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過幾日便是端陽節了。”
夜風清寒,四下悄寂。
楚弈負手說着,暼了眼對面冷得瑟瑟發抖的蘇十一,輕輕拍了拍手。下一刻,兩件大氅從天而降,蘇十一一個不慎,眼前頓時一黑。她詫異地伸手摸了摸把自己籠罩起來的東西,厚實得很。
“你是說?”她把大氅撥開,順手披上,斜眼冷睨了下在屋頂上笑得打滾的雲渲。
“自是請君入甕。”
楚弈伸手,似是無心更像有意般,将她鬓旁的亂發理了理,手指帶着微微的溫度,輕輕觸碰到她的臉。
莫名地覺得被觸碰到的地方都滾燙起來,蘇十一一把拍開楚弈的手,兇巴巴地問:“然後呢?”
“沒有了。”
“哈?”
“一切計劃都拟在我心裏。”楚弈沒有退開,兩只手并用,一左一右捏住蘇十一的臉頰,“至于你……到時候還是在蘇府乖乖地呆着吧。”
“我拒絕……”
楚弈無視她的話,捏她的臉捏出了興趣,揉**捏,折騰得蘇十一忍無可忍,一腳踹過去。
“對了。”逃脫魔爪的蘇十一摸摸被**得發紅的臉頰,瞪着楚弈,“你知道趙均是誰嗎?”
楚弈的笑容微微一僵。
猶未發覺的蘇十一蹙起眉頭,有些不解:“這個人……好像和我老蘇家有點關聯,我查了一些史冊和名家傳記,都沒有發現這個人,大衍也沒有姓趙的朝臣……”
“你查他做什麽?”楚弈的笑容徹底斂去,臉色甚至有些難看起來。話一出口,他自覺失言,阖了阖眸子,卻只能苦笑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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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趙均是誰?”
蘇十一目光一亮,一把抓住楚弈的手,“告訴我吧告訴我吧!”
“不行,你知道了也無益。”
“唠唠叨叨的!”蘇十一怒,一拍石桌霍地站起,“你也是這樣我大哥也是這樣……憑什麽所有人都能知道,就我不能知道!”
楚弈沉默。
良久,他別過頭,淡淡道:“十一,你需得知,有些事情不讓你知道,是真的為你好。”
大概,也是因為他自私,想為自己……做點什麽,挽留一點什麽。
那些事情對于他們來說……在雲裏霧裏時,尚能相依相偎。若是明明白白了,可能,便只能分道揚镳,再沒有回頭路了。
“你先回府吧。”
楚弈轉過身背對着蘇十一,看着前方一樹春花凋盡、碧葉如浪的大樹,聲音輕若飄羽。
蘇十一沒有回複,楚弈也沒有動作,靜靜地坐着,仿佛一顆古樹。直至東方既白,他才動了動僵硬的脖子,回頭看了看。
身後,早已空無一人。
“王爺。”
雲渲不知何時竄到了楚弈身邊,拉了拉他的袖子,“十三隐衛已經清除了一切隐患。”
楚弈垂下眸子,也不知在想什麽,半晌,如夢方醒般點點頭:“回宮。”
大衍宣成二年,天陽歷五月二十三日。
風寒久久不愈的攝政王夢見真佛,得賜良藥,醒來時便風寒已去。據說一大清早,攝政王楚弈從房中走出時,屋頂有彩霞升起,伴有佛光漫天。
而攝政王立于神光之下,烨然若神人。
彼時蘇十一剛翻過蘇家院牆,不想引起別人注意,蹑手蹑腳地走向自己的房間。
沒想到楚弈甫一回宮流言便起,蹲在柱子另一旁聽到兩個家仆語氣尊敬神往地議論此事,迷路繞了遠路才回到家的蘇十一望天,表示腳疼,不存在的蛋也很疼。
聽到這件事的一瞬間,她只有一個想法:“呸!”
孩子回都回宮了,還搞這些怪力亂神的幹嘛?
還佛光漫天呢?怎麽不說他楚弈是金蟬子轉世,專門從西天而來,降世大衍就是為了收割判臣賊子的命的?
真佛?
……真是扯淡還差不多。
想着楚弈剃成光頭的模樣……蘇十一的心情突然陰轉多雲多雲轉晴了。
愉快地吹着口哨推開院門,蘇十一一擡頭,頓時被眼前的陣仗驚得頭皮發麻。
小小的院子裏站滿了蘇府侍衛,楊氏臉色陰沉地坐在中間的藤椅上,整座小院裏氣氛冷凝得仿佛下一刻就會結冰。
蘇十一眼皮狂跳着,很想關上院門,頭也不回地奔回楚弈的秘宅……
可惜,院門打開的一瞬,所有人的目光都定在了她身上。侍衛們是欣喜欲狂的得救眼神,而楊氏的,則是沉沉的,不帶什麽情緒的眼神。
蘇十一心裏一沉。
自從淨佛山那出以來,回到蘇府幾日,楊氏一直對她閉門不見,母女二人沒有再交談過什麽。
她原本以為,在楊氏怒極吼出那聲“我的女兒”後,她們的關系會真的和緩起來,做一對真正的母女。
“回來了?”楊氏淡淡開口,向滿院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下去。
侍衛們激動抹淚,如蒙大赦,紛紛撤去。
蘇十一上前幾步,輕輕“嗯”了一聲。
心情,似乎又被烏雲籠罩住了。黑壓壓的,沉重得讓她有些喘不過氣來。
“沒事就好。”楊氏細細看着她,不着痕跡地回頭暼了眼屋頂處的人,臉色突然一凜,“蘇十一,跪下!”
蘇十一一怔,抿唇低下頭,身側的拳頭松了又握,默然着,跪下。
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幼時那個冬日,她在宗祠前跪了一夜,地上的積雪厚厚的,天空中還飄着鵝毛大雪。
可是,蘇拾,那個給她撐傘的人不在。
“從你幼時,我和你爹便不斷警告你。”楊氏冷着臉,無視身後那道幾乎想要刺穿她背脊的目光,語氣冰冷,“以後若是遇到姓楚的,尤其是皇族,絕不可與之接觸。”
楊氏看着面前跪着的少女,她的背脊挺得筆直,垂着眸子,看不清神色,卻能很容易的猜出,她的臉色一定是極為倔強的。
真是……果然不像她。
楊氏微微嘆息,語氣卻依舊冷冽:“先不說你是一個未出閣的姑娘……你昨晚去見的人,是攝政王楚弈吧。”
“娘親想說什麽?”蘇十一緩緩擡起頭,唇邊若隐若現着一抹諷刺笑意,也不知是在諷刺誰,卻紮眼得很。
“蘇十一!”楊氏大怒,“你是想害得我蘇府不得安寧不是?”
“娘,你這話就有點奇怪了。”蘇十一斂了笑,臉色淡淡的,“‘我蘇府’?說得好像女兒不是爹娘的女兒,十一從未冠過蘇姓似的。”
楊氏語塞。
也是被她氣着了,竟有些口不擇言。
楊氏輕輕吸了口氣,扶着桌子站起身,“你今日便跪在院子裏,将《女戒》和族譜抄寫三遍,不準踏出大門一步!”
蘇十一無端地笑起來:“是。”
楊氏從她身邊走過,沒有低下頭來看她一眼。她仰仰頭,突然覺得眸中湧起一股溫熱,抑制不住的,滑落眼角。
院門嘎吱一聲被關上。
蘇十一以袖掩面,自嘲地笑。
“還道……她會擔心。”原來,只是她自作多情罷了。
一直躲在角落裏不敢出聲的妝兒小心翼翼地靠近蘇十一,伸手輕輕推了推她。
“小姐,你別難過,夫人她是很擔心小姐的,她在院子裏等了你一晚上,任誰勸都不回去……”
蘇十一不置可否。
抹了把眼淚,她騰地站起來,“妝兒,下午叫我起來用飯。”
一夜沒睡,現在稍微放松下來,困意頓時如潮水般襲來。
“啊?可……可是,小姐你不是答應了夫人要抄寫《女戒》和族譜啊。”妝兒傻眼。
“你傻?”蘇十一打着呵欠回頭,“我娘又不會檢查。再說了,那如裹腳布般又臭又長的東西,誰閑着沒事去抄啊?”
妝兒:“……”
這麽無懈可擊的言論……讓她無言可對。
“可是既然都答應了夫人……”
“我又不是君子。”蘇十一理直氣壯地噎住妝兒,得意地轉身走進房間,反手關上屋門,繞過屏風,一頭倒在床上,滿足地嘆了口氣。
晚上還得跟着宋才出去一趟,不養好精神怎麽能行。
她懶得脫下衣服,合衣躺着,阖上眸子。
等了她一晚上嗎?
楊氏對她……到底是什麽感情?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翻過身抱着被子,不過一會兒便沉沉睡去。
過了一會兒,屋門突然被人輕輕推開。
戴着面具的男子鬼魅般閃到床邊,看着蘇十一熟睡的面容,長長地舒了口氣。
再看看她的睡相,男子有些忍俊不禁,搖了搖頭。
他伸手将八爪魚似的蘇十一扒開,扯出被她緊緊抱着的被子,又俯身将她的鞋子脫下,才将她抱到大床內側,給她蓋上被子。
“只要你無妨便好。”
靜靜地看了蘇十一半晌,他低聲開口,側耳聽了聽外面逼近的腳步聲,才轉身離開。
蘇十一翻了個身,突地睜開了眼,眸中帶着疑惑與不解。
被他抱起來時她就醒了,只是不敢睜開眼而已。
這個男人……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