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沖完澡出來,那電風扇還在響,嗡嗡聲中夾雜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李政走到竈臺前,拎了下熱水壺,已經空了。他拿搪瓷杯接了自來水,喝完後打開衣櫃,翻出一件t恤套上,然後躺上床。

“咯吱咯吱”的聲音漸漸緩下來,直至消失,船艙裏再沒有半點響動。

裏屋的人跟小老鼠似的。

早前已經睡過幾個小時,李政現在不困,沒打算補覺。

他已經很久沒有過正常作息,沒想到一睡就像踩進了沼澤地,越陷越深。惡夢總是如此,自己做局困死自己,一驚一乍醒來,還要心有餘悸回味半天,人是有多犯賤。

離天亮還有一陣,李政枕着頭,翹腿躺了一會兒,聽見裏面的人翻了個身,發出“呲”的一聲,像抽了口氣,之後再沒動靜。

**

周焱腳底板疼。

她屈起腿,擦了擦腳底板的傷,胳膊一動,胸口的傷又辣疼起來,周焱把臉埋進枕頭裏,濕發把床單都弄潮了。

迷迷糊糊閉了會兒眼,再睜開,天還半黑,光線灰蒙蒙的,外間的燈已經關了,她勉強看清挂在桌沿上的衣褲。

周焱輕手輕腳下了地,扒着牆板往外面望,沒有人。

門洞下躺着一雙拖鞋,一只朝前,一只朝右,像是被人踢過來的。周焱見過這鞋,鞋帶快掉了,之前穿在李政腳上。

她的腳35碼半,鑽進去,像小時候偷穿母親的高跟鞋,提起來一晃一晃。腳趾頭夾緊鞋帶,周焱一晃一晃走到書桌邊,摸了摸衣褲。

全都潮潮的,牛仔短褲更是濕淋淋的。

周焱沒再開電扇吹,怕它壞在自己手裏。她勉強穿上文胸和內褲,再套上李政給她的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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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條大褲衩,怎麽都駕馭不了。

地板上浮着潮潮的濕氣,周焱攥着褲腰,小心地走出船艙,門一開,她卻屏住了呼吸。

霧失江舟,天地連一色。

這是她在船上的第十三天,一覺醒來,無山無樹,無河無舟,天地一片霧色,除了腳下的一方,她再也看不見它物。

周圍靜得可怕,蒙着眼的輕紗揮不走,霧中的濕氣卻又如此柔軟。

世界空了,她也許還沒醒。

“噠——噠——噠——”

腳步聲不疾不徐,漫不經心,是這世界唯一的聲音。

周焱轉身,輕紗遮眼,她看不見。

又是“噠——噠——噠——”

高大的輪廓,寬肩,有力的臂膀,霧色一點一點被他拂開。

有這麽一瞬間,李政以為有個小仙闖進了他的船。

柔軟的長發,小小一張臉,豐潤的嘴唇微微泛白,誤穿了大人的衣服,還拎着褲腰。

可愛到讓人心軟。

可惜,她的眼神不夠可愛,超越了她的年齡,藏着不該藏的東西,也只有安靜的捧着書本,于無人處翹着小腳丫的樣子,才是純粹。

李政說:“醒了?”

“嗯。”有點沙啞,周焱清了清嗓子,“你有皮帶麽?”

“沒。”

“繩子呢?”

李政說:“纜繩,要麽?”

“……”周焱又提了提褲腰。

李政一笑,走進船艙,把挂着的臘肉拿下來,拿菜刀砍斷了紅色的細麻繩,走到外面,扔給還提着褲腰站那兒的小人。

“先系着。”

周焱聞到一股臘肉味,也不矯情的躲着去系,撩開t恤,直接在腰上捆了一圈,打了一個蝴蝶結。

她邊打邊問:“幾點了知道麽?”

李政說:“大概四五點。”

兩人都沒手機,不确定準确時間。

周焱系好了褲腰,看向李政:“你說水警和老劉叔能不能找到我們?”

“現在難,等霧散了好找。”

“除了手機,就沒有其他的通訊方法了?人家出租車上不是還有那種對講機?”

李政靠着牆板說:“你看我這船有什麽?”

周焱不再抱希望。

李政說:“現在這麽着急,昨晚誰讓你上船的?”

“我來不及想。”

“三思而後行,學語文的連這都不懂?”

周焱忍了忍:“是漢語言文學。”

李政“哦”了聲:“更高級的意思麽?換湯不換藥。”

周焱不跟他争辯,怕褲腰系得不牢,她又隔着衣服提了兩下,問李政:“你這裏附近熟不熟?你說能不能游出去找人?”

“可以。”

周焱一喜。

“一有船,我先被撞死。”

周焱垮下臉。

李政笑了聲:“行了,要餓了就去做點吃的。”

周焱搖頭:“不餓。”想了下,又問,“你餓了?”

心裏卻犯嘀咕,他今天撞邪,居然對她笑了兩次。

李政說:“唔,去煮點兒。”

周焱進去煮飯,翻了翻竈臺,問:“沒蔬菜了?”

李政下巴點了下臘肉:“蒸盤肉,煮個挂面吧。”

切好了臘肉,周焱打火打不着,李政點着打火機,靠近燃氣竈,“嚯”一下,火起來了。

“這兩天壞了。”李政把打火機扔到竈臺上,走進卧室,躺下休息。

十分鐘後吃飯,周焱沒什麽胃口,時不時朝窗外望一眼,期待有船靠近。

李政敲了敲盤子:“吃飯!”

周焱扒了兩下,問他:“會不會一直沒人發現我們?”

李政說:“當這是幽靈船呢?”

“……也不知道老劉叔他們怎麽樣了,他們會不會有事?”

“不會。”

“這麽肯定?”

李政瞟着她:“多大點事兒?”

這段江域行走,潮水最常見,六七八|九月,或者說随時都能碰上大潮小潮,只是昨晚碰巧,難得一次毫無準備。

吃完了飯,兩人無所事事。

沒手機沒電視,周焱也沒書本,時間尚早,濃霧半點散去的跡象都沒有,能見度低到她生平首見,這艘船就像進入了異空間。

周焱坐在甲板上,捧着臉發呆。

李政繞船走了一圈,查看有沒有漏看的破損,回來後見周焱跟呆子似的,說:“沒事就去睡一會兒。”

“睡不着。”周焱說,“要不我喊喊看,說不定有人能聽見?”

李政随她:“喊吧。”

周焱站了起來,對着霧大喊:“有沒有人——”

聲音綿軟,力氣不夠。

李政坐下來,看她又把手圍在嘴邊,喊:“有沒有人——救命——”

中氣倒是足了點。

周焱突然道:“你也喊。”

“不喊。”

“為什麽?”

李政說:“我從來不喊救命。”

“……那你喊有沒有人。”

李政懶得理:“行了,坐下省口力氣,才幾點?那些船現在開是嫌活太久了?等霧散了再說。”

周焱只好死心,又坐了下來。

李政摸到一小塊碎陶片,是漏網之魚,他随手一扔,說:“無聊就自己找點事做。”

“有什麽事?”

“你除了看書就沒別的事了?”

周焱思考了一下:“船上沒有。”

那就是陸地有,李政也沒多問。

“我之前覺得呆船上很好,安安靜靜的,每天都很簡單。”

李政問:“現在呢?”

“沒有一帆風順的。”周焱問,“你為什麽會開船?”

“沒好好念書,就來開船了。”

“……哦。”

李政說:“你好好念書,千萬別在船上呆着。”

周焱剛想說什麽,李政突然站了起來,說:“找點事做。”

他去了船頭,沒多久就回來了,手上拿着一根杆子。

周焱定睛一看,驚訝:“釣魚竿?”

“唔。”李政擺弄了一下釣魚竿,往水裏一抛。

周焱問:“你放魚餌了麽?”

“沒。”

“……那能釣魚麽?”

李政說:“看看有沒有蠢魚。”

願者上鈎麽?周焱好奇心起,期待着魚竿晃動。

李政躺了下來,頭枕在腦後。

霧還未散,天空依舊灰蒙蒙一片,可視的範圍卻稍大了點,他取來釣魚竿,從船頭走起,走了四步就看了這小姑娘。

李政垂下眼,看見那小姑娘這刻正坐在船沿,腳上晃着他的拖鞋,手上握着釣魚竿,神情專注。

胳膊上的一道劃痕有點顯眼,他不由想起昨晚,這姑娘推開駕駛艙的門,光着雙腳,濕着腿,透明的t恤貼合着腰身曲線,鼓囊囊的胸前勾出了一道口子,乳|肉滲着血點。

在她懷裏的時候,瑟瑟發抖。

等了半天,魚竿沒有半點動靜,周焱回頭想跟李政說話。

那人閉着眼,已經熟睡,周焱靜了下,繼續默默等着魚兒。

泱泱江上,唯有一方船舶,靜待雲開。

**

雲霧散去大半,李政醒來,問:“釣到了麽?”

周焱說:“沒有。”

她把魚竿放到甲板上,站了起來,說:“看着會兒。”

李政輕哼了聲,似乎應下了,等周焱從廁所出來,卻見李政開着衣櫃,拿出一個袋子。

李政把袋子遞給她:“擦傷。”

周焱接住,說:“這不是你朋友讓你帶給別人的麽?”

“先用着。”

李政又走了出去,似乎是去前面。

周焱把門關緊,走到卧室裏面,把袋子裏的藥拿出來,看了看說明書。她躲着窗戶把衣服脫了,擠出點藥膏,先擦了擦胸口。

辣辣的,涼涼的。接着又擦了胳膊和腳底板,她還有傷,傷在後腰靠近臀部的地方。

也不知道昨晚怎麽刮到的,周焱看不到,只能摸出一道劃痕,她反過手,摸瞎擦了擦,也不知道位置準不準确。

終于擦完了,她舒了口氣。

外面雲霧又散了,能看見遠處的江水,江上空蕩蕩。四周無岸,不知道是什麽地方,江底淤泥松,錨抓不住,船也跟着飄。

周焱順着船沿往前走,走到了機房的門口,看見大門敞開,底下開着燈,下面的打着赤膊,正低頭擺弄機器。

那人頭也不擡的說了聲:“去書桌抽屜裏找找,有沒有十字起子。”

“哦。”

周焱回到卧室找了找,在抽屜最底下找到一個十字起子,給李政送過去。

李政低頭忙碌,周焱順着梯子往下爬,拖鞋太大,她爬了幾步,停頓一下。

李政擡頭看了她一眼,等她繼續往下,他才收回視線。

艙底又悶又熱,地上躺着件t恤,這人前胸後背都出了汗,汗水順着耳側往下滑,橘色的燈光,将他深色的肌肉照出了另一層顏色。

周焱問:“之前怎麽不修?”

“不會。”

“……現在怎麽又修了?”

李政看了她一眼:“霧散了,看見船了?”

“沒。”

李政不再廢話,繼續低頭嘗試。

周焱沒話找話:“你為什麽一個人開船?老劉叔說這種船不允許一個人。”

李政答案簡單:“沒錢。”

過了會兒,他又看向周焱,在她腰上盯了一下,說:“褲腰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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