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幹燥的水泥地面上,拖出了一片水漬。

周焱坐在地上,低頭擰着身上的衣服,湖水像一涓細流,流向地面,最後滴答滴答。濕t恤緊緊貼着身體,她輕輕扯了下,背上突然貼來一根手指,從左往右,慢慢劃過去。

周焱挺了下背。

李政躺在地上,一手枕在腦後,一手輕輕劃着,問:“剛才壓疼了?”

“還好。”

地階堅硬,她後背估計被壓出一條紅線,頭發長,遮住了大半的背,看不到。李政捏住她一撮長發,盯着她瞧,從頭掃到底,瞧不見正面。

“天氣預報說還有臺風。”

“嗯,怎麽?”李政說。

“那船還開不開?”

“開,明天走。”

“老劉叔他們呢?”

“他們也走,不過是往回。”

“你終點是哪兒啊?”

問話的人一直背着身,李政的手向下,在她的腰邊停頓了一下,扶了上去,坐了起來。

周焱縮了下腰腹。

李政摟着她,垂眸看着她的側臉,說:“去慶州,去過那兒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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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焱說:“去過兩回。”

“去幹什麽?”

“玩。”

李政笑着:“你也會玩?”

“……我怎麽不會玩?”

“慶州有什麽好玩,四線小城市……那邊倒有個游樂園,去沒去過?”

周焱搖頭:“好多年前跟我爸去的,他一個同事老家在那裏,所以帶我去玩……”周焱聲音低沉了一點,頓了下才接着說,“那個時候游樂園還沒建成呢。”

“看來你還真去過。”

“這有什麽好假的。”周焱動了下腳趾頭,說,“走了吧?欣欣要玩瘋了。”

李政說:“你先坐着,我去拿衣服。”

“一起去。”

李政拍了下她的肩:“坐着。”

說完,李政站了起來,往水裏一跳,箭一般劃向前方。

雙肩寬厚,粗壯的手臂輕易撥開了水,風吹日曬的膚色,常年搬貨拉纜繩的肌肉,跟之前在這湖裏游泳的男人統統不一樣。

周焱看着湖裏漸漸遠去的人,咬了兩下嘴唇,擡起手,食指輕輕擦了擦唇瓣,那人的氣息似乎還有餘留,舌頭有點發麻。

周焱覺着熱,扇了幾下風。

李政出了水面,踩到草坪上,穿上拖鞋,欣欣百忙之中抽了個空,游過來問:“李叔叔,要回去了嗎?”

李政說:“不回,你繼續玩兒,注意安全。”

“噢!”欣欣歡呼。

周焱等了一會兒,看見一道影子慢慢從路邊走來。

李政把一雙白色涼鞋扔地上,抓着t恤,一邊擦着身上的水,一邊說:“再坐會兒。”

“幾點了?”

李政說:“還早。”

周焱把腳伸進水裏洗了洗,李政往她邊上一坐。

周焱說:“我剛好像聽見欣欣說話?”

李政把髒t恤扔邊上,說:“玩瘋了,回去再叫她。”

“哦。對了,明天幾點出發?”

“等貨裝完……到時再看。”

“那我明天上午出去一下。”

李政看向她:“去哪兒?”

“聽說附近有個防空洞,欣欣也說要去。”

李政“嗯”了聲。

周焱問:“我皮筋呢?”

李政往地上摸了兩下,又掃了一圈,說:“沒了,可能掉湖裏了。”

“……算了。”

無所事事,李政摸出個打火機,撥了幾下火,往四下看了看,他站了起來,往後面走去。

周焱回頭,看見他從不遠處的草地上拔了一捧草,又走回來坐下。周焱瞅了眼,裏頭有狗尾巴草和不知名的雜草小野花。

李政懶洋洋坐着,低頭把幾根草纏到了一塊兒,點着打火機,燒了燒尾巴,纏了幾根後,他又把這些纏到了狗尾巴草的杆子上,粗糙的或多餘的地方,就用打火機燒一下。

周焱扶着地,腳在湖裏頭晃着,過了會兒,邊上的人用手指梳起她的頭發,攏成一捧,紮上小草。

“好了。”

周焱摸了摸,發圈挺結實,似乎還摸到了一朵小花。

周焱問:“有花?”

“嗯。”

“什麽花?”

“不認識,米分白色的。”

周焱好奇,一邊撥着腦後的小米分花,一邊在水裏晃着腳。

李政活動了一下肩膀,骨頭咔嚓咔嚓響了兩下,胳膊撐着地,往後躺了躺,看着那根小手指頭在那兒撥來撥去,快把野花撥下來了,他一笑,抓住她的手說:“再動頭發又散了。”

風熱熱的,空氣裏有一種雨前才特有的泥土味,熏得人昏昏欲醉。

許久,李政看了眼周焱身上已經幹了的衣服,說:“走吧。”

“嗯。”

兩只手還拉着,直到把欣欣叫回來,才松開。

欣欣今天玩得盡心,回去的路上蹦蹦跳跳,往前面跑了兩步,倒着走路,大聲說:“李叔叔,你怎麽不穿衣服!”

李政把手裏的t恤往她鼻子前一掃,欣欣誇張地捂住半張臉:“臭死啦,一股汗味!”

李政幹脆把t恤蓋到她頭上,說:“幫我拿着。”

欣欣扯下來,嫌棄地往前面一丢,轉身就跑,咯咯笑着:“才不要,臭死了!”

李政笑着把衣服往肩上一搭,放慢腳步,腳下兩道影子一前一後,時不時地重疊。

**

回到船上,周焱先洗澡,她剛準備脫衣服,手頓了下,回到鏡子前,側了下頭。

衛生間燈泡瓦數低,光線昏暗,黑發中間夾雜了一抹綠色,綠色上開出了一朵米分白色的五瓣小野花,很小一朵,只有她指甲蓋大。

周焱靜靜地望着鏡中的自己。

衛生間的門開了,李政說:“好了?”

“嗯。”周焱披散着一頭濕發,端着臉盆說,“我去晾衣服。”

“去吧。”

剛有人洗過澡,衛生間裏還有沐浴露的清香。

廉價的洗頭洗發一體的沐浴露,還剩下一小半,李政往浴缸裏一站,一邊沖水,一邊擠了些,胡亂往頭上身上抹,泡沫流進了眼睛,他對着水沖了沖,睜開時模模糊糊地看見了窗框上的蘑菇。

他碰了一下,還真是。

前不久她打掃衛生之後,蘑菇就沒了,才幾天功夫,又長了出來,菌類的生命力如此旺盛。李政想了一下,還是把這些都摘了,直接扔出了窗戶。

照舊三分鐘沖完澡,他順便把衣服褲子在水裏撩了撩,出來的時候,周焱還沒進屋,打開大門一看,那人正站在甲板上望着天,邊上是晾衣架。

李政走出去,說:“看什麽呢?”

周焱回了下頭,“會不會下雨啊?”

“不一定。”

“那衣服得收進去。”

李政把濕衣服抖開,晾上去說:“站半天就想着收不收衣服?濕了就讓它濕着,太陽一出就幹了。”

周焱對男人的大大咧咧無語,“雨淋過了得重新下水洗。”

“麻煩不麻煩?”

“你洗衣服花了幾分鐘?”

李政挑眉:“一分?”

“收個衣服多少時間?”

李政笑了笑:“幾秒。”

周焱說:“最多一分鐘的事情,有什麽麻煩的?要麽晾到裏面,要麽重新洗,還是雙向選擇。聽我的晾進去,還能省下五十秒。”

李政扶着晾衣架大笑,周焱吓了一跳,臉熱了熱,“有什麽好笑的啊……”

李政握着她的肩,把她拉過來,親了下她的嘴,笑道:“這口才,是該當老師。”

周焱微微低下頭。

衣服晾了進去,關燈了。

周焱躺在床上,摁了下手機,時間還早。她呆了一會兒,在手機屏幕暗下之前,又摁了一下,手往上面的書桌摸了摸,不一會兒,摸到了。

小草發圈放到了屏幕上,像是發着光,光裏還開出了一朵指甲蓋大的小花,周焱撥着它,心裏默默數着,一瓣,兩瓣,三瓣,四瓣,五瓣,光快暗了,她又摁了下鍵,微風從窗外拂來,送進了幾滴雨絲。

外面李政靠坐在床頭,順手把窗戶關了下,關完了,往背後的屋子掃了眼,等聽見了關窗聲,他才重新靠回去,一直枯坐到後半夜,才有了睡意,朦朦胧胧閉上了眼。

小雨沒下多久,第二天,空氣依舊悶熱。

周焱帶着欣欣坐上公交車,下車後步行七八分鐘,到了防空洞。防空洞七點半對外開放,她們來得早,裏面只有兩三個老年人。

坐了一會兒,人漸漸多了起來,大多都是老人家帶着小孩過來,喧嚣聲漸大。

老人下棋聊天,顧不過小孩,孩子們差點把洞都給掀了,幾個沒帶孩子來的老人難免抱怨。

有個小孩犯困,趴在桌子上睡得抱住自己胳膊,家長跟邊上的人說:“我回去拿條毯子,你幫我看着點。”

剛說完,邊上突然遞來條毯子,一個小姑娘說:“毛毯租嗎?一小時兩塊錢。”

公交車來回四塊,孩子最多睡一個小時,租毯子劃算。

周焱接過兩塊錢,又問邊上正罵小孩的老人家:“要看孩子嗎?中午前五塊錢,我還能給孩子講故事,教拼音和英語。”

周焱把英語課本和大學錄取通知書攤在對方面前。

不一會兒,周焱的桌上就圍了十幾個小孩。

**

碼頭上,李政幹到了大中午,汗如雨下,掀起衣服擦了把臉,再往下擦着脖子,接住老劉叔扔來的煙,咬住了說:“差不多了。”

“那你們吃了飯就走?”

李政看了眼頭頂的太陽,“嗯,再不快點兒,真來不及了。”

老劉叔說:“她們怎麽去了這麽半天,還沒回來?”

“快了。”李政回頭,望向遠處,不一會兒,又用衣服擦了擦脖子,說,“來了。”

由遠及近,一大一小漸漸走到了陽光下。

欣欣飛奔到老劉叔懷裏,喊:“爸爸!”

老劉叔笑着抱起她,摸了摸她額頭,“玩得全是汗,我看你這兩天是要玩瘋了!”

李政站在原地沒動,等人走近了,夾下香煙,煙頭點了下她手上的塑料袋,說:“兩條毯子都拿走了?”

“……嗯。”

李政揚着嘴角,“賺了多少?”

周焱說:“七十幾塊。”

李政咬回香煙,搖了搖頭:“怪不得賣藥黨專找老人。”

周焱仰了下脖子,瞥了他一眼,李政一笑,拍了下她的頭。

午飯照舊在船老大們經常光顧的小飯店裏吃,小李和他媳婦也在,幾個人坐了一張大桌。

老劉叔看着埋頭吃飯夾肉的周焱,笑道:“我還當你不喜歡吃肉,船上的時候就吃那麽幾筷子,這家飯店做的紅燒肉特別好吃?”

老劉叔夾了一口,嚼着說:“也一般般嘛。”

周焱笑了笑,又夾起了蝦,放開了吃。

李政掃着碗裏的飯,抽空看了她一眼,哼笑了聲。

吃得熱火朝天時,門口突然停下了一輛轎車,車身油光發亮,與擁擠寒酸的小飯店格格不入。

車裏下來個人,一身休閑打扮,戴着副墨鏡,走進飯店,把墨鏡一摘,朝着老劉叔那桌笑道:“我就猜你要是還沒到慶州,那肯定還在這兒!”

說着,看見了端着飯碗的周焱,似乎有點驚訝,揚了揚眉,“小美女,你也在呢?”

林泰吊兒郎當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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