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倒挂枯樹枝
舒爾将一戳手指并攏放在兩人的鼻孔下,“少主,有灼熱粗厲的呼吸。”聽了此言,龍溟輕舒了一口氣,踏步朝着那兩個死氣沉沉的睡人走去,單手攬嬰裹,小心蹲了下來。舒爾拿着火折子,這才瞅見那個安詳的小嬰孩兒,見到另一個比自己小的小人兒,舒爾忍不住去逗這個小子,手一晃,火星差點點燃龍溟身上套的皮毛。
龍溟扭頭忽笑問,“舒爾,你喜歡小孩兒?”
小童腼腆地點了點頭,又朝着那擠眉弄眼幸災樂禍的小孩兒瞟了一眼。
“來,你幫我抱住。”龍溟便起身将火折子拿起,将小孩兒遞給了舒爾。舒爾像個老父一樣,小心翼翼地摟抱起來,一個小孩兒摟着另一個小小孩兒,這個畫面甭提多溫馨。舒爾聽那吱吱呀呀的小孩兒咯咯笑了起來,忙樂壞了,“少主,這小子很喜歡我啊。”
龍溟那邊眉黑沉沉的,仔細盯着兩仆人緊張抽搐的面容,他們如同被鬼附體一般,臉上浸透冷汗。“舒爾,恐怕有不好的事情發生了。”舒爾正逗樂這小孩兒,聽到龍溟嚴肅深沉的話,急忙追問,“少主,怎麽說?”
“我半夜出門,一路并未見到任何人,也就是說,失蹤的兩個人多半、回不來了。”龍溟言及“回不來”時透漏着戰栗。
“少主,我可不怕什麽鬼怪。”
“我半夜繞林中走,覺察這地方鬼氣森森,一定有古怪。所幸他們二人應該沒事,似是中了什麽魔咒,等天大亮,或許就能醒來,到時候我們一同搜尋餘下兩人,早早離開此地。這個地方絕對不簡單。”龍溟陷入深思中。
舒爾聽了便嘟着嘴,答了個“好”,又去逗小小人兒玩。
忽然,舒爾一聲大叫,讓龍溟的心又揪了起來,“舒爾,你沒事吧?”
舒爾也神神秘秘地咯咯笑了起來,“沒事,我只是發現,這個小孩兒原來是個小姑娘啊。”舒爾壞壞的小手從襁褓裏面伸了出來,“沒有小雞雞耶!”
龍溟聽了欣喜道,“那你好好照顧這小公主,等你長大了,讓她給你當媳婦,好不好?”龍溟望見這對天真無邪的孩童,戲谑地笑了聲。
“好啊,以後照顧我媳婦的重任就交給我好了。”舒爾寵溺地朝着小孩兒的臉摩挲了幾下,軟軟的,肥嘟嘟的,透出一絲冰涼。向來不茍言笑的小童,平日一本正經地嚴肅成熟穩重,此刻倒顯出了幾分童心。
“她叫雪兒。”
“因為在雪地裏撿到的嗎?”
“不,我一眼望見她時,她就如一朵冰清玉潔的雪蓮,綻放在黑暗之中,白魄攝人,漱肌濯膚,滌蕩魂靈,讓我恐懼焦急的心獲得一絲救贖。”
“好名字。可是,為什麽她會被大半夜扔到山坡上?”
“不清楚。”龍溟心有存疑,無奈無解。
“沒關系,雪兒只是一個懵懂無知的小孩兒,父母不要我們要。”
“說的對。”龍溟伸手撫了撫舒爾,佩服這舒爾總是言語不凡。舒爾雖是奴仆出身,可是從小就很懂事,雖然少言寡語,身上總能透出一股郎朗清正的男子漢氣概,龍溟對他如同親弟弟一般格外照顧。識字武藝,舒爾樣樣皆會幾手,随着年輪增長,眉宇之間,竟然還透漏出一種威武的霸道總裁之氣,與龍溟的貴氣同出一轍。小小年紀,有膽量,有主見,和龍溟一樣,不信邪。
有舒爾和雪兒陪伴,你一言我一語,龍溟心情漸漸除去陰霾,開懷起來。辰時,東方泛起魚肚白,初日遮遮閃閃,尚未露出真容,大地的白雪早早映照出晨曦,讓天地一白。
舒爾抱着小雪兒正打着盹兒,忽而聽到雪兒哇哇大哭起來,無意識地雙手箍得更緊,“少主,雪兒是不是餓了?”
龍溟靠在牆邊昏沉,聽到後起身言,“嗯,有可能。”他走至宅外,天已放晴,初日露出一點點微笑,大地一片潔白爽朗,看樣子,黑暗的夢魇消失殆盡了。龍溟又走進屋中,舒爾正在哄着小公主,可小孩兒哭得真是凄慘淋漓。龍溟正準備去叫醒那中邪的兩人,乍然,那二人同時直挺挺地彈起身端坐起來,迷瞪一小會兒,才睜開眼睛,問道,“好累啊,天亮了嗎?”舒爾和龍溟皆盯着兩個神同步的人,屏住呼吸,一動不動,仿佛撞了鬼!雪兒好似感受到氣氛尬然,便停止了哭聲。
“大叔,你們終于醒了。”舒爾一臉厭棄地瞅着兩個人,老氣橫秋地鄙視道。
“我們兩個怎麽了嗎?”一人笑嘻嘻地問,被凍了個哆嗦。
“你們半夜睡死了,現在又活過來。”舒爾如同一個滄桑老者。
“屁屁屁,說什麽呢!咒我們死啊,小子!”
“舒爾說的是實話。”龍溟嚴峻地答了句話,面沉如死水。
那兩人臉上現出驚恐,目瞪口呆,忽然回神問,“其他人呢?”
“昨天半夜不見了,我們去找找吧。”龍溟整了整衣裳,起身欲走,又轉身問了問舒爾,“你休息好了嗎?”
舒爾點了點頭。龍溟走過去要接過小孩兒,舒爾伸手拒絕,“讓我來吧。”
龍溟笑了笑,望着那個頑強寵溺的大男孩道,“那我們出發吧。”
剛踏出宅院,龍溟便發現了門前不尋常的深腳印,雖被新下的雪覆蓋住了,可隐隐可見這雜沓的大腳印,明顯是兩個大人的。和正常腳印不同的是,這幾串腳印力度不穩,深淺不一,歪歪倒倒,和龍溟半夜走踏的路線不同,這些腳印是沿着院牆朝着右後方消失了。
舒爾亦走了過來,“莫非這腳印是兩個大叔留下的?”一旁的兩個仆人心髒咚咚跳個不停,“不會真的有什麽精怪吧?”兩人交頭接耳,嘀嘀咕咕,恐懼感外漏。龍溟和舒爾便沿着圍牆的腳印,鎮定地繞過尖角,轉到宅子陰暗晦澀的後方,忽然止住了腳步,雙雙臉上現出驚愕的神情。
那個中年仆人緩慢走過去時,亦睜大了血絲滿布的眼睛,不禁捂着嘴,惡心地低頭深吐了起來。其中一個仆人,身體不穩,還打了個趔趄,摔倒在雪地中。眼前那一幕竟然是——
“他們自己走到宅後,然後倒吊樹上自缢了。”
失蹤的兩個人并排如死挺挺的鹹魚一般,倒挂在宅院後方的大枯樹枝上,雙眼直愣愣地瞪着走來的人,如同警示,如同忏悔,充滿蘊意……這兩個倒挂的燈籠,如熟透的柿子,只要稍微一碰,或許就會摔落在地上,亦或許與樹凍成整體,身上留着一絲殘雪,氣氛詭異中帶着些微冷清的和諧。那兩個嘔吐的仆人,一旁一動不動,低頭捂着嘴,難受得要死,堅決不敢再看一眼那死人的恐怖之相。吐到不能嘔吐為止,兩人急忙捂緊眼睛,互相攙扶着,腿腳發軟踉跄往前面走去。
舒爾則獵鷹一般四眼回望,忽然“啊”地一聲大叫,“少主,那裏有字!”兩人鎮定走向牆面,和屍體緊挨着,面對面望着血字,“這好像就是大叔的字跡。只是歪歪斜斜的,字與字間很松散,像是失去了靈魂。難道是他們死後寫的?”
“他們到底是在哪裏死的?”龍溟嘴中脫出不解的心中之問,小聲讀着牆上書寫的血字:“神鷹侍者,乃死神之仆,殺二神鷹,拿此二罪人血祭,以警來者,魂魄已冷,無藥可贖。”正在讀時,舒爾忽聽天空又繞飛一只鷹隼,如同昨日射下的獵物。
“少主,你快看,那只鷹隼。”舒爾對天急言。
龍溟仰望天空,又聽小童問,“那些真的是神鷹嗎?”
龍溟冷笑一聲,“若是神鷹,又怎會成我腹中之餐,何況,殺死鷹隼的是我,吃的肉多的,也是我,死神怎麽沒有找我呢?若能殺得了我,恐怕昨天半夜我獨自出去,不是更好被謀害?”
舒爾亦笑道,“嗯,何況我一個小孩,不是比大人更好殺嗎?為什麽不殺我,而殺這兩個大叔呢?确實疑點重重。”
“總之,這座龍魂雪山不簡單,或許有人故意操縱。我們需要趕緊下山尋些吃食,要不然不被凍死,也會被餓死,更別說是別人來殺我們了。”龍溟拍了拍舒爾的肩膀,輕聲問:“累不累?”單手指着臉被凍得泛白的雪兒。
“不累。”舒爾固執地抱着雪兒。
“好。我去把兩個大叔埋了。”龍溟縱身一躍,将兩個倒挂的僵硬“柿子”扛了下來,然後挑劍劈開了個坑,将兩人埋了進去,白雪掩蓋。
“這兩個人是脖頸被人勒死的,脖頸上有手掌印。”龍溟走向舒爾,忽聽那兩個随從在遠處緊張喊道,“少主,我們的馬都凍死了。”
舒爾小小年紀,不畏生死,一邊拍着小雪兒,一邊冷靜分析道,“雪山封路,無多餘的腳印,若無精靈鬼怪,兩人恐怕要麽便是自戕而死,亦或者是互掐致死。”
“有道理,怪就怪在有道理。”龍溟笑了笑,“走吧。”伸手牽起舒爾的衣服,拽着小人兒和小小人兒走向前去。幾人又饑又冷,失魂落魄,拖着疲累的身軀,走下了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