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
不得不說其實有間客棧離剛才那條街還是蠻近的,雲微現在站在客棧的正門,仰頭能看見在一面旗子上寫着的“有間客棧”四個大字。門向內打開,裏面正對着門便是一張長桌。雲微忍不住好奇地向裏面瞥了幾眼,食客們都坐在兩側,長桌上反而沒有人。
“這位小,呃,姑娘,”丁胖子回頭,指了指旁邊一條小巷,“從這邊走,跟着我到後院把東西放下來吧!”
“好。”雲微應了一聲,不動聲色地又多瞥了幾眼,而後便察覺到似乎有一道銳利的目光從身後射來。她立刻回頭,街上人來來往往,沒有一點不正常的跡象,轉回身,那個叫張良的青衣男子已經朝客棧後面走去了。
“就是這裏了。”丁胖子推開後院的一扇小門,對着身後的兩人招招手。随後而至的雲微看了第一眼後極力掩飾着自己滿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但還是忍不住在門口前艱澀地慢下腳步,停頓了一會。
這情境簡直……
木門只是幾條長木板草草釘在一起,下面已經爛成了掃帚狀。離門比較遠的那一角有一堆幹草和木樁,雲微艱難地辨識了半天才終于明白原來這是個簡易的柴房,柴薪橫七豎八地塞在一塊小地方,幾紮還沒劈開的樹枝樹幹堆在院子中間,上面仿佛還有煙塵盤旋萦繞。再轉過來一點發現了一個小門,旁邊放着一排木架,上面平攤着兩三塊肉,應該是通向客棧裏面的廚房。只是這看上去還能令人接受的小門對出是一排籬笆,像是被牛來回犁過一樣東倒西歪,一陣風吹過還順勢帶起了一卷衣裳一樣大的蜘蛛網。
“這位……掌櫃的大哥……”雲微突然感覺到說話的困難。
“叫我丁胖子就好了!”丁胖子豪爽地大手一揮。
“……丁掌櫃,”雲微低下頭不去看那一幅比荒郊野嶺還荒郊野嶺的景象,“您這裏……”斟酌了一下用詞,“平時有人在這裏砍柴嗎?”
“呃……”丁胖子一時語塞,尴尬地搓了搓手,“店裏人手不夠,這柴房也很久沒人用了,所以就不太打理它……”
雲微思索了一會,只能僵硬地點點頭:“那可還真是……辛苦了丁掌櫃啊!”
張良不禁莞爾。
“姑娘扛着這袋子也有好久了,把它放下來吧!既然幫了我們一個大忙,剩下的就交給我丁胖子打理吧!一定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丁胖子注意到雲微還一直扛着那個包袱,便拍拍胸口大聲道。雲微好不容易等到一個轉移話題的機會,立馬猛點頭:“那就多謝丁掌櫃了!”随即将袋子放到了地上,咚的一聲結實的悶響。丁胖子一手抓住袋子準備站起,表情卻一瞬間變得異常古怪。
“這……”察覺到此的雲微連忙上前重新提起袋子,“啊丁掌櫃還是我來吧!要放在哪?”又把袋子搬到了肩上,看着丁胖子仍未恢複的表情。
“啊,哈哈,哈哈!”丁胖子回過神來,幹笑幾聲,“那就麻煩姑娘把裏面的食材都放到架子上就好了。我就先進廚房準備早膳去了,哈哈。”最後的那聲哈哈簡直令雲微掩面。
那個包袱裏面似乎有什麽不對,張良看着閃身進入廚房的丁胖子,微不可察得皺起眉。一個強壯的男子都難以輕易提起的重量,一個清瘦的女子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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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良忍不住回想起剛才在街上所見,負着一個笨重的包袱,她居然能夠綽綽有餘地避開飛奔的馬匹。而且一路走過來也沒見她大汗淋漓氣喘籲籲,因為一直走在她的旁邊,所以他清晰地聽見了她輕而平緩的呼吸。是個習武之人嗎?張良安靜地看着正在将一捆捆菜根從袋子裏面掏出來在架子上整齊地擺開的少年人,那為什麽又要來做菜商?
安靜的氣氛有點詭異,雲微一直想着該怎樣挑開一個話題打破這樣的尴尬。
還未請教先生大名?不行,萬一人家不屑跟她這種小人物有什麽交情然後拒絕透露個人信息,這天就直接被聊死了。
不知剛才那位騎馬的公子是何人?不行,這話一聽就像是來尋仇的,雖然她只是單純好奇,但搞不好人家臉一拉直接把她趕出去,她可連菜錢都還沒收呢。
今天正發愁菜賣不出去,多謝先生了。額,這個,聽起來好像不錯。雖然不知道後面該怎麽接,但這尴尬的氣氛已經逼得她受不住了。雲微擺完最後一株菜,堅決地站起來,轉向正看着遠處的張良:“今天正發愁菜賣不出去,多謝先生了!”
“姑娘不必客氣。”張良回頭,一如既往的微笑,“稱呼在下作張良即可。”
碰上他眼神的一瞬間雲微怔了怔,突然意識到什麽之後錯開了目光。那眼神似是禮貌而得體,底下卻像藏了什麽利器一般猝不及防地紮了她一下。她突然想起剛才自己在客棧門口一個勁往裏面瞟的時候,背後刺過來的正是一模一樣的戒備。
“既然如此也算相識了,還未曾讨教姑娘名諱?”張良雙手交疊,手心向內,看向已經将袋子裏的菜根全部搬了出來的雲微。
她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情嗎?雲微一面飛快地回憶着,一面分神思考她該怎麽回這個問題。難不成是她做了什麽失禮冒犯的事情?可是大白天的客棧大門敞開,看幾眼怎麽可能過分。又或者他是看她背着一大袋菜根覺得怪異,就覺得她哪裏有些不正常?
好吧,這也是有可能的,雲微內心努了努嘴。被人這麽戒備着打量着,她反而偏不想好脾氣地有問必答。萬一這人是師父的仇家,看她下來買菜根發現了師父的蹤跡,正計量着一會怎麽上山砍人怎麽辦呢對吧?但不管怎麽說,她也不能無禮,不僅?G自己的臉面,而且被師父聽說了之後絕對會被大肆嘲笑七七四十九天的。下意識拍掉膝蓋上沾着的一點黃土,她想起張良已經告知了他的稱呼,想來自己也根本沒有理由拒絕道出姓名。但如果說了,就給了對方一個線索,聽剛才那子慕畢恭畢敬的語氣,想來只要他願意,絕對可以在這城裏把她以至于師父和師母的消息翻個底朝天。
這人可真的是……雲微暗自吸了口氣,可真是不好招惹。
但不知道是不是被無良師父壓榨慣了,碰上想壓她一頭的人,她都偏想壓回去。
雲微撥開額前的劉海,直視張良的雙眼字字清晰道:“鄙姓賀,無名鄉井小人罷了。張先生氣度不凡,實在是幸會了。”
張良一笑:“只是一介書生罷了。”
“張先生莫要過謙。”雲微側過腦袋,臉上時分毫不讓的笑容,随即蹲下身,繼續将一大捆的菜根拆開分成一束束地擺好。手上忍不住一抖,不知道後背那幾道冷汗透沒透過這身粗布衣服。恰在此時丁胖子救命般地推開小門走了出來:“那。”他将一個布袋遞到雲微面前,“這個價格姑娘可還滿意?”
雲微接過布袋,略一掂量,天那,這丁掌櫃也太豪爽了點吧……他平時的生意是要有多好才能保證這客棧只盈不虧……她這次貌似是要賺發了……是不是得考慮一下私藏起一點以備不時之需,哎不對,她一個貧農好像也沒有什麽需要用到錢的地方吧……再說這可是白花花的銀子啊,要是哪天被人盯上了要謀財害命……
“姑娘你……沒事吧?”丁胖子被瞪得心裏發毛,“這價錢……不滿意?”
雲微好一陣才反應過來,掂量的手還沒縮回去:“這……太多了吧?”
丁胖子呵呵一笑:“你幫了我這麽個大忙,這是應該的!”
雲微鄭重地道了謝,擡頭看見張良沉默而思索的眼神。
――一個姓氏又能怎樣?只能讓你自以為得到了什麽,然後将你往錯誤的方向上越引越遠。
丁胖子順勢請雲微留坐,雲微謝絕,抄起擱在一旁的箭袋和弓,再對兩人一拱手。
――張良,你千算萬算,還是算漏了一點。
“先告辭了。”
幹脆利落地轉身離去。
――一個幾乎沒下過山的人,怎可能為城中居民所耳聞?
張良一路目送她直到消失在小巷口。
――你認為我其實什麽都沒有得到?你并非如你所說的那樣,只是個農人家的“小兄弟”。你知道的,比你應該知道的多了太多。
他眯起了眼睛。
――多得令人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