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八

波瀾疊起的轉折,波瀾不驚的日子。

雲微将頭枕在膝蓋上,望向窗外。

那日之後她才得知,這位治她腿傷的男子是張良的師兄,而他們二人均是桑海儒家的當家。這位名為顏路的男子一句至少十日不得行走,她就這樣被圈在了這小聖賢莊裏。

不過這樣也好,雲微撐起下巴,至少不用擔心被帝國軍隊搜查到,也能每日看着這還算是賞心悅目的景色。就這樣過去了三天,傷口也終于顯示出即将愈合的征兆。聽聞張良已遠游而去,雲微心想這禍星可算是暫時移駕別處了,她也終于不用日日擔心會發生什麽了。

被強制不能做事的幾天裏,她也有機會漸漸理清了之前發生的一連串混亂的事情。雖然還沒有确切地聽到師父和師母的消息,但從之前那幾個小咯咯的談話中也大概可以猜到,師父估計十有八九是被那個叫老大的給砍了。還是難以置信師父居然會敗在這樣一個人手上,而且還送上了性命。或許是在撞上她之前就已經被師父所傷實力有削弱?有這個可能。但是憑記憶沒看見那個老大身上有大的傷口,衣服也挺整潔,不像經歷過一場惡戰。是內傷嗎?師父沒準瞞過她練什麽氣功一類的,呃不對,是沒有教她。如果真是這樣……

或許還有兩三個實力相當的人合圍師父?那這樣前面的古怪就都說得通了。如果是兩三個人合圍,那師父估計也是抗不住多久,而且要是那些人都提着刀,在短的距離內箭術會施展不開,就算師父技藝高超,那也是被人切中了弱點。但是,在将師父打敗了之後,另外的那些人又是去了哪裏?

雲微突然想起師母。在他們的敘述中,師母貌似是……被帶走了?

師母也不是弱手,要把她帶走至少要兩個人合力才能完成,那再加上已死的那個,就是一共有三個或者更多個人。而且師母不會坐視師父死在別人刀下,所以他們兩個可能同時在和兩個這樣的大人糾纏。那他們是先殺到院子裏來,再一路戰到樹林中嗎?但院子裏只有一支竹箭,沒有混戰過的痕跡,那又為什麽把院子毀得不堪入目,用來解氣麽?

還有,他們說的是女的已被帶走,男的翻不起多大風浪。看來師母應該還沒有被害,只是為什麽要把她帶走呢?想當年師父讓她記天下武學派別的時候她記不住可是要被扔茄子的,她自覺記得牢固,可是怎麽也沒判斷出這群人所屬的派別?既然有士卒在旁跟随,看樣子還對他們倍加尊敬,那看來應該是帝國那邊的勢力。羅網?還是陰陽家?師母被帶走,是因為她本是那個門派的人不知何種原因不再在門派內,還是她會對那個門派有什麽見不得人的用處?

至于其他,雲微倒是真的沒能想到什麽別的勢力。只是在前院的三道觸目驚心的溝壑讓她一直念念不忘。如果是類似刀氣劍氣所致,那憑這個人的功力……她現在應該已經是院子裏的花肥了。應該是那些大人中的一個做的,那這樣功力的人可能還不止一個。有這樣幾個厲害的對手,恐怕戰局會一邊倒。可是看起來,雙方的實力相對均衡?

也許陰陽術可以做到,但也需要強大的功力。怎麽看和這樣的人對打,即使是已經受了傷的這樣的人,雲微自知憑自己那點斤兩沒辦法勝過他。

而且,就算她想找到師母,在幾乎什麽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希望渺茫。而她唯一的憑據……雲微翻出了收在衣服裏的包裹,又一次将它打開。

――則只有師母的衣物一角,和師父的竹箭。

桑海城內,駐兵整齊劃一地從街上走過。

丁胖子将二樓的窗戶撐開一條小縫,遠望向城外的山巒。

別人可能沒感覺,但他已經注意到,街上的軍隊漸漸開始變多,有些甚至還身着不同的盔甲。這說明來到桑海的甚至還不止一支軍隊,是什麽大人物要來?還是墨家的弟兄們被人追擊暴露了行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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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想起那個屢次被錯認成小兄弟的女子,好像是叫……賀雲微?

雖然是個女子,可幹起粗活來卻要比之前的幾個小夥計幹脆利落得多。積了幾天的木頭,她一日之內全部砍開,足夠整家客棧用兩三天。之前背着一個巨大的袋子走進城裏将菜賣給他,那重量丁胖子直到現在還記憶猶新。不知道的人看不出,但他丁胖子可以肯定,這個孩子幹這些粗活絕對經驗豐富,勤快高效,絕對不是那種好吃懶做嬌生慣養的公子哥能夠做到的。

雖然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被帝國軍隊追殺,但是這個年頭,被追殺的又有多少是真正的壞人呢?更何況他自己也算是墨家叛逆分子,對這種事情早已習慣。這孩子,他願意相信。丁胖子對自己眼光還是有信心的,一定是個可造之才,來日加以培養,說不定會成為墨家的一大幫助。

不過如果這孩子不是被逼無奈,她犯得着幹出被人趕盡殺絕的事情嗎?

唉,始皇的天下啊……

這樣太平的日子,不知還有多少。

墨家,機關城。

“這次真多虧了先生,”幾位統領一字排開,高漸離居于中間,向前邁出一步,“高漸離代墨家全體感激不盡。”

張良雙手交疊:“不必客氣,世況如今,良也應當有所作為。來日墨家的朋友們若有需要幫助的地方,必定盡力而為。”

“如此便是多謝!”六位統領整齊地抱拳,欠身。班老頭往旁邊一瞥,機關手一把将呆立在一旁神游太虛的天明摁下頭去。

“唉喲你做什麽啊班老頭!”天明立刻彈起來抱着頭哀號道,恰好對上班老頭接近炸毛的目光,揮舞的手臂便小心翼翼地收回到身後,不好意思地擠出一點笑容。

“若是諸位不嫌麻煩,還有一事相問。”

“哦?”徐夫子拂了拂胡須,“子房請講。”

張良放下雙手:“我聽聞墨家重義輕利,倍受俠義之士推崇。廣交諸友,對天下各種流派英雄,以至奇聞怪談,無不知曉。不知各位有無聽說過,哪個門派,或者哪位前輩,對射術猶為精通?”

盜跖站在高漸離旁邊,早已耐不住寂寞,當下第一個蹿出來:“射術?你說的是射箭?這個帝國的軍隊可是最擅長的啊!全軍上下無不通曉,你看,”指着木欄上還橫豎插着的幾支箭,“這樣的箭我們機關城裏不知道還能收集到多少呢!”

“小跖。”高漸離低聲示意,盜跖意猶未盡地閉了嘴。

“劍?你說劍?”捕捉到一個敏感的字眼,另一邊的天明卻眼睛一亮,鬧騰了起來,“那當然是大叔最厲害啦!衛莊那個大壞蛋是靠偷襲才傷到大叔的,他連大叔的一丁點都比不上,不對,是連大叔的一丁丁丁丁點都比不上!想當年幾百個秦兵一起上都全不是大叔的對手,我和大叔就兩個人,一把劍……”

終于等到天明消停下來,衆人亦無甚可說。張良見此,正要擡手謝過,一邊沉默不語的班老頭卻緩緩開口:“射術麽……”

他沉吟片刻後轉向衆人,“射術的話,老頭子我倒是有些可說的,但不知有無作用。”

“大師,請講。”張良攤出手掌。

班老頭放下手,悠悠地嘆了一口氣:“這事都已經過去快有二十年了,不知道那個人現在是不是也成了個像我這樣的糟老頭了。”

“當時秦國還未一統天下,我也還只是個什麽都不懂的毛頭小子,滿腦子就只有機關術,整天想着造出一樣強大的器械。”

“那時侯我潛心于不斷改進機關□□的制造,那人在俠士之中也是頗有名氣。看見我做的□□,便氣勢洶洶地找上了門來。”

“有魄力,這人可真厲害!”盜跖忍不住說。班老頭又瞪了他一眼:“不插嘴你會死嗎?”盜跖撇嘴,把探出的頭縮回去。

“當時他大罵機關□□簡直就是對射術的亵渎,只配做小孩子的玩具。而我還年輕氣盛,便一氣之下答應了他比試的要求。我們同時在五十步開外瞄準靶子,每人二十發,誰命中靶心的次數最多,誰便是贏家。”

“結果你輸了,是不是?”盜跖又一次伸出他的腦袋,而注意到班老頭近乎炸毛的目光之後幹笑兩聲沒再說下去。

“結果如何?”徐夫子問。

班老頭一擺手:“還能怎麽樣,輸了!”

“啊?!”大鐵錘禁不住發出了驚嘆。

張良心中一動,追問道:“此話怎講?”

“唉!”班老頭把雙手背在身後,搖搖頭,“其實不是□□的問題,是那人實在太了不得。機關□□發出的箭都打在了靶心的圈裏,算是多次嘗試中結果最好的一回。但那個人的二十發打出去,”班老頭略作停頓,眼中浮現出一股敬意,“在靶子上只留下了一個箭孔!”

“什麽?!”反應過來的盜跖驚得瞪大眼睛,“你是說,他的二十發箭,全部打在了一個地方?!”

班老頭認真地點點頭:“全部在靶心!”

“怎麽可能?!”大鐵錘問。

“就是這樣,”班老頭回答,連聲音中也透出了忌憚,“每一箭射出,都把前一箭從尾部開始,沿中央縱向切成兩半!”

這次連高漸離都皺起眉:“大師,此人是諸子百家中的哪一派?”

班老頭緩緩道:“都不屬于,而且他現在也已經不知道身在何處,是生是死都無從得知。不過如果他還活着,可以肯定的有一點,他絕對不可能站在帝國的一邊,也絕對不會和與帝國相關的勢力成為盟友。”

“為什麽?”盜跖雙手抱在胸前,“不會是帝國的重犯吧?”

“我估摸着差不多,”班老頭對盜跖點點頭,“他确實是因為帝國的追擊所以當年才隐匿淡出,但依我估計,以帝國的力量,不派出上百精銳不可能将他捉拿。”

“班老頭,”盜跖托腮思考了一陣,轉過頭,“你說你和那個人交好,是不是……”臉上露出了略微奸詐的表情,“知道點什麽隐情吶?”

班老頭斜了盜跖一眼:“不知道!”後者只好尴尬地賠笑兩聲。

張良适時地插了進來:“不知此人名諱?”

談論的人們都漸漸安靜了下來,等候班老頭的回答。班老頭掃視過全部人,包括一旁也聽得入了迷的天明,沉聲道:

“二字,程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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