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惡魔
這一刻, 夏茵茵甚至都覺得自己之前對待夏玉濤的方式是否過于柔軟, 這樣的一個惡魔, 便是千刀萬剮也不足以去讓夏茵茵消去憤怒, 她之前只是以為自己不被父親喜歡的原因是因為母親, 卻不曾想,在自己的這個家庭之中, 母親才是那個受害者。
父親像是一個魔鬼一般偷走了別人捧在手心上的珍寶,然後将這個珍寶埋入灰塵之中,妄圖沾染到它的光芒。
甚至……甚至還有自己。
此時夏茵茵神色複雜, 眼裏含了淚, 可是最多的,卻是對母親的同情還有體會到母親遭受這一切的痛苦和無奈。
至少……她已經有了重新來過的機會, 能夠改變自己的人生。
可是母親已經是一抹黃土, 再無再來的機會。
也無法再見到眼前這曾經寵愛她, 捧着她在手心裏的親人了。
沉默和壓抑在這個桌子上蔓延,鄭盛卿端起咖啡,這次直接喝了一大口, 強烈的苦澀在他嘴裏蔓延, 這一瞬間似乎苦到了骨子裏, 其實他并不喜歡美式咖啡, 以前跟妹妹在一起的時候,也最喜歡的是加奶的摩卡, 妹妹則是最喜歡焦糖瑪奇朵。
哪怕過了十九年, 鄭盛卿依舊記得妹妹最喜歡的顏色, 最愛穿的衣服,最喜歡的口紅色號,最愛的咖啡,最愛吃的菜。
這一切已經深入骨髓,讓鄭盛卿無法遺忘。
“我們鄭家到了這一代,一共有六個孩子,我是老大,你的母親唯一一個女兒,排行第二,下面還有一對雙胞胎,以及你母親丢失之前生下來的弟弟,最後就是鄭安卿,茵茵,一直到了現在,我爸媽還在等妹妹回家……”
這一刻,眼淚終于傾瀉而出,鄭盛卿這個大男人,在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兒面前哭的狼狽,像是一個丢失了心愛玩具的孩子一般,眼淚根本無法控制的不停的從他那漂亮的眼眶滑落,甚至都來不及擦拭,便已經順着臉頰落下來,低落在桌上,也低落在夏茵茵的心上。
她紮巴紮巴眼睛,明白眼前這個舅舅的難過,眼淚也是不由自主的跟着落了下來,也跟對面的男人一樣狼狽哭泣,兩人都沒有擦拭眼淚,就這麽互相看着對方落淚。
鄭盛卿妄圖從眼前這個小姑娘身上找到曾經妹妹的影子,而夏茵茵則是因為看到這位跟自己有血緣關系的舅舅而聯想到母親的痛苦,為母親落淚。
這一刻,任何的語言似乎都變得有些枯竭。
一旁桌上的夏睿眼神很好,偷看的時候發現鄭盛卿竟然在哭泣,一時之間也有些慌亂,因為看到的只是夏茵茵的背後,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更是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夠如坐針氈的坐在那裏,外面的風景失去了誘惑,他總覺得這一瞬間似乎什麽被改變了,但是又說不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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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哭泣好一會兒,鄭盛卿這才從自己的口袋中拿出了手帕遞給了眼前的小姑娘。
“擦擦眼淚吧,你媽媽最不喜歡別人哭了。”
他紅着眼睛露出一個苦澀的笑容,眼淚早就已經在他臉上蒸發,只是那通紅的眼眶能夠告訴旁人在他身上究竟發生了什麽。
夏茵茵接過手帕,輕輕的為自己擦拭眼淚,她并沒有得知母親家人來尋的驚喜,反而有一種難過,如果……如果一開始媽媽不被父親帶走就好了,她不應該是這樣的人生。
“這次我過來,就是為了調查你媽媽的下落,如今也算是調查到了,你既然是我妹妹的女兒,就是我的外甥女,你媽媽不在了,我自然是要代為照顧你。非常冒昧,在你身上發生的一切我都調查了,這些年你過得也不容易,讓我、讓我看看你的胳膊好麽?”
他對于眼前的女孩子,終于不再有任何的遷怒,反而是一陣一陣的心疼,這個妹妹在世界上唯一血緣的延續,在十幾年的人生中,卻遭受到了那麽可怕的痛苦,這對于她來說,也是不公平的。
那個惡魔讓妹妹生下了這個孩子,卻是沒有好好待這個孩子。
夏茵茵擦好了眼淚,擡眸看向自己這個大舅舅,很想說自己已經沒事了,曾經的一切對她來說已經不是問題,可是對上對方關懷的雙眸,夏茵茵還是伸出了胳膊,然後将右手手腕上的白襯衫扣子解開,撸了上去。
當那白色的襯衫被撸上去之後,便是白淨的皮膚,還有上面各種各樣可怕的傷痕,有煙頭燙過的痕跡,有刀疤,還有不知道是什麽東西的痕跡,這些傷痕都在夏茵茵的皮膚上留下了太多的證據,哪怕按照現在系統的能力,她能夠輕而易舉的将這些傷疤全都磨平。
可是那又有什麽用呢?
曾經的傷疤消失,也不代表曾經的痛苦消失了。
鄭盛卿的目光也落在了那滿是疤痕的胳膊上,此時心裏更是揪痛,原本看到資料的時候就沒想過一個男人竟然會對自己的親生女兒下這樣的手,可是現在,看到一個本該幹幹淨淨漂漂亮亮的女孩子身上,竟然有這樣的疤痕,實在是讓鄭盛卿無法接受,更無法想象這些疤痕所曾經帶來的痛苦。
“這些年,你受委屈了。”
不知道該如何安慰眼前的姑娘,只能夠說出這句話。
那些曾經哄着很多女人心甘情願為鄭盛卿要死要活的話,在至親面前,卻是一句說不出口的。
“我還好,我已經長大了,舅舅,我應該這麽叫你吧?”
夏茵茵眨眨眼,接着輕描淡寫的将自己手臂上的衣服扯下來,随後繼續追問。
“你知道夏玉濤被送進青山醫院了吧?”
被夏茵茵一句舅舅叫的心裏格外酸澀,結果聽到夏玉濤的名字,鄭盛卿點點頭。
“知道。”
這些并不難調查,何況鄭盛卿還打算去青山精神病治療中心‘拜訪’一下夏玉濤,怎麽會不知道這個消息?
“這樣啊,那舅舅肯定不知道,他是被我送進去的。”夏茵茵面無表情,提到這個人的時候,她已經沒有了任何的感情波動,如果有,那也只是恨意。
曾經她想要去體諒這位父親,哪怕是在被囚禁的時候,也只是在想自己究竟做錯了什麽,才會被父親這麽對待,一直到遇到了系統,夏茵茵才知道。
這個世界上,有一些父母,并不是會全身心愛着孩子的。
他們甚至會怨恨自己的孩子。
“就在上個星期我回家的時候,我把夏玉濤綁在了椅子上,像是他曾經虐待我一樣對待了他,不給他吃的,看着他痛苦哀嚎,然後告訴所有人他瘋了,把他送到了青山精神病院,舅舅,你說我是不是特別壞?”
她說着忽然笑起來,那笑意中毫不掩飾的恨意和厭倦,足以證明了她對夏玉濤的怨恨。
說真的,鄭盛卿聽到這個結果是真的驚訝,不過想到資料裏面那個懦弱的女人,還有剛剛傻兮兮的夏睿,能夠做出這種事情的人,恐怕也只能夠是眼前聰明如同妹妹一般的夏茵茵了。
“你不壞,你很像我。”
鄭盛卿搖搖頭,卻給出一個讓夏茵茵驚訝的形容詞,察覺到外甥女的驚訝,鄭盛卿這才笑起來,這次雖然還是紅着眼睛,可是眉眼間卻全都是笑意,眼尾也是柔軟了起來,多了幾分妖孽風姿。
“以前我跟你媽媽上學的時候,如果有人欺負你媽媽的話,我也是這麽對待欺負你媽媽的人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種什麽因得什麽果,難道不該這樣麽?”
他此時倒是像是媒體面前的老狐貍,笑起來的模樣都帶着算計。
夏茵茵一時竟然不知道該說什麽,想到以後可能遇到的人,她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告訴眼前這位舅舅的好。
兩人又是聊了一會兒,雖然都默契的沒有提到已經去世的鄭幼卿,可她在兩人的記憶中和話語中,依舊是最不舍的存在。
“你想回上京市麽?現在你外公是科研院的院長,研究基因的,你外婆是上京大學的老教授,教物理。還有你其他的舅舅,他們……現在應該是暫時聯系不上,不過你放心,只要我公開你的身份,相信他們很快就會看到的。”
鄭盛卿說到這裏,停頓一下,接着認真的看着夏茵茵。
“茵茵,舅舅是真心的想要對你好,無論是對你母親的補償,還是對你的補償,我都希望你能夠接受,你跟你母親本來就應該是這個世界上最應該被寵愛的小姑娘。”
逝者已矣,鄭盛卿會找到妹妹的骨灰帶回去,可是在一個還沒成年的孩子面前,卻不能夠說這些,只能夠希望夏茵茵能夠跟自己走,或者是開啓新的生活。
夏茵茵明白鄭盛卿口中的補償,不過她卻有其他的想法,固執的看向眼前的舅舅。
“舅舅,我暫時沒有打算去上京市的想法,等高考過後再跟您商量這件事情行麽?既然您已經調查到了一切,我想跟您一起去青山精神病治療中心看看,我想去看看那個惡魔,想知道他眼裏的母親是怎麽樣的。”
沒想到夏茵茵會提出這個要求,鄭盛卿一愣,剛想拒絕,卻被夏茵茵的話再次打斷。
“舅舅,不要阻攔我,我恨那個男人,如果母親還活着,一定也怨恨那個男人,我不想就這麽輕而易舉的放過他,他做了這麽可怕的事情,怎麽還能夠好好的活着?憑什麽還能好好的活着?”
眼前的姑娘雙眸如炬,恨意在燃燒,鄭盛卿只能夠嘆了一口氣,答應道。
“那好,我們一起去見見他,去見見那個惡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