的衣領朝樓上走去,一點也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我勸你還是實話實說吧,包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