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
33.
夏季的雨天, 又熱又悶,皮膚好像無法透氣。
周迦坐在防護樓梯上,腦子裏竄過很多東西, 最重的是一個人, 一個她剛剛就還在想的人。她摸了摸臉,悶熱的皮膚感覺是黏的。
李鎮從拐角處剛剛走出來, 周迦看到了,站起來, 她叫他:”李鎮!”
他擡起頭, 走了幾步, 左腳踩上階梯便沒動了。周迦往下走,一邊走一邊說:“我想到了!”
“什麽?”
階梯的材質是鐵的,周迦跑下去, 發出轟轟轟的聲音。
李鎮忍不住說:“你慢點。”
周迦停了,她站在離他四個階梯的位置上,她說:“我想到了。”她微微氣喘,眉頭間的川字平的很, 看不見。她俯下目光看着李鎮。
“想到什麽了?”
周迦正要開口時,李鎮的手機震動了。他低頭拿出手機看了眼,是徐西和的一條短信。
「有人跟蹤, 小心點。」
李鎮擡起頭,看着周迦。
他捏緊手機,“周迦,別看我!”
周迦愣了幾秒, 笑:“你說——”
“也別笑,別看我,別笑,有人盯着我們。”李鎮看着周迦,目光仿佛被定住,不能移開,焦距漸漸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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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迦收住剛剛的雀躍,茫然地看向別處,四處看了眼後,目光倏地一緊。有人在看着這邊,似乎還拍照了,那個人周迦見過,見過很多次。
“周迦?”
她看了眼李鎮,轉身。
“周迦?”他小聲地喊了一聲,周迦沒有停,走進去之後,李鎮才跟着走進去。
周迦看着四處,她在想,這周圍會不會還有人盯着她,是不是真的要困住她?
李鎮走上去,關門時,他順便轉身,飛快地掃了眼外面,一輛陌生的車停在楓葉樹下面。他垂下視線,用力關上門。
“李鎮......”
他剛轉身,周迦從左側的陰暗處突然沖出來,視線和身體都來不及反應,他只看到周迦的頭發。
周迦躲到他身後,抓着李鎮的衣服,低着頭,一言不發。
李鎮微微偏過頭,看向身後的人。
“周迦?”
她沒回應。
走廊昏暗,沒有其他人。
“看到誰了?”李鎮問。
周迦沒說,李鎮也猜到了。他擡頭,看了眼走廊的攝像頭以及安裝在隐蔽角落裏的微型攝像頭。
“這裏的攝像頭都是我安裝的,沒人能用,他們看不到我們。”
周迦擡起頭。
李鎮擡起手放到身後,握住她的手。
光線昏暗。
他說:“在這裏,你可以抓着我,在外面,你稍微忍一忍,不要怕,光明正大的讓他去監視跟蹤。”他看着她,“我會看着你。”
周迦忽然發覺自己變了。
以前,她不會這樣怕,不會怕到要去抓住什麽,她會想着大不了一死,能死自然是最好。她生而為人,卻活的糟糕,對不起自己,對不起家人。現在呢,她看着李鎮,心想,要是一直都這樣是不是太過了?太貪了?
她搖搖頭,看着李鎮,目光堅定:“我不怕。”
李鎮笑笑,握了握她的手,拉着她往前走。“不會有事的,相信我。”
李鎮的側臉映在她的眼睛裏。
一步一步,好像正在往一個很溫暖的地方走,沒有炎熱,沒有黑暗,沒有冰冷,沒有痛苦。她想啊,要是真的能走到那個地方啊,就好了。
“李鎮,剛剛我想到了。”
“嗯,什麽?”
周迦快走了幾步,與他并肩同行。她說:“李鎮,我知道我自己多爛,所以我說的話可能也很爛。”
李鎮聽着,看着前面。
“李鎮,我想到的是,如果是朋友,那分享勇氣,應該沒事的噢?”
李鎮側過臉,看她,眼神怪異,片刻後,他笑了一聲:“周迦,你到底是小學畢業還是什麽畢業的?怎麽會想到這麽傻的問題?”
這麽傻的問題,卻是問對了。
李鎮沒給她一個“好回答”,從那一天讓她躲到他家裏來,那大概就是回答了。
因為有人跟蹤,周迦不得不回自己的家,等到深夜十點左右的時候,她又偷偷出來,才到李鎮家門口,還沒敲門,門已經開了。
李鎮穿着寬松的純白色T恤衫,嘴裏咬着牙刷,站在門後看着她。
周迦進來,他關上門後,就坐在電腦前,一腳踩在凳子底下的杠子上,随着敲鍵盤的動作一抖一抖的,富有節奏感。
敲完一部分後,他回頭,拿掉嘴裏的牙刷,看着周迦在床邊走來走去的,皺了皺眉頭:“別吵。”
“我沒吵啊。”
“腳步聲很清楚。”說完,他咬住牙刷,過了幾秒後,感覺到了嘴裏的牙膏味,他才起身,去衛生間刷牙。
周迦走到他電腦前。
屏幕上黑乎乎的一片,密密麻麻的數字、英文、符號,以及看不懂的,視線一轉,看到了另一臺電腦的監控畫面,中間的監控窗口是靜止的,卻很清楚,那裏面的東西都很清楚。
李鎮從衛生間出來的第一步,就知道她已經看到了。
他走到她身後,俯身,直接合上了電腦。
周迦轉過身。
“你在我家裏安了攝像頭?”
兩人的距離很近。李鎮看到她的瞳孔不斷放大縮小,這是情緒波動幅度很大的緣故。喉結上下滾動,他局促不安,不知道該看哪裏,四處找能可以看的東西,最後卻還是回到周迦的臉上。
周迦看着他,眼睛開始泛紅。
“你看到了?那一切你都看到了是不是?!”
她生氣,可更多的是恐慌、害怕。
那糟糕的一切居然被李鎮全部看到了,全部看到了!那麽醜陋那麽肮髒那麽惡心的一切都被李鎮看到了!
淚腺不受控制,泛紅的眼圈溢出液體。
“周迦。”李鎮急躁,舔了舔嘴唇,努力組織詞彙,“周迦……”
周迦顫抖着呼吸。
“沒、沒事。”她拿起架子上的長袖薄襯衫,開門,往外走。
“周迦!”李鎮拉住她,用腳用力踢上門,“周迦,你聽我說,好不好?”
周迦極力克制自己,不讓自己暴露狼狽。可,一擡眼看見他的臉、眼睛,她的淚腺瞬間失去控制,跟着身體裏的情緒神經、心髒開始崩潰。
她恐慌地哭。
“周迦……”
李鎮不知道要怎麽說,只好用力抱住她,讓她埋在自己的懷裏哭。他看着這亂糟糟的有些擁擠的房子,內心忽然被這哭聲填滿。
他說:“沒事的,周迦,沒事的。”
在五樓那個房間裏,她每一次承受的暴力,他所承受的并不比她少。視覺、聽覺,所有感官都遭受沖擊,他敏感的神經被她的每一次叫聲挑起,他的痛怎麽會比她少呢?
“周迦,沒事,沒事的。”
她的哭讓他紅了眼眶。
“周迦,你別哭。”
“周迦,你哭一次,我這兒難受一次。”
李鎮推開周迦,雙手緊緊捏住她的肩膀。他彎了彎膝蓋,低頭去看她,看到她臉上亂糟糟的一切,他捧住她的臉,迫使她擡頭。
“別哭了。”
他動着大拇指,擦着她臉頰上的水。
周迦哭着喘着氣:“你、你看……看到了......”
李鎮抵着她的額頭,用鼻尖蹭着她的鼻子,“沒事的,沒事的......”
他的心,要被周迦填滿了,他知道這種事情遲早會發生的。
男人對女人的同情一旦發生質變,就會變成一個簡單但又複雜的東西:情。
沒有同情的情遲早都會被愛污染。
李鎮輸了。
他輸完了,把自己的心都給輸了。
“周迦。”
他哽咽了一聲,吻了吻她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