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車上的交通廣播報道着積水路段,提醒司機改道行駛,周焱抱着書包,坐在林泰的車上前往“Ti Amo”。

林泰板着臉,等紅燈時摸出根煙點上,吸了兩口,紅燈轉綠,他重新踩下油門,說:“沈亞萍都勸不動小傑,你有什麽主意?”

“沒有。”

“沒有?”林泰睨了她一下,“那大老遠的趕去那兒幹什麽?” 周焱說:“那你以為我有什麽主意?我跟你們都不算認識,跟那個李正傑更加不認識,我憑空能想出什麽?”

林泰嘲笑道:“這麽說你去了那兒就能想出主意了?”

“你又怎麽知道我去了那兒沒辦法?”

林泰說:“看不出來,本來以為你是個啞巴,想不到你是個刺兒頭。”

周焱也不糾正他把牙尖嘴利當成“刺兒頭”,她也不認為自己牙尖嘴利,她嘴笨才對,小時候就是個悶葫蘆,長大了才好些。

胡思亂想一路,車子抵達“Ti Amo”,大門緊閉,門上挂着“休息”的中英文木牌,木牌上全是水。

兩人下車,林泰敲了敲門,往裏面張望,不見人影,他幹脆打了通電話:“亞萍,我在餐廳門口,過來開下門。”

門從裏面打開了,沈亞萍穿着身休閑裝,頭發随意盤起,沒有化妝,略顯疲态。

沈亞萍瞟了下周焱,問林泰:“怎麽回來了?那邊怎麽說?”

林泰說:“就我之前跟你電話裏說的那樣……小傑呢?”

“在樓上。”

“勸過了?”

“昨晚勸到現在,打也打了罵也罵了,不聽。”

Advertisement

“你打他他不更倔?”

“他一個大小夥子我打得過嗎?就抽了他的頭。”沈亞萍問,“你們現在過來有事?”

林泰說:“我想來跟他好好說說。”

“你說的他會聽?別開玩笑了。”

林泰看向邊上一直沒說話的周焱,周焱開口:“我想見下他。”

沈亞萍一怔,面上不動聲色,想了想,說:“等會兒吧,我剛罵過他,現在去肯定碰一鼻子灰……我去弄點喝的,你過來看看想喝什麽。”

周焱看着她走向廚房,等了幾秒,提腳跟了上去。

餐廳兩天沒開張,冰箱裏食材一大堆,沈亞萍拿出一瓶果汁,說:“葡萄汁,喝嗎?”

“随便。”周焱道。

沈亞萍一邊倒着葡萄汁,一邊說:“那個孩子很倔,小時候很會鬧,我們這些人從前吃過苦,所以對他特別寵,他呢,越大我們越管不住,本來就不是個乖的,現在做些離經叛道的事,好像是理所當然一樣。”

周焱直白地說:“看得出來。”

沈亞萍把杯子放到她面前,問:“李政以前的事你清楚嗎?”

周焱說:“聽林泰說了點。”

“李政沒跟你提過?”

“還沒。”

沈亞萍從口袋裏摸出一盒香煙,在周焱的注視下抽出一根,咬在嘴裏點上,吐出一口煙,問:“會抽嗎?”

周焱搖搖頭。

沈亞萍夾着煙,一手抵着胳膊肘,似乎才想起來,說:“你還小,跟小傑也差不了多少。”

周焱挑眉:“你們以年齡來論大小麽?”

“……”沈亞萍夾着煙的手頓了下,“不以年齡,以什麽?”

周焱笑了笑,說:“給我一根吧。”

沈亞萍略有遲疑,還是給了她一支煙。

周焱接過細長的女士香煙,說:“借下火。”

沈亞萍又把打火機給她。

周焱夾着煙,咬在嘴裏,打着火點上,松開打火機的時候,緩緩吐出一口煙,說:“讀書的時候,我們老師總說,你們現在別早戀,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們,你們将來就會怎麽怎麽後悔;Q|Q空間裏這種文章,等再過幾年你回來看,我保證你想挖個洞把自己埋了,我是過來人;還有什麽,将來別報這個專業,也別報那個,我是過來人,我告訴你,你将來要後悔的……都是這樣的話。”

周焱說:“是有道理的,誰都不能否認。但是,這種道理是以年齡的高姿态來指點江山,總有人不後悔一些事,年齡嘛,是米,是油鹽醬醋堆積起來的,別人也會到那個年齡,這是誰都會有的資本。反正大家都是各活各的,誰也別指點誰的江山好。”

沈亞萍沉默許久,才問:“你叫什麽?”

“周焱。”

她昨天就知道了周焱的名字,可似乎今天才第一次認識她。香煙燒得太久了,煙灰簌簌地落了下來,沈亞萍回神,彈了幾下,盯着周焱手上那支,問:“會抽?”

周焱說:“不會,沒吸進去,就在嘴裏過濾一下而已。”

沈亞萍笑了。

周焱第一次看見她笑,與不笑時似乎是兩張面孔,一張冷豔如霜,高高在上,一張卻豔光四射,更添生動。

沈亞萍說:“差不多了,我帶你上去吧。”

**

李正傑玩不成游戲,早早鑽進了自己房間睡回籠覺,可惜精神太亢奮,怎麽都睡不着,正跟朋友聊微信,外面突然有人敲了兩下門,說:“我進來了。”

話音剛落,門就開了,李正傑看着站在門口的人,說:“小姨,你就別白費……”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李正傑瞪着站在沈亞萍邊上的女人,過了幾秒,反應過來,昂着頭高傲地笑道:“喲,這是幹什麽呀?”

沈亞萍冷聲道:“少嬉皮笑臉,給我好好說話!”

李正傑不以為然地聳聳肩。

周焱說:“我跟他單獨談會兒吧。”

李正傑說:“我同意了麽我?”

沒人管他的意見,沈亞萍直接走出了卧室,把門關上了。李正傑下了床,邁着大步打算直接出門,還差幾步路,一個人牆擋了過來。

李正傑錯開一步,人牆也錯一步,李正傑再錯開一步,人牆又跟着錯開一步,李正傑說:“讓開!”

周焱說:“你做這些事有什麽好處,有什麽意義?是非黑白知道麽?”

“少來跟我說教,你知道個屁!”

“你知道,你知道你給我說說?”

“你算哪根蔥,我跟你說?”

“我看你像根蔥,不如我跟你說。”

李正傑一愣:“你他嗎才……”

“是你把那人打成重傷進醫院的吧?”周焱打斷他,不給他罵回來的機會。

李正傑喊:“放屁!”

“放什麽屁?這不就是你洗白自己,趁機嫁禍的麽?”

李正傑怒不可遏,破口大罵:“我|操|你|媽!臭|婊|子你給我……”

周焱點點頭,又打斷他:“不是你打的,只是你給你爸媽報仇,趁機嫁禍,是吧?”

周焱盯着他:“你自己是爽快了,你那個躺醫院的同學呢?你這個人一無是處,沒任何拿得出手的,成績爛,叛逆不懂事,自以為是,我看你朋友多,應該是個重情義的,也就這點拿得出手,可是你拿他的傷勢來大做文章,借此以逞私欲,又算個什麽東西?”

李正傑又要破口大罵,突然想到什麽,抑制住怒火,笑道:“激将法不管用,這招太爛了。”

周焱說:“是激将法,但我說的是不是事實?來,我幫你捋捋順,你那同學不知道被誰打了,昨晚好不容易搶救回來,估計不死也要殘,他家就他一個獨生子,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你那同學把你們當兄弟,兇手呢,就在暗中笑話你們這幫兄弟,簡直是‘好兄弟’啊,這麽團結,幫了他的大忙!”

李正傑面色鐵青。

周焱繼續道:“你把這當成純粹的激将法也行,你記住,別以為穿個骷髅衫就是古惑仔,你還不配,就憑你現在借自己兄弟的生死來報你自己的私仇,這種角色,在電影裏通常都是個龍套配角,還是沒有好結局的配角。你兄弟去了下面,逢年過節也會來感謝你的好。”

沈亞萍靠在卧室門口,抽完一支煙,又點上一支,煙霧缭繞中仿佛回到從前的青蔥歲月,學生時期不好好念書,只考上了大專,家裏條件不好,她也不想去拿個沒用的文憑,後來跟早戀對象分了手,跟着姐姐姐夫還有那個人一起去了意大利。

最初的日子苦不堪言,她多少次想放棄,現在回憶,也不知道怎麽堅持下來的。

那些共同的經歷,共同的記憶,原來已經這麽遙遠了,現在,裏面的那個年紀小小的姑娘,正跟那人經歷着她不知道的經歷。

腳步聲一點一點靠近,沈亞萍看着停在四米開外的林泰,說:“我在想我二十歲的時候,好像也挺有活力的。”

“是麽?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你。”

沈亞萍笑笑。

**

李正傑重新去錄口供了,監護人沈亞萍依舊陪在他身邊。

林泰打聽完回來,跟周焱說:“十四周歲以上,十六周歲以下,從輕處罰,多少會有影響,但問題不會大。”

周焱說:“李政會不樂意吧?”

林泰說:“誰還管他,他還打算在這兒住下來了?律師費都付不起的家夥!”

周焱的電話響了起來,拿出一看,是老劉叔。

**

王麟生給李正傑重新錄了口供,錄完後去見李政。

李政摸着黑色發圈,說:“又來審?”

王麟生道:“李正傑又做了一份口供。”

李政不以為意。

王麟生說:“李正傑說,7月13日晚八點到九點,他集結了自己的朋友來打你,當時他們一行人并未受傷,九點多,因為沒有車回慶州,他們打算再留一晚。”

7月12日,李正傑聽說銀江縣有水上大沖關活動,帶着一幫人跑到了活動現場,意外看見了李政。

第二天,他集結了同伴,打了那一架。

當晚留在銀江,肚子不餓的呆在賓館裏,肚子餓的去吃宵夜,結果吃完宵夜回來,他們竟然看見劉濤倒在了賓館附近的草坪裏,他們馬上送他去了醫院,第二天轉院回來急救,因為擔心被家長責罵,十個少年對這幾天的經歷都說得模棱兩可,警方錄口供時,更是各執一詞,直到李正傑再一次看見李政。

王麟生說完了,又道:“等辦完手續,你就能走了。”

李政問:“他呢?”

“李正傑?他麽,等局裏的處理結果吧。”王麟生看着他,又說,“你想維護他,無可厚非,但十五歲正是塑形期,孩子不能盲目對待,那些內疚,贖罪,不能這樣用。”

李政擡眼,盯着對方。

王麟生說:“你和周焱不認識我,但我對你們有印象。”

所有手續辦完,已經傍晚,為了避免沖突,林泰先送李正傑回去。

沈亞萍跟警方了解完情況,見到李政出來,說:“都好了,接下來的事你不用管,該幹什麽還幹什麽,小傑的事我會處理,與你無關。”

過了會兒,李政點點頭,掃了眼跟前,問:“周焱呢?”

沈亞萍說:“好像是貨主找不到你,通過別人找到了她,她趕回碼頭去了。”

李政頓了頓。

林泰又匆匆趕回來,抖着雨水說:“好了沒?外面叫不到車,我送你們回去。”

幾人上了車,林泰先送李政回碼頭,李政看着窗外的傾盆大雨,說:“雨大概什麽時候停?”

“總要一個禮拜吧。”林泰道,“你這船先別急着開,反正貨都運完了,等雨停了再說,安全第一。”

李政說:“也開不了,等幾天吧。”

聊着天,很快到達了碼頭,車子還沒停下,車裏的人已經見到了卸貨的一幕。

機器吊起貨,幾個工人在忙,老板模樣的一個人打着傘,一臉兇相地罵罵咧咧着什麽,一個小姑娘站在他面前,穿着雨衣,抿着嘴,臉上似乎都是雨水。

李政沖了下去,幾步路到了兩人邊上,大掌往那老板肩上一拍,說:“喲,王老板,在這兒呢?”

王老板一見他,更加吹胡子瞪眼,“李政,你耍我是不是?這都耽誤多少天了,船已經到了,你倒好,一聲不響的玩兒失蹤,有你這麽辦事的?啊?就你這破船,還整天違規操作,多少次被拖回去了,啊?要不是看你便宜,我會把生意給你?要知道,不是我照顧着你,你喝西北風呢!”

李政一笑,吐出嘴裏的話卻是:“你他媽繼續瞎|逼|逼,別停,改天老子去你廠裏照顧照顧你。”

王老板怒道:“你怎麽跟我說話的?你算個什麽東西!”

李政把他衣領一提,扯走他手裏的雨傘,“老子出來混的時候,你他媽還在喝尿呢!”

說完,他撐着奪來的傘,把穿着雨衣,一聲不吭的姑娘一摟,說:“走。”

王老板不敢置信,等人走遠了,沖着那兩人破口大罵。

車上的人看完戲,重新發動車子,林泰笑道:“那臭脾氣,還以為改了呢。”

沈亞萍望着遠處隐約可見的船,說:“船好像修過了?”

“啊,就前兩天,跟我借錢修的,裝了玻璃換了門,我還以為走錯地方了。”

沈亞萍又望了一會兒,才說:“還不開車?”

“哦,馬上!”

**

回到船上,李政扒下周焱身上的雨衣,說:“你倒是會找,這都能被你翻出來。”

周焱說:“你這裏才多大。”

李政把雨衣扔地上,手拂上她臉頰,擦了擦雨水說:“那狗娘養的,沖你了?”

“就發點脾氣,沒怎麽沖。”

“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

“我又不是沒見過這樣的……跟我媽演出的時候,有些人沒拿到免費的獎品,更兇的都有。”

李政問:“你沒兇回去?”

“沒,嚴芳芳會兇,就是我們車上的主唱。”

李政一笑:“還主唱。”

周焱推了他一下:“行了,你身上都濕了,先去洗洗吧。”

“還有水?”

“有呢。”

李政把T恤一脫,進了衛生間,說:“我洗完了你洗,這幾天船不開,明天帶你逛逛。”

“李政。”

“嗯?”

“我不是提過一個鄰居姐姐嗎,我讓她幫我找工作來着,剛才她給我回信了,說成了。”

李政手上拿着毛巾,扶着門,正打算關。他頓住,過了幾秒,問:“什麽工作?”

周焱說:“服裝廠。”

“不是沒證件麽,他們要你?”

“要的,那姐姐跟他們廠長認識,而且回去,我能去派出所看看怎麽補辦|證件。”

“薪水呢?”

“有底薪,計件提成,夏天是旺季,一般到手的薪水都挺高的,我跟姐姐算過了,熬一熬,夠我學費了。”

李政随手掂了幾下毛巾,笑着說:“行,計劃地挺清楚。”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