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1)
因為那日楚霁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公然劫走的祁白,且事後祁白又向組織出示了所謂“從無極內部盜出”的賬目資料,所以盡管“替天”部分隊員對此抱有懷疑态度,卻也并不能真正指責祁白什麽,只得默認祁白回歸隊伍。
顧威也并沒有過多責怪祁白,只是安排他每日都到“替天”所在的場地和那些新晉成員一起進行特殊訓練,理由是上級的指示,為了讓他早日适應特戰隊的實力和節奏。
祁白答應了。
特戰隊的訓練分外殘酷,在那裏沒有人會因他的左臂無力而心生憐憫,應該進行的體能較量和格鬥技巧練習等,一項都不會少,從早到晚,片刻不能停歇,到最後,祁白幾乎遍體鱗傷,他發現,原來自己當真距離複仇應有的高度還很遠,何況現在的自己,早已不複當初的戰鬥能力。
他能依靠的,只剩了不肯倒下的精神和絕對要達成目标的信念。
即使會被隊友在暗地裏嘲笑是廢物,即使會被所有人歧視和排斥。
沒關系,他還知道自己要什麽。
夜深人靜。
顧琦回到家中的時候,見祁白房間還在亮着,不禁疑惑,按理來說,經過一天非人類的訓練之後,此時的他應該早就睡了才對。
她在門口猶豫了很久,終是伸手敲了敲門。
“請進。”低沉的男聲聽上去很平靜,卻是帶着難掩的疲憊。
她推門而入,見祁白正坐在床邊,低頭在一張紙上寫着什麽,燈光柔和,映得他的側臉溫柔好看到不真實。
“祁白,還不睡麽?”
“嗯,一會就睡。”祁白擡起頭,微笑着看她一眼,“琦姐,塵姐和父親呢?”
他的臉上還帶着訓練時留下的青紫痕跡,看得人心裏發疼,顧琦有些不忍,下意識放輕了聲音道:“父親臨時有事,而塵塵通常不在家裏住的,我也不很清楚她去了哪裏。”
“哦。”祁白安靜地點點頭,想了一會兒又問道,“琦姐,你會彈吉他麽?”
Advertisement
顧琦微怔:“會一點,怎麽?”
“會就好了。”絲絲欣喜漾上祁白眉梢,他眯起眼睛笑得有些孩子氣,“幫我一個忙,好麽?”
“好,你說。”
“我要錄一首歌。”祁白把那張寫好的曲譜遞給她,又随手将一盤空白磁帶插入旁邊的錄音機,“但我現在抱不起吉他了,所以……麻煩你。”
這大概是他第一次,不得不請求旁人觸碰自己心愛的吉他,不得不通過旁人的幫助來完成伴奏。
顧琦在心底嘆息一聲,卻還是摘下了牆上那把白色吉他抱在懷裏,手指拂過琴弦,帶起一串悅耳的清音。
樂聲空靈悠揚。
祁白阖上眼睛,低低吟唱,極具辨識度的厚重嗓音不知怎的便帶了幾分難以言喻的壓抑和悲傷,直聽得人有流淚的沖動。
錄音機中的磁帶在緩緩旋轉發出輕微的聲響,和着音樂的旋律,一下一下仿佛落在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直到一曲終了,顧琦微微松了一口氣,剛要說些什麽,卻聽到祁白含着笑意的聲音再度響起,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琦姐,再拜托你一件事,可以麽?”
“……嗯,好。”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請替我把這盤磁帶,交給一個人。”
我選擇了自己的命運,卻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我不知道那些是非對錯要如何界定,只是希望能用僅剩的時間再留下一些值得堅持的東西。
人生在世,活着的每一天都是煎熬,真正懂我的人,其實沒有多少。
所謂愛恨,虛無缥缈。
烈焰分會,中廳。
周少庭靠在舒适的皮質座椅上,将桌上一杯紅酒緩緩推向對面女子的位置,柔和燈光下,他修長白皙的手指襯得杯中液體的顏色鮮豔奪目。
“82年的波爾多,嘗嘗吧。”
“你特意把我叫來一趟,不會就為了請我喝杯酒吧?”坐在不遠處的年輕女人眉眼含俏,顧盼間帶着與生俱來銳利和驕傲感,正是顧威的女兒顧塵,“直說吧,咱倆明明都不是喜歡轉彎抹角的人。”
周少庭笑了:“知道麽塵塵,我最欣賞你的直率,你果然還和從前一樣。”
“本來也沒過很久啊。”顧塵聳肩,未置可否,“這不,你回國沒多長時間,我就被父親召喚回來了,還有我那個聖母姐姐。”
“回來不是很好麽?可以在暗處幫我。”
“我要的可不是永遠在暗處。”顧塵嗤笑一聲,“相信我,少庭,我們的合作關系很快就能正大光明地進行了。”
周少庭微笑着點頭:“說得不錯,塵塵,但其實我這次請你來,還不是為了這件事。”
“哦?說說看。”
“你上次和我提到過的,那個第一次見面的弟弟……是叫祁白吧?”
“對啊,廢人一個,怎麽了?”
“我想見他。”
顧塵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你認識他?”
“認識。”說這話時,周少庭眼中驀然掠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內疚歉意,“而且他的左臂被廢,我要占絕大部分責任。”
“……難道祁白就是你在國外常常念叨的那個男孩子?”顧塵琢磨了很久才反應過來,“老天,世界真小,沒想到居然還有這層關系!”
周少庭搖搖頭,擡手将杯中紅酒一飲而盡:“總之祁白這個人我要定了,其餘事情你也不必費心,只需告訴我他的具體位置就可以,我自會處理好一切,如何?”
“無所謂,一個男人而已,對整體計劃又不會有什麽影響,你想要就帶走好了。”顧塵別有深意地瞥他一眼,“但在這之前,我還有一個條件。”
“但說無妨。”
“我要你保證我父親和姐姐的安全。”顧塵如是回答,“雖然他們的很多觀點我都不甚認同,但畢竟有血緣關系,我不能這麽無情。”
周少庭爽快地點頭應允:“沒問題,只要不妨礙烈焰的行動,我便不會害他們性命。”
顧塵俏生生一揚眉,款款舉杯:“那麽,為了我們将來合作成功,cheers。”
“cheers。”
杯沿輕碰,發出清脆悅耳的響聲。
屋門卻在此時毫無征兆地被推開,沈梓君手中拖着一個女孩走了進來,見那女孩一張清純可愛的娃娃臉,淚眼盈盈楚楚可憐,正是許久沒有露面的祿露。
“少主,聽聞手下已經打探到了她的消息,我就直接把她帶回來了,你準備如何處置?”
自從那時被楚霁抓走審問後,因為擔心受到烈焰和暗社的雙重追究,祿露一直處于躲躲藏藏的狀态,她知道于洛巴不得自己永遠消失,更何況現在暗社還和無極結了盟,周少庭更加不會允許自己這個暗社的成員存活下去,所以一直不敢回C城。
誰知道,烈焰眼線遍布,終于還是在鄰城發現了她的蹤跡,沈梓君甚至不辭辛苦親自帶人前去,只為了把她帶回來。
理由很簡單,一個祿露成不了氣候,是死是活對烈焰來說也的确無所謂,可如今暗社已經成了烈焰的叛徒,周少庭就是不願意讓所謂暗社的餘孽在自己眼皮底下輕易逃離。
“小姑娘挺漂亮啊。”顧塵饒有興致地笑着,“她叫什麽名字?”
“祿露。”輕描淡寫的兩個字,卻聽得人心底生寒,周少庭的目光冷冷自祿露臉上掃過,“其實你當初若是直接回到暗社去,說不定還有一絲生還的希望呢。”
祿露癱倒在地,絕望地搖頭:“于洛不可能不知道我洩露秘密的事情,他那個人容不得別人背叛,更何況他本就盼着我早些死。”
“唉,這麽看來你還真是可憐呢。”周少庭勾起唇角,略帶嘲諷地微笑,“怎麽辦?暗社現在不屬于烈焰,我似乎幫不了你。”
“你不用幫我,只要放我走就好!”祿露好像又看到了一絲希望,擡手狼狽不堪地抹了抹眼淚急切道,“我知道自己該去哪裏,以後也絕不會再出現礙你的眼,放我走好不好?求求你!”
顧塵放下酒杯,悠然笑道:“人家都這麽求你了,你還沒點表示麽?”
“要表示啊,可以。”周少庭朝祿露做了個請出的手勢,“你走吧。”
“……”祿露明顯沒料到他會答得如此爽快,“真……真的可以嗎?”
“是啊,出去吧。”
祿露愣怔片刻,連忙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就朝門外跑去。
快一點,快一點,一會兒他若是反悔了,自己就再也沒機會了……
然而周少庭卻轉向沈梓君,緩緩點了一下頭。
沈梓君對他這個指令再了解不過,當即飛快地在腰間一探,對準正要開門的祿露甩過去一柄飛刀,連瞄準的過程都省略。
刀刃筆直穿過祿露後心,發出撕裂血肉的悶響,祿露僵在原地良久,終是仰頭向後倒去,臨死前眼睛還睜得大大的,定格在一個不可思議的神情。
怎麽還會有活命的機會,怎麽還能有奢望。
蝼蟻一般的存在,誰會多看一眼,誰會在意。
“找人把地面收拾幹淨,換條新的地毯來。”周少庭丢下這句話,頭也不回地進了房間。
“是。”
顧塵看向沈梓君,卻意外地發現沈梓君也在打量自己,她輕笑,帶着些許挑釁意味。
兩個各懷心思的女人,最終誰都沒有開口。
自那日從城郊回來後,于洛就被關進了總部地下室,至今已經整整三天了。手下人除了照例送來三餐之外,沒有誰敢和他交談,自然也沒誰會不要命地放他出來。
直到第三天的晚上,于靖親自來看他。
“反省得如何了?”
“父親,我很抱歉。”
“抱歉?就這麽簡單?”于靖冷哼一聲,“違拗我的意思,和尹宸星藕斷絲連,妄圖包庇祁白,這都是你,堂堂暗社少主做出來的事情!”
于洛低下頭,語氣低沉:“父親,就算小白不是我的表弟,至少他曾經是我朋友,我下不了手。”
下不了手,這四個字對于于靖來講,無疑是挑起怒氣的最佳□□。
“別忘了你的身份,你是暗社未來的繼承人,不夠心狠只會白白毀了自己!我費心費力教你這麽多年,你到底學會了什麽?就只學會了對敵人心慈手軟,毫無底線?!”
于洛沉默。
沒錯,父親從小到大都在向自己灌輸黑道的生存法則,理智,冷血,勾心鬥角,心狠手辣……在這個世界裏,絲毫不容許信任和溫暖的存在。
可父親從來都沒有問過,這些到底是不是他真正想要的。
他永遠都是為別人而活着,直到忘記了自己最初要堅持的究竟是什麽。
多麽諷刺。
“父親,以前我從來不會對你的命令有半點異議,但這一次,能不能……放過小白?”
“不行。”斬釘截鐵的回答,絲毫不留餘地,“祁白必須死。”
必須死。
于洛努力壓抑着微微顫抖的聲音,卻仍是不肯讓步道:“我不同意。”
“這句話對我來說毫無意義。”
“可對我來說很重要。”
“這和我有關系麽?和暗社有關系麽?”
“……你的眼裏,真的就只有暗社,從來沒我這個所謂的兒子嗎?”強烈的失落感湧上心頭,于洛終于忍不住拔高音量,幾乎是啞着嗓子一字一句在吼,“你沒有心嗎?就算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也不希望你無情到如此地步,你知道嗎?小白是你親外甥!”
于靖毫不猶豫地擡手,迎面狠狠給了他一耳光,于洛頓時被打得歪向一邊,嘴角都沁出血跡來。
“逆子!他是我的親外甥沒錯,可他也許同樣在心心念念準備要我的命,如果他将來要殺我,你會幫誰!”
“小白他……不會這麽做的。”
“呵呵,不會?”于靖冷笑,甚至可以聽到他受損的聲帶在微微震動,“他的母親就是一個不知廉恥的女人,他的父親是暗社叛徒還毀了我的嗓子,你覺得他們生出的孽種會是什麽樣子?”
于洛說他沒有心,是的,他早就沒有心了,自從當年為了向父親表明立場而親手殺掉于澄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放棄了全部的善良和溫情。這麽多年,養精蓄銳,恢複元氣,在烈焰手下忍辱負重,他連靈魂都被磨得銳利無比。
任何擋路的障礙,都要毫不遲疑地除掉,不惜一切,不擇手段,這就是他的原則。
“既然你根本沒有悔改的心思,那麽就在這裏繼續呆着吧,什麽時候Able他們把祁白解決了,我會考慮放你出來。”
于洛手指在身側慢慢緊握成拳,只覺心底一片冰涼。連暗夜分隊都派出了,看來父親這一次已經志在必得。
小白恐怕難逃此劫。
自己要怎麽辦?甚至将來連和宸星解釋的理由都不會有。
于靖沒有再看一眼自己的兒子,轉身離去,然而在關上大門的一瞬間,他卻又頭也不回地丢下了一句:“另外,尹宸星已經蠱惑你太久了,我同樣不會留他活口。”
不會留他活口,說得如此輕巧,事實上,任何人的性命在于靖眼中都不值一提,包括于洛。
這句話如同霹靂一般在于洛耳邊炸開,但是還沒等他沖過去,鐵門已經被重重鎖上。
“我求你,別傷害宸星……求你!”
然而于靖沒有給他任何回應,轉眼間便消失在了地下室走廊的盡頭,鐵門上狹小的窗口最終隔絕掉了僅餘的視線範圍。
暗社之主決定的事情怎麽可能存在回圜餘地?從來都沒有過。
癡心妄想。
于洛狠狠一拳砸在了堅硬的門板上,任憑指間滲出絲絲血跡,他将額頭抵着窗上的鐵欄杆,只是閉着眼睛不住喘息。
父親要對宸星下手了,是的,他連小白都不肯放過,更不要說是毫無血緣關系的宸星了。何況現在宸星身邊還有一個心計百出的魏婷惜,自然是任何消息都逃不出父親的掌控。
難道當真已經無能到如此境地了嗎?連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反而要讓對方來為自己的愚蠢行為承擔後果。
這算什麽?
或許有些結局是注定的,只是心底不願意承認,以為只要選擇不去接受就可以,還想抱着遙不可及的期望再努力一次,哪怕是毫無意義呢?至少證明自己沒有輸得一敗塗地。
而你還站在原地,這便是我即使知道不會如願卻還要固執下去的唯一理由,縱然你不肯靠近我,那麽,至少要好好的。
我只求你能夠好好的。
宸星,離開E城,越遠越好。
別讓我無法原諒自己。
祁白從特戰訓練基地出來的時候已至深夜,天空月朗星稀,冷風掠過空蕩蕩的小巷,帶起宛如輕嘯的聲響。
訓練時造成的傷處還在隐隐作疼,他低着頭慢慢向前走着,劉海盡數遮住眼睛,看不清神情。
一聲嘆息。
破風聲驀地劃破了四周寂靜。
心底驟然生出警兆,祁白本能地向旁側閃避,緊接着一枚鋒利的十字镖便貼着他的頸側呼嘯而過,在皮膚上擦出了淺淺血痕。
好準的手法,好快的速度。
他謹慎地轉過身去,見遠處不知何時已經多了十幾位黑衣人,均是半邊面具遮擋眼部,呈一字排開,殺氣縱橫,觀之便知是經過特殊訓練的成員。
很明顯,這些人是來取自己性命的。
“你們是誰的人。”
為首那位冷哼一聲:“反正是來殺你的就對了。”這人留着一頭金黃色紮眼的短發,正是于靖的手下Able。
“想殺我的人多了,不缺你一個。”祁白微微笑着,“看這意思,該是暗社派來的,我沒猜錯吧?居然還集體出動,難為你們了。”
無極暫時還沒道理這樣做,而烈焰……周少庭若要殺自己,斷不至于采取這樣的方式。
只能是暗社,只能是于靖。
當年那層恩怨,終是徹底被撕開了吧?也好。
只見Able默不作聲地朝身後做了一個手勢,随即所有人都将槍口對準了這裏的方向。
祁白的眸色一分一分冷下去。
生死不過剎那之間。
……然而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槍聲頓起,來源卻不是暗社一方。
同樣是十餘道矯健的黑影,齊刷刷落在了祁白的前面,人手一柄□□,與暗夜分隊針鋒相對。
身着黑色勁裝的漂亮女人輕輕巧巧落在祁白身側,伸手搭在他肩上往回一扯,聲音冷靜:“少主讓我帶你回去。”居然是沈梓君。
祁白蹙眉。
“你們是什麽人?”Able怒道,“竟敢和暗夜分隊對着幹?!”
“暗夜分隊啊……原來是于靖那個老狐貍的一群走狗。”沈梓君冷笑,“回去轉告于靖,祁白現在被我們烈焰罩着,想要他的命,得先問問周少主同不同意!”
烈焰,周少庭,祁白是周少庭的人。
這個認知登時令Able遲疑起來,他曉得自家主人現在還并不想和烈焰公然作對,所以這個任務,顯然是不得不中止了 —— 退一萬步講,烈焰成員一向以戰鬥力優秀著名,故而就算雙方沖突起來,自己這方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還是先回去請示一下主人再做決定吧。
“……祁白,這次算你走運。”思前想後,他終是咬咬牙丢下了這麽一句話,“但暗社是不會輕易認輸的,等着瞧!”
暗夜衆人在Able的示意下迅速集體撤退,沈梓君并沒有下令攻擊,就這麽放任他們消失在小巷深處。
她這次的任務就是把祁白帶回總部,因此沒必要大動幹戈,只要保證少主要的人安然無恙即可。
“別愣着了,走吧。”
“去哪?”
“去見少主。”
祁白輕笑一聲:“怎麽,少庭居然想起我這個老朋友了?”
“那是少主自己的事情。”沈梓君面無表情,“我無權過問。”
“我若是拒絕呢?”
沈梓君瞥他一眼:“就算你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我們這些人的圍堵,放棄吧。”
這是事實,周少庭之前下了死命令,要把祁白毫發無損地帶回去,為了保險起見,她特意挑選了最得力手下,生怕有什麽意外。不過話又說回來,幸好她做了足夠的準備,否則怎麽能恰好撞見祁白遇襲,若是這次錯過了,那後果将不堪設想。
“祁白,你現在沒有第二個選擇,乖乖跟我回去,說不定還能得到你想要的東西。你真以為一直待在替天就能報仇了嗎?幼稚不幼稚。”
幼稚不幼稚。
這句話讓祁白猛地擡起頭:“你怎麽會知道?”連這個女人都了解他要報仇的事情,那麽周少庭更加不可能不清楚,問題是為什麽會這樣?難道說,烈焰竟然和替天扯上了關系?
“想要答案,就親自去問少主吧?我沒有權利給你做解釋。”
祁白站在原地沉默許久,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着,終于,他緩慢地點了一下頭。
自己對于烈焰來說,并沒有太多的利用價值,如果能借此獲知一些消息,倒也是一筆劃算的交易。
反正當一個人什麽都沒有的時候,他也就什麽都不必太在意了。
順其自然而已。
……烈焰總部。
周少庭已經在大廳等了很久,直到聽到外面傳來腳步聲,他飛快地起身迎上前去。
大門被打開,門後站着一臉平靜的祁白,兩人隔着數米的距離對視良久,彼此沉默。
“小白。”
“少庭。”
同樣的呼喚,卻是和從前截然不同的陌生感。
“你瘦了不少。”周少庭垂眸看向他軟軟垂在一旁的左臂,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歉意,伸手想要去拉他,“外面冷,進來坐吧。”
祁白輕描淡寫地躲開,語氣微冷:“不必了。”說完徑直走過去,站在了大廳中央。
周少庭跟在身後,斟酌着開口:“小白……你的事,我都知道了。”不知為何,每次面對祁白的時候,他都會不受控制地變得口齒笨拙,之前準備得滿滿當當的說辭,此刻竟是一句也整理不出了。
“我了解,沈梓君剛和我提起過了。”祁白轉過身去,正視着他的眼睛,“否則我也不會到這裏來,有什麽話直說吧。”
“我想讓你留在這裏。”
“不可能。”回答得直截了當。
周少庭早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并未露出多少意外神色,只是繼續講下去:“小白,我知道讓你同意這個提議很困難,但是相信我,你要的我都會給你,甚至包括……”
“包括什麽?”
“包括你想要于靖的命,這也并非難事。”
楚霁給不了你的,我統統可以給你。
當然,這句話他沒有說出口。
祁白沉聲道:“我只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麽得知這些事情的。”
“我是烈焰少主,我想探聽什麽,哪裏有失敗的道理。”
“其實你完全不必涉這趟渾水。”
周少庭笑道:“因為關系到你的安全,我不得不插手。”
“不要說得這麽煽情,我承受不起。”
“何必呢小白?現在能幫到你的只有我,事實上,你待在‘替天’是毫無出路的。”周少庭仍舊耐心地試圖勸說,“‘替天’只會把你當作可利用的殺人工具,這樣下去,你要殺掉于靖,根本就是遙遙無期。”
祁白沉默着,他不得不承認,周少庭說得很對。
自己這樣在替天耗下去,還不知什麽時候才是終點,畢竟黑白兩道的恩怨,不能因為自己一個人而發生變動。
要麽甘于等待,要麽另尋出路。
而能替他做到這點的,只有面前的周少庭。
“小白,黑白兩道的争端根本和你沒有任何關系,你只是想複仇而已,不是麽?”周少庭雙手扶着他的肩膀,擲地有聲地抛出了最後一個籌碼,“放心,我不會讓你作有違原則的事情,只要留在我身邊,等着我幫你創造時機,其他什麽也不用費心,好麽?”
好不好?我終于等到了這一天,可以通過絕對的優勢把你拉回身邊,然後,助你實現心願,這本就是一個無法抗拒的條件不是麽?
這一次說什麽也不會再放你走了,小白。
祁白眸中神色一分一分變得掙紮猶疑,他後退數步,慢慢靠上了牆壁。
養父的立場就擺在那裏,所以這一步,他始終還是邁不出去。
如果說之前祁白心中還存在着疑惑,那麽自看到顧塵的一剎那,他就完全明白了。
原來如此,自己這個姐姐,也很不簡單。
“塵姐,真巧,在這也能遇見你。”
“用巧合二字來形容未免也太虛僞了吧?”顧塵悠悠然走到他身邊坐下,“少庭說你固執得很,只好把我叫過來勸勸你。”
“我不覺得有這種必要。”祁白擡頭,平靜地看着她,“塵姐,原來你是烈焰的人,這我真的沒想到。”
顧塵揚眉:“我不算烈焰的人,我隸屬替天,我只是在和烈焰合作罷了。”
“父親若是發現你的身份,不知會作何感想。”
“父親老了,思想也比較頑固,不過沒關系,我會慢慢說服他的。”顧塵看上去滿不在乎,“倒是你啊,該好好為自己考慮考慮,不要這麽幼稚了,想報仇,依靠替天是萬萬沒希望的。”
“你是替天的人,為什麽還要這麽說?”
“我是替天的人,但這不代表我不能說實話。”顧塵笑道,“我現在只想告訴你,相信少庭吧,他真的有實力殺掉于靖,也絕對有實力兼并暗社和無極。”
最後這句話讓祁白心中一凜,他擡起頭,直直地盯着她:“已經到這種時期了,烈焰還在妄想着統一黑道嗎?”
“烈焰有足夠的資本。”
“白道勢力不會允許的!”
顧塵帶着輕嘲的神情瞥了他一眼:“白道勢力也有可能是黑道勢力的合作者,你想過這個問題嗎?不然我今天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所謂邪惡與正義,永遠都不會存在着明确的标準,到後來,只能用勝利和失敗來劃分。勝者王,敗者寇,而過程如何,誰還會刻意追究?
或許這本就是一場盛大的騙局,孰是孰非,也不過是幕後操縱者下的一盤棋。
誰都逃不出去。
祁白低頭怔怔地注視着地面,只覺心中一片冰涼,他想,自己已經聽出了顧塵的言外之意。
替天和烈焰,會不會根本就有着相當的聯系?
那麽自己現如今的立場,又算什麽?
“祁白,你不過就是想要報仇罷了,何必考慮這麽多呢?機會到來,把握就是了。”顧塵起身,居高臨下地注視着他,“任何一方勢力都有其既定的命運,你別無選擇,也改變不了。”
你應該清楚自己的力量有多麽渺小,你還在期望着什麽。
能活下去就是恩賜了,你不明白麽?傻不傻。
高跟鞋敲打地面的清脆聲響逐漸遠去,大門複又被重重關上。
四周又恢複了先前的安靜,祁白坐在床邊,手指緊緊攥着床單,因為太用力,骨節都有些微微發白。
他發現自己完全陷入了一個巨大的陰暗漩渦,想要脫身卻早已力不從心。
其實……成為別人的工具也沒太大關系吧?至少說明自身還有利用價值,還不至于被果斷放棄,這樣就值得慶幸了。
是非對錯,似乎也沒有那麽重要,這世間本就沒有絕對的公平。
本來就什麽都沒有,又何談失去,或許,是時候放手一搏了。
祁白,你還在怕什麽。
這注定是一個難眠的夜晚。
對于尹宸星來說,也是一樣的。
面前的現磨咖啡還在氤氲着熱氣,那種特有的香味持續刺激着他的大腦,讓他可以壓制住随時會湧上的倦怠感得以繼續思考。
祁白的确遭到了暗殺,但卻在關鍵時刻被烈焰的人救了,目前正在周少庭身邊 —— 這都是魏婷惜從于靖那裏探聽到的最新消息。
只是不知,是福是禍,祁白雖然暫時沒有了生命危險,然而卻再次落到了周少庭手裏,此事若被楚霁得知,還不知會引起什麽樣的風浪。
所以他一直瞞着楚霁不願言明,現在的情勢着實是牽一發而動全身,容不得一點疏漏。
廚房門被推開,魏婷惜穿着一身寬松的家居服走出來,将一碟剛出爐的巧克力蛋糕放在桌面上,她右手無名指上還戴着那枚上次挑選的精致鑽戒,在吊燈下微微泛着光澤。
兩人如今已是夫妻關系。
“嘗嘗吧,我的手藝還不錯。”她勾起唇角,笑得溫柔妩媚,“不會做飯的大少爺該不會口味很挑剔吧?”
“當然不會。”自從魏婷惜主動把自己從于靖那裏獲知的消息如實相告後,尹宸星對她的态度就緩和了許多,雖然并沒有完全放下戒心,但至少不會像以前那樣處處提起十分防備了,“婷惜,其實像你這樣全才的女孩子,應該嫁個好人家。”
魏婷惜笑道:“真難得聽你說這種煽情的話,不過我知道你肯定還有別的主題,而且是關于我們少主的,對吧?”
“我喜歡和聰明人交談。”
“呵呵,可有時候雙方都太聰明也未必是好事。”魏婷惜深深看他一眼,“我倒寧可自己笨一些。”
尹宸星心裏裝着于洛,這個事實她從一開始就清楚,所以她也很能理解此時他的感覺。
她提供給他的消息裏,唯獨少了于洛那一環,憑他那麽敏銳的心思,怎麽可能猜不到。
他在不安。
“你真想知道麽?這對你來講不是好事。”
“我要是介意,也就不會開口問你了。”尹宸星輕笑,“但說無妨。”
魏婷惜在他身側坐下,遲疑良久,緩緩答道:“少主被主人囚禁了,到現在還沒獲得自由。”
“被囚禁?”
“是啊,你應該能猜到吧,就是那次你和少主私下見面,被主人發現了。”
尹宸星眸光一凜:“有人告密?”
“……你別這麽看着我好不?我也是事後才知道的。”魏婷惜嘆氣,“主人在少主的戒指上裝了□□。”
那是一個連親生兒子也不肯交予信任的冷酷父親,雖說古來成大事者必當無情,但若真正舍棄了身邊所有的微薄善意,會不會也算是另一種形式的失敗呢?
“你把這些都告訴我,将來要怎麽面對于靖。”
“我早都和你說過,主人一般情況下不會刻意懷疑我。”魏婷惜側過頭去看他一眼,眸中雖然含着笑意,卻是依然掩不住一絲無可奈何,“我從小就跟着他,他很清楚,除了暗社我無處可去,離開暗社或是背叛暗社,我将來的日子根本無法想象。”
她是于靖培養的一朵帶刺玫瑰,嬌豔欲滴卻暗藏危險,于靖寵愛她利用她,且也算不準她永遠都離不開他。
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尹宸星沒有開口,只是安靜地等待着她的下文。
“我和少主不一樣,盡管他是主人的獨子,卻總是對主人的所作所為存在着叛逆心思,而我永遠都扮演着那個順從者的角色,所以主人通常更願意把一些任務交給我。”說到這裏,魏婷惜下意識頓了一頓,而後,紅唇微抿,“他确信我會更心狠一些,更何況有些事情,只能我去做,譬如這一次,要殺你。”言罷将手伸進懷裏,纖指一勾,帶出了一小袋密封的白色粉末。
暗社的特制□□,無色無味,在30秒內迅速麻痹人體神經。
原來如此,卻也在情理之中,憑于靖的性格,怎麽可能放過自己。魏婷惜本就相當于他放在自己身邊的一個監視器,而現在,他要把這個監視器變成□□毀掉自己。
尹宸星向後重重靠在沙發背上,低頭為自己點燃了一根煙。他已經聽從楚霁的勸告很久不吸煙了,但是最近,愈發強烈的焦灼感讓他重拾了這個習慣,除了這樣,他不知道還有什麽能緩解內心的急迫和不安。
“其實如果你今天照做了,成功的幾率會很大。”
“我知道。”魏婷惜随手把那袋粉末扔在了桌面上,轉頭注視着他在朦胧煙霧中清秀的側臉,“可我不願意。”
“為什麽。”
“我累了。” 做了暗社十餘年的美麗工具,如今也該憑心做一次自己,哪怕不為別的,只是為了面前這個叫作尹宸星的男人,“殺了你對我毫無益處,何況……你現在還是你名義上的妻子,謀殺親夫什麽的,太荒唐。”她朝他晃了晃手上的戒指,莞爾一笑。
有時候,看似真誠的話語也可能隐藏着謊言,而玩笑的背後也同樣存在着認真的成分,真真假假,從來難辨。
誰在演戲,卻禁不住入了戲。
尹宸星聽懂了她話中深意,垂眸輕嘆。
“婷惜,你不殺我,于靖也許就會殺你。”
“我會告訴他,計劃敗露,你打傷我後逃回無極去了。”魏婷惜秀眉微揚,不覺中竟顯出了幾分孩子氣,“不過你以後可要小心了,離開E城,有些事情我便再也幫不了你。”
這無疑是個冒險的決定,先不要說于靖會不會相信,就算于靖沒有懷疑這個說辭的真實性,也定會以因為辦事不利而懲罰她 —— 當然,這些話就沒有必要告訴尹宸星了。
桌上的咖啡已經變冷,尹宸星沉默良久,将之端起來一飲而盡,剩下的半截香煙還在他指間明明滅滅,恰似此刻紛亂的心緒。
他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此看不透一個女人,偏偏又完全無法質疑對方的坦誠,他知道魏婷惜做出這個決定意味着什麽,而他卻完全無法回應。
心裏的位置已經被填滿了,就再也騰不出其他地方給別人。
“婷惜,多謝。”多謝,千言萬語,卻只剩下一句輕描淡寫的感激,他給不了她任何想要的東西。
魏婷惜擡手取下他手上香煙,靠近桌面上裝着藥末的袋子将其點着,火焰燃起的剎那間無比耀目,她笑着回過頭看他,眼波流轉間風情萬種。
“宸星,你是我第一個心動的男人,我希望,不會是最後一個。”她傾身上前,緩慢而溫柔地覆上了他的唇,落下蜻蜓點水般的一吻,“記住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