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不涉及任何章節內容,請看官直接跳過
不說話?”賀蘭萱更疑。
秦朝神色複雜地看着她,不語。不語,算不算不欺騙?他暗嘲。
賀蘭萱眸中一亮,她飛快甩開秦朝的手往山下跑,腳底一滑,她像雪球樣滾了下去,哎呦聲不斷,秀眉微蹙。
空中黑影起伏,幾個上下,一雙黑色的高靴近在賀蘭萱眼前,她踉跄爬起,惶恐地往後倒退,她聲音發抖,“你要殺我?”她看到了他黑色披風下寒光爍爍的長劍。
不費吹灰之力,秦朝将賀蘭萱制住,扛在肩上,往山頂走去。
久久,他才幽幽道,“不,我不會殺你。等事情了結了,我會求少主放了你。”
賀蘭萱嘴巴被塞的嚴嚴的,雙手雙腳都被捆緊緊的,她不成句地哼了幾聲,秦朝再也沒說話。
那是一個廢棄的深坑,裏面埋了厚厚的雪,賀蘭萱駭的杏眼大睜,她連連搖頭,祈求。秦朝憐惜又決絕地看着她,他閉上眼,伸出手,輕輕一推,深坑內傳來重物落地的沉悶聲。到底是深坑,賀蘭萱跌下便昏了過去。秦朝看了賀蘭萱一眼,将鬥篷準确無誤地丢到她頭上,轉身,飛快往山下輕身掠去。
灌木叢一旁的暖帳內,林慕醒來,燒已退了大半。早上他外出打獵卻莫名昏倒,好在遇到了帶着禦林軍外出尋他的李鳴。
羽帳掀開,一個身穿盔甲,年約二十七八的年輕男子進帳。
“末将李鳴參見吾皇萬歲。”
林慕起身,裹了件紫色錦裘下榻。
“怎麽樣?找到她了嗎?”
“回皇上,洞內并沒有賀蘭姑娘。末将在洞口處發現了一些下山的腳印,會不會……”
“不會。她怎會識得下山的路,此事定有蹊跷。李鳴,你火速調集禁軍,四處尋找,務必要快。”林慕掀開羽帳,望着紛揚不止的怒雪,滿面愁容。
“皇上,末将領命。”
久久不見動靜,林慕薄怒,“怎麽還愣在這裏?”
“皇上,這雪一時還停不了,請皇上以龍體為重,還望皇上移駕回宮,末将定當心無旁骛地尋回賀蘭姑娘。”
“朕不是說過了,朕只是偶感風寒。你休要多言,朕命你以最快的速度找到人。”
“皇上,你若不回宮,末将絕不能分散兵力去尋人。沒有什麽比皇上的安危更重要。”
“好,朕回宮。”半晌,林慕勉強退讓。
李鳴大喜,“來人,護送皇上回宮。”
馬車遠去,李鳴譴兵四散尋人。
“停車。”馬車內響起威嚴的不容置疑的聲音。
“皇上,有何吩咐?”王森駕馬移到馬車前。
“下來。”林慕下了馬車,沉聲道。
“皇上?”王森下馬,不明所以地跪下。
“跟朕去找她。”林慕揚鞭策馬,轉身往山洞方向奔去。無故失蹤,定是出了什麽事,林慕心神不寧。王森回神火速讓人通知李鳴,自己帶着侍衛跟了上去。
“皇上,為何要往山頂?”王森不解。
上山的路尤為嚴峻,林慕棄馬與衆人徒步而行。林慕不語,心情卻異常沉重。那些腳印雖經人為掩蓋,可腳印重疊處他還是悉心地發現了她鞋底的暗花紋,所以,她真實的去向應該是山頂,到底是什麽人要這麽煞費周章地害她??
☆、此間心結(二)
? “少主,為何要選擇在這樣天動手?即使得手,我們也無法全身而退。”
峭壁旁立着兩個身着黑色披風的男子,高挺的年約二十五六,年輕的年約十五六。
年齡稍長的戴着黑壓壓的大鬥篷,露出白皙削尖的下巴,看輪廓應該是一個俊美的男子。
“若非是這樣的鬼天氣,今日定讓他無法生還。可既然來了,怎麽也得見上一面。”鬼魅般充滿磁性的聲音響起。
“少主,那她……”秦朝吞吞吐吐道。
男子拍拍秦朝的肩,鬥篷微微仰起,笑道,“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我所有的姬妾加起來都不如她美。”
秦朝低頭,顫聲道,“她才十四歲。少主,你答應過不殺她的。”
“殺?流風,這個字你怎能用到她身上?你知道,我向來對漂亮的女人沒有什麽抵抗?我舍不得吶。”男子呵呵地笑。
秦朝毛骨悚然,一臉懼怕。
“獵物上鈎了,去吧,把人帶出來。”男子轉身,望着壁立千仞的崖壁。
一聲尖銳的哨鳴響起,空中掠來一個黑色的影子,夾着大雪看不太清楚,看身形如鷹似雕。
“皇上,山頂有詭異,還望皇上停止登山。”王森冒死直谏。這哨聲詭異的厲害。
林慕側耳警惕,臉色慘白,他抽出腰中長劍,冷道,“今日誰若退縮,朕定誅無疑。”
“皇上,三思而後行啊。”王森與衆侍衛齊聲道。
知道他們是為自己好,林慕心軟了幾分,他平聲道,“朕乃真龍天子,衆将無需擔心。”林慕足尖輕點,一躍騰起幾米,王森顧不得勸也飛快跟上。
本就體力不支,強運輕功後林慕越發虛弱,地上雪白的光閃的他眼前一陣昏花。
“小皇帝,你來了。”慵懶又充滿挑釁的聲音響起。灌木叢旁移出兩個身影,黑衣黑發,說不出的邪惡可憎。
“小秦子,你……”王森認出了秦朝,他怒氣沖天。見此情形,侍衛嚴嚴地護在林慕身前。
林慕怒意中燒,他厲聲呵斥,“叛徒!朕真是瞎了眼。”
秦朝似笑非笑,仿佛被罵的并不是他。可身旁的黑衣男子卻開口道,“小皇帝,話可不能這麽說,他本就是我安插在你身邊的人,他是我的一條狗,你,有什麽資格罵他叛徒?”
林慕冷哼,神情倒也淡定,既然這匪徒是沖自己來的,那她應該還無恙。他不是愛逞口舌之厲的人,開門見山道,“你們把我的宮女藏哪了?”
“真的只是宮女嗎?我可聽說,小皇帝你寵她寵的厲害。”男子輕笑。
一口一個小皇帝,分明是亵渎,王森怒斥,“你這逆賊,休要無禮。”
林慕呵斥,“退下。”他繃緊心弦,暗自後悔,若非自己平時刻意擡高她,她又怎麽會被奸人所脅。
“她不過是個宮人,你以為朕真的在意?”林慕刻意冷淡。
“沒錯,她就是個宮人,可生的卻是我見猶憐,不如…小皇帝,你把她賜給我,怎樣?”離洛是何等狡猾精明的人,林慕的計謀他怎會不知。
林慕氣的面色鐵青:“你會後悔的。”
離洛哈哈大笑,“後悔?我們離氏一族雖滅,可卻會窮盡一生讓林姓江上不得安穩,我們從來都沒有後悔,永遠也不會後悔。”
林慕怔住,王森卻冷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前朝餘孽。”
離洛握緊袖中拳頭,額上青筋外繃。
二十年前他的姐姐離瑛抛棄亡國之仇嫁與先帝,可身份敗露後卻被先帝無情賜死,賜死時離瑛已有三個月的身孕。
本以為是斬草除根,可離瑛的死無意是加劇了離、林兩家世代累積的夙願,如今為了複仇,離氏後人已是走到了極端。
林慕瞬時慌了幾分,王森見狀笑不出了,他低聲道,“皇上,李将軍就快趕到了。”
“待會聽朕命令行事,不要擅自行動。”林慕低聲警告。這些禦前侍衛,其中不乏混有先帝留給他的死士,若真的起了沖突,為了忠心護主,他們才不會顧是否會傷及無辜。
“不管怎樣,她是無辜的。你放了她,有什麽仇怨全沖朕一個人來。”林慕凜然正氣。
“她是無辜的,可誰讓你在意她?怪就怪你自己。”離洛怪聲道。他揮手,秦朝将一戴着鬥篷的少女帶上前,鬥篷掀開,正是賀蘭萱。
賀蘭萱面色平靜,與其說面色平靜倒不如說早就被吓的六神無主。哨鳴響起,七色彩帶從賀蘭萱背後爬出,纏上她的脖子,從她耳後攀出,細若絲帶,五彩斑斓,小小的三角腦袋吐出長長的芯子,觸到賀蘭萱的臉頰,駭得她哆嗦腿軟。
林慕大驚失色,這蛇怕是喂了不少□□,這樣冷的天居然還如此鮮活。
他再次重申:“沒有朕的命令不準擅自行動。”
賀蘭萱被推出幾步,離洛笑道,“小皇帝,那就請你拯救這個無辜的宮人吧。”
除了一雙眼睛,賀蘭萱全身上下都不敢動彈,她怕的要命,那柔軟的小家夥冷如嚴霜,不時地在她臉頰上蹭一下,她閉上眼,不敢去看林慕,她怕會流露出什麽懼意。
“皇上,別去。”王森攔在林慕身前,懇求道,“皇上,那蛇毒的厲害,不能碰,末将還是護送皇上回去吧。”
“讓開,朕乃真龍,難道還怕一條小蛇不成?”怕,他當然也怕。她答應過要陪他演戲,如今,只怕他入戲已深。
一切皆在電光火石見,箭似流星劃破蒼穹,灰影着地,賀蘭萱中箭倒下,正中胸口,穿心而過。她雪白的脖頸上幾個深深淺淺的毒牙印記,黑血滲出,彩練蛇飛快爬上離洛的肩,叫嚣地吐着芯子示威。
賀蘭萱甚至都沒有看清,那一箭到底是誰射出的,倒地的一刻接過她的是秦朝,他眼裏竟然閃着擔心、害怕,還有關切。
隐約聽到林慕的咆哮聲,“李鳴,你……”
一口黑血噴出,林慕跪倒在地,李鳴飛地将林慕掠至護衛圈內。他開口道,“皇上,回宮後末将願聽聖裁,可末将絕不能看着皇上為了一個女子犯險。這是先帝遺旨,若是涉及皇上您的安危,末将可以先斬後奏。”
王森攙扶着林慕,言辭懇切:“皇上,李将軍言之有理,末将還是送您回去吧,皇上,您怕是自己也中毒了。”
“皇上,她肯定是活不了了,您還是回宮吧。”見林慕死死盯着秦朝懷中的人,李鳴開口勸道。
氣力耗盡,身體虛浮無力,可聽到“她肯定活不了”,林慕驀地推開王森,手中劍芒閃爍,劍尖對着自己。他吸了口氣,“混帳!你們這是要逼死朕嗎?”
終将大駭,“皇上,不可。”
“宮中禦醫無數,她不會死,朕要帶她一起回宮。”林慕躬着身,左右搖晃,踉跄不穩。
“皇上。”李鳴遲疑不應。此時正是誅殺逆賊的最佳時機,怎能為了一個女子而放棄。
“你,你要違抗聖旨嗎?”林慕胸中氣血翻湧,若不是他,她又怎麽會糟此大罪。
離洛一直冷眼旁觀,半晌,他拍手,“好,好個狠辣的老狐貍,好了無能的小皇帝。”
“少主,你答應不殺她的。”
秦朝護着懷中的人,不讓離洛靠近,懷中人還有一絲氣力,一些溫度,他箍的緊緊的。他怎麽也沒想到,一直活潑靈動的人,怎麽瞬間就躺下,除了偶爾虛弱地眨眨眼睛,她幾乎與木頭人無異。他開始後悔了,後悔因為一時遲疑,而沒放她下山,後悔平日裏總是待她兇巴巴的,後悔自己總是愛生悶氣,沒能好好跟她多說幾句話,更後悔此刻他只能看着她一點點被痛苦侵蝕,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
當然,最後悔的是,他只能任由離洛把她當作肉盾護在身前。
“留下她,朕放你們走。”林慕試着談判。
“小皇帝,你不放,我們一樣可以離開。”他戲虐道。“只是可惜了這麽個美的人,遇上了個冷血的皇帝,只能命比紙薄。”
似有千千萬萬根銀針穿心而過,林慕身心俱痛。
“你怎樣才肯放她?”
看着林慕失魂落魄的模樣,離洛瘋狂大笑,久久他才嘆道,“可我只想讓她死吶。”
秦朝亦是驚駭,“少主,不要。”
賀蘭萱如一片墨色的羽毛,高高揚起又輕輕落下。
“走。”離洛低吼一聲。一只黑影自天邊掠來,秦朝與離洛被掠起,黑翼撲閃,二人瞬時化為黑點消失在茫茫雪色中。
千均一發之際,林慕沖出,幾個起落他已至崖邊,飛快出手,手中有布料的質感,指間有重物下墜的沉重感,他竊喜,萬幸。
他邊用力往上拉,邊探出頭,“沒事了。”
萬丈深淵白霧蒙蒙,一聲哨鳴,黑影俯沖掠來,得失只在一念之間,下一秒鐘,墨色羽毛乘着山風,乘着鵝雪,下墜,下墜……
那迷離的淺淺一笑竟是永別。
她分明對他笑了,可他卻沒能救下她。
他緊緊捏着一片淺綠色的,繡有粉色暗荷的錦布。那是從她袖角上扯下的,只有拳頭大小。
天地只剩一片墨色,再無它色,再無它聲。
此間心病,再無它解。此間心結,再不能解。?
☆、滄海橫流
? 第二日,風雪停了,百年不遇的大雪終于停了,整個大地都被白色塗染,聖潔、寂寥。而對于林慕而言,再無白天和黑夜之別,籠罩着他的是無寂的黑暗。
憑一己之力扛起整個天下的白楊倒下,曾經他是那麽偉岸,那麽挺拔,那麽意氣風發。
辰寧宮內衆太醫埋頭不語,個個像沒了脖子,腦袋幾乎鑽進衣服裏。
孟太後面露悲傷,“你們這些個庸醫,皇上為何遲遲沒有醒來?”
如果可以,衆太醫很希望把脖子拿下直接揣兜裏,但凡遇到帝王的不治之疾,他們首當其沖。
沉默半晌,資質較老的賈太醫開口道,“啓禀太後,依微臣之見,皇上中毒,時日已久,可平日裏卻無甚大礙,可見此毒攻心而非身。”
“哦?賈卿細細道來。”孟太後神色複雜,眼中藏有憂慮。
“若微臣沒有猜錯,皇上此毒應是遇酒觸發,遇情志內傷而攻心。微臣猜測,皇上定是傷心過度而致毒發攻心。”
賈太醫此言一出,引來無數敬佩的心聲,暗道,太醫院院首果然當之無愧。
“此毒可解?”孟太後直奔重點。
賈太醫搖頭,“正如微臣所言,此毒為情志所約,皇上不願醒來,微臣實無良方。”
“你的意思是……”孟太後心中大喜,不禁挑高了聲音。
賈太醫點頭,跪下,衆太醫一并跪下。孟太後淚如雨下,楊敏月咳了幾聲,岔氣昏了過去,林霏默默拿起手帕擦眼淚,孟煙不顧禮法往龍榻前撲了過去,“皇上。”
“放肆,皇上還好着呢,煙兒,退下。”孟太後厲聲呵斥,美目怒轉。
“若皇上有……臣妾也不願獨活。”孟煙泣不成聲。
“下去,莫要說些晦氣話。”孟太後又斥。
皇上命懸一線,然國不可一日無君,孟太後順理成章監國,獨攬大權。她的第一封诏書自是宣起王回京。先帝子嗣單薄,除去早年夭折的,就只有林慕與林起,林慕尚無子嗣,一旦皇帝駕崩,林起可明正言順登基。
雲家偏院內,寧氏抱着即将繡好的蓮裙發愣,一天一夜了,自她得知賀蘭萱出事後,她連片刻都沒有歇息,當傷痛超越了一切,她的表情像被抽空了,淡漠到極致又悲痛到極致,世界上沒有一種痛可以表達她此刻的心情。
木門被輕輕推開,一襲青衫的少年立在門口,寧氏絲毫不知,少年走近,撲通跪下,“表姑。不肖侄兒特來拜見姑姑。”
寧氏怔住,良久她才擠出一個極淺的微笑,她吸了口氣,嘆道,“辰兒,你都知道了。”
江辰重重點頭,其實他早就知道了。那日,臨仙樓一別,他就派出了探子,不負他望,所有的秘密都被挖出。
寧氏好半天才道,“若不是因為姑姑,你也不會被留在這裏。”
江辰不動聲色,內心卻翻江倒海,暗嘲湧動。
“姑姑,不如回閩南吧?那裏畢竟是你的家鄉”
寧氏不語,回去,談何容易?天地雖大,可她的身份一旦曝光,便再無容身之所。
江辰走後,偏院傳來寧氏徐徐的痛哭聲,泣聲嗚咽悲涼。窗外,冬陽普照,房檐上的積雪消融,如滾燙的淚一滴滴滑落。
傍晚,橘紅色的柔光打在薄薄的窗戶紙上,寧氏的側臉映在紙上,無可挑剔的側顏與平凡的面容格格不入。
門外,“邦邦”的敲門聲固執地響了半晌,寧氏起身,開門。雲朗瞬時心生寒意,寧氏雙眸冰冷淩厲,如冰刀剜割着他的肌膚,筋骨。
知她可能因為悲傷過度,雲朗也不在意,他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心裏的傷痛不比任何人少。寧氏淡淡掃了一眼雲朗手裏端的清粥、小菜,她譏諷一笑,“二公子,小姐已經沒了,你又何必再讨好我這個孤老太婆?”那凄美的一笑卻勝卻漫天霞光。
失去賀蘭萱他已痛徹心扉,寧氏的話又深深刺痛了他,寧氏一直不喜歡他,不喜歡他到偏院來,不喜歡接近賀蘭萱,這些他都知道,可他只想替賀蘭萱做點什麽,寧氏是賀蘭萱最牽挂的人,如今,賀蘭萱出事了,他只想替賀蘭萱奉養她,待她如至親。
可她沒有給雲朗任何開口的機會,“砰”的一聲,木門關上,雲朗盯着朱紅的木門,眼睛裏幾乎淌出了血。
盛安街熱鬧如常,這場大雪似乎只是來年豐收的預兆,來往行人如織,沿街小販叫賣不斷,乍看,只是一個稀松平常的傍晚。不過,這場雪卻苦了那些無家可歸的乞丐,寒冬漫漫本就煎熬,大雪過後更是饑寒交迫。
所幸,官衙和江府選擇在今日在施衣布粥,只是一個為皇帝祈願,一個為亡靈納福。皇帝病重本該是國之秘密,可現在卻人盡皆知,各地不乏有人心不古趁火打劫,趁機做亂之徒,一時之間山河變色,風雨欲來。
引靈河畔,兩名少年各提了一盞藕色荷花冰燈,二人隔着河相對而視,繞了一了半圓二人并肩而立。
雲朗俯身将冰燈置于結了冰的河面上,江辰神色複雜,眼中燈火忽明忽暗。
“萱兒,她最喜歡的就是這荷花燈。”雲朗緩緩開口,聲音沙啞澀耳。
江辰苦笑,“我知道。”比起花燈,她更在意的是你。
江府,夜半,冷月如霜。
園子內的燈火已滅,唯獨東北角閣樓內還閃着幾處光亮。閣樓年久失修,模樣樸素,甚至看着有幾分寒碜。因為不起眼,所以它在偌大的江府顯的微不足視,可進入閣樓暗室,裏面卻別有一番洞天。
金碧輝煌的琉璃牆壁上赫然是用金銀絲線繡成的虞國地圖,城池,駐兵防守,州縣,山川河流,可謂是精細入微,足見此圖不是一朝一夕繡成。
緊貼琉璃牆壁的是一張由雲南青玉雕成的書案,書案上雕刻的閩南與虞國相鄰近處的地貌地圖,雕工精細,紋理清晰,書案上擺了些歷代兵家要略,每一頁都被人細細地做了批注,墨字蒼勁,朱字飄逸。青衫少年擱筆起身,在暗室內踱了幾步,中年男子為他披上棉衣,“世子,子時已到,該歇下了。”
“梁叔,她會原諒我嗎?”江辰眼神飄忽不定。
做了最狠心的決定,可卻擔心一個逝去了的人的感受,未免可笑了些,江辰自嘲。
“世子,你肩負閩南的未來,很多事事情不能用對錯來評判。”
為了閩南的未來,江辰輕嘆,只是這代價太殘忍。
“我曾想過,事成之後會用一輩子去彌補她的,可如今怕是只能欠着她了。”聲音沙啞又略帶磁性。
“世子,五年卧薪嘗膽,我們等的不就是這一天?老朽看得出來,世子待她是認真的,若她泉下有知,她會體諒的,她骨子裏流有閩南人的血,她會體諒的。”
理解不等于可以原諒,不是嗎?
其實他又有什麽資格指責雲朗,對他們而言,兒女情長永遠都只能放在家國利益後。
“梁叔,寫給父侯的信盡快送妥,順便吩咐人籌備一下吧,不出月末我們就要回閩南了。”人總要為最重要的事活着,江辰拾掇好情緒後開口道。
在起王趕回帝都前,林慕醒了。賈太醫功不可沒,景炎東也出了不少力,關鍵時候他亮出先帝遺诏,孟太後自是不敢輕舉妄動。雖然此次不能扳倒林慕,但至少可以讓起王回帝都,也算是邁出了皇權之争的第一步,至于遺诏內容是絕對不能流出的,孟太後憤恨不已,老狐貍,人都沒了,刁鑽的花樣真是不少。
林慕醒後,林霏與孟煙自是喜不勝言,孟太後恨鐵不成鋼,林霏對林慕的關切已超過對自己親哥哥的關切。
鬼門關內走了一遭,林慕清瘦了許多,病榻纏綿數十日,他雙眸無采,眼窩塌陷,眼睑下依現淡青,面白唇幹,全身虛浮無力,他斜躺在龍榻前,聽景申将起王回京的前因後果娓娓道來。
“皇上,如今起王回京已是板上釘釘,日後的打算才最重要,遺诏既已暴露,皇上還應多加留心才好。”景申低聲陳述,瞥見林穆魂不守舍,他暗自擔心。
“此事以後再議,景申,朕累了。”薄唇輕啓,面上帶了幾分倦意。
“皇上,逝者已矣,不可過分耽于悲傷。”
夜漆黑如墨,林慕望着暗色龍紋頂帳,額上有細細的汗水,夢醒總是最難熬的時候。
夢裏,她又對他笑了,可他在最後一刻卻松開了她的手,他害死了她,本來,他能救下她的,黑鷹俯沖而來,他膽怯了一瞬,再伸手時卻只扯下她袖角的一塊錦布。
比想象中的更在意她吶,林慕無力地握拳,手中錦布卻在顫抖,他垂眸,長睫沾濕一片。
“來人。”暴躁而暗沉的聲音。
“皇上,奴才在。”守夜小太監匆匆趕來。自林慕醒後他把身邊的小宮女全換成了太監,且必須是年滿二十的太監。覺察皇帝心情不佳,太監有些惶恐。
“傳朕旨意。”林慕徐徐開口,太監豎耳謹記。
這一夜,林慕連下五道聖旨。
第一道是給虞國影衛的,天涯海角,不留餘力,誅殺秦朝。
若非是他将賀蘭萱騙到山頂,她怎會出事,他該死,千刀萬剮亦不解恨。
第二道是給李鳴的,擅自行動,鑄成大錯,革去禦前統領一職,貶為庶兵,無诏不允面聖。
出于好心,可卻毀了他最在意的人,藐視聖旨,死罪可免,活罪難逃。
第三道是針對前朝離氏叛孽,絕殺,一經發現,不留一活口。
第四道是給賀蘭萱的蔭封,救駕有功,擢封為萱月公主。
第五道是留在了他心裏,予她真心,此生不換。
任誰都看出了這四道聖旨無一不透着皇上對賀蘭萱的偏愛,史官載下這樣一筆,天子一怒為紅顏,六宮寵愛再無緣。關于第四道聖旨,景申多番谏言,可卻被林慕強勢壓下。
離洛說的對,他就是個無能的小皇帝,所以他沒能護住她。他要強大,更強大,直到再沒有什麽能奪走他在意的,不論是人還是其他的什麽,他要成為虞國的絕對主宰,他要掃清眼前的一切障礙,為此,他不介意成為一名鐵血冷竣的王者。?
☆、暗流湧動
? 彎月如勾,寒風飒飒,城北櫻花林。
初雪暫融,依稀可見片片斑禿了的雪色,濺了泥污,只留行人縱橫交織的腳印,殘破淩亂。
夜裏,天寒的厲害,白天消融的積雪凝成冰淩,人踩在上面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脆聲。
嘎吱聲靜了,寧氏在一墓碑前停下,一襲暖色大敞,烏發随意挽起,月如水,人如玉。兩支白燭泣淚不止,寧氏纖瘦的修指輕撫墓碑上镌刻的紋路。
秀玉般臉上顯出溫柔之色,墨眸輕眯又是一片黯然之色,櫻唇微彎,“夫君,以後我不能再來看你了。這些年來從未讓萱兒來看你,是我的不對。我們只有這一個孩子,我希望她能平安、快樂,延續我們的悲劇實非我所願。夫君,你理解的,對不對?”回答她的是一陣凜冽的寒風,随後是死寂般沉靜。
月黑風高,一黑衣人輕巧地越過高牆,翻進雲家正院,潛入雲烈房間。
藏有心事的人總是夜不能安,雲朗信步而行,不知不覺就踱到了雲烈所居的院內。
“是誰?”雲朗厲聲呵斥,逐黑影警覺躍起,腰中長劍順勢抽出。
黑影一顫,細亮晶晶的繡針驀地飛出,正對雲朗雙目,雲朗身形後傾,半低委身,石牆上發出“噌”的厲響聲,鏽針入數沒入。
“好惡毒的功夫。”雲朗大怒,手中長劍兇猛刺出。黑影從父親房中躍出卻不被人發現,難道父親出了什麽事?
雲朗越想越怕,“來人,抓刺客。”他高聲呼援。
冷笑聲響起,“收網。”
雲烈的聲音突兀響起,密密麻麻的暗衛手持弓箭從暗處潛出,“刷刷”幾聲,黑衣人自顧不暇,腿上連中幾箭,兩名暗衛趁時将其擒下,黑色面紗飄下,雲朗一顆心如被掏空。
“萱兒。”他丢下長劍,踉跄失神。
“朗兒,你再細細瞧瞧,賀蘭萱已死,你該清醒了。”雲烈薄怒,不過總算捕到獵物,不枉這幾日的守株待兔。
“今日落到你手裏,我沒打算活,可恨我不能替夫君報仇。雲烈,天遲早會懲罰你的。”
“想死,現在還不能如你所願。”雲烈一個箭步上前,寧氏手中彎匕被一震老遠,寧氏慘叫一聲,卻是胳膊被扭斷了,暗衛重新将她制服。
“父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雲朗剛出手雲烈就擋在暗衛身前,“朗兒,你這是要弑父嗎?”
手中彎匕墜地,雲朗怔住。一句夫君之仇,他已猜了個大概,難怪寧氏一直疏遠自己,原來如此。
“朗兒,你居然想要放走欲殺害你父親的人,你當真糊塗。”雲烈步步相逼,雲朗後退,“父親,繞了她吧。”
“哼,來人,将公子帶回房間,不經允許不得踏出房門一步。”雲烈板着臉。
幾經反抗,還是被身手不凡的暗衛制服,雲朗被拖回房間,雲烈這才舒了口氣。
“清妍郡主,別來無恙。”雲烈轉身,打量着與賀蘭萱眉眼有幾分相似的寧氏,褪去□□,寧氏秀美如初,麗絕天下。
寧氏臉上是視死如歸的平靜,她淡聲道,“觊觎不屬于自己的東西,你不會有好下場的。”
“選擇一條不屬于自己的路,你,很快就要去陪你的死鬼丈夫,和你那短命的女兒了。”雲烈反嘲。
寧氏依舊平靜,“即便如此,我也從未後悔。”
明皇琉金九龍椅上端坐着正襟凜凜的林慕,修長的指節青筋顯露,他忖聲道,“起王多年來戍邊辛苦,為大虞國立下汗馬公勳,朕念其恩,特擢封為起親王,另賜府地,良田千畝,美眷百人。”
白玉階下男子身着武将官服,古銅色的皮膚,俊眉修目,面容英俊。
“微臣謝皇上隆恩。”林起嘴角噙笑,眼底藏有一片嘲色,不過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娃,他有何資格坐上那個位置?
位及親王,容貌出色,林起立在衆臣間格外顯眼,引得阿谀奉承之輩趨之若鹜。
當朝只有兩位親王,一位是林起,另一位是先帝的幼弟禮親王,然禮親王自先帝駕崩後就卸去官職,偏居濟州,不問政事,形同虛設,是以如今朝中林起獨大。
“有本上奏,無本退朝。”引殿太監調高聲音,開口道。
調養數日,林慕的身體勉強好轉,可若想祛除體內餘毒還遙遙無期,沒有有效的驅毒之法,身體只能一日差比一日,這會兒他又倦了幾分,狹長的星目微微欲閉。
“臣有本上奏。”雲烈手持玉笏出列。
林慕示意他開口。
“十八年前先帝曾聘閩南的清妍郡主為妃,可惜郡主卻在來帝都的途中遭遇劫匪,郡主因此失蹤,婚事不了了之。十四年前,先帝接到影衛密報,有人曾親眼看到懷有身孕的清妍郡主出現在舞州菩提寺,先帝震怒,下令斬殺郡主,可惜影衛趕到時郡主已不知所蹤,此後多番追查卻一直杳無音訊。後先帝曾有遺言,若有朝一日郡主露面,定要其陪葬。”
林慕颔首,“此事,朕有所耳聞,大将軍何意?”
“如今清妍郡主已現身,只是不知皇上要如何處置?”雲烈恭敬請示。
“送入皇陵,賜死。”不帶一絲情緒,不帶任何同情,逃婚在先,私自生子在後,該殺。
林起出列,“皇上,木已成舟,何不寬大處理,也可彰顯皇上仁慈。”
回帝都第一天就迫不及待與自己作對,虧得自己還一直感念手足之情,林慕冷笑,若違先帝遺言則為不孝,若無視林起所言則為不仁,讓自己進退兩難,他果真是沖着皇位而來。
“既然如此,起親王,那朕便将此事交由你全權處理。”
意料之中的結果,林起叩謝隆恩,雲烈眼含笑意。
退朝。
“恭喜親王,賀喜親王。”衆臣将林起團團圍住。
雲烈則疏遠地站在遠處看了一眼,轉身離去,面帶笑意。
“景申,你帶着朕的密诏立即走一趟濟州,務必請皇叔出山。”
景申鄭重接過密诏,知林慕已做了最壞的打算,請禮親王出山一來可以牽制林起在朝中的勢力,二來,若他的毒不可解,亦可将皇位傳于禮親王之子,林轅。林轅雖然年方十歲,可恭親仁愛,博文強志,頗有濟世英才之範。
見林慕雙睫下合,知他精力不濟,景申本欲将清妍郡主一事的疑惑上呈,話到嘴邊他又改口,“皇上放心,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