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中秋團圓節是大慶朝上數的幾個大節日,上至王公貴戚,下至貧寒人家,無一不重視,等進了城,胭脂才知道什麽叫摩肩接踵。若非有胭虎護着,怕是她早給人擠沒影兒了。
胭虎将包袱都背在自己身上,又小心将她圈到內側,生怕給些渾水摸魚的浪蕩子占了便宜。
“姐,你當心些,今兒不光咱們過節,扒手也過節哩!”
胭脂笑了一場,先去了楊嫂子的鋪子賣手帕。
楊嫂子是個閑不住的勤快人,一年到頭除了過年那幾日之外并不關門,今兒的店子更是被擠得水洩不通,姐弟二人等了約摸一炷香的時光才略有些空,緊趕着把手帕子換成一兩的整銀子,又忙不疊的從人縫兒裏鑽出來。
今兒過節,什麽都貴,就連手帕也一條漲了五文錢,胭脂十分歡喜,暗道僥幸。
胭虎還是頭一回進這種滿是大姑娘小媳婦的店鋪,進門直覺一股混雜着各式脂粉的濃烈香氣撲面而來,連打三四個打噴嚏,一時間頭昏腦漲。而放眼望去皆是各色繁複的發髻和令人眼花缭亂的珠翠,臉都臊的通紅,越發手足無措。
雖然一衆婦孺都手無縛雞之力,可他卻如臨大敵,滿頭大汗,兩手舉得高高的,渾身繃得緊緊的,生怕碰到什麽不該碰的,憋着一口氣重新站到街上才略略緩過神來。
見他這樣狼狽,胭脂先是一怔,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她這麽一笑,胭虎的臉更是紅的要滴下血來,“姐,你還是我親姐嗎?”
“若不是親的,我還不笑哩!”胭脂一本正經的點點頭,剛要開口卻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索性破罐子破摔道:“我就想着,來日也不知你尋個什麽樣的媳婦,哈哈哈哈!”
兩人站在大街上笑鬧一回,就沿着逛起來。
青山鎮乃是本地數一數二的繁華大鎮,平時就相當熱鬧,更別提今日,沿街擺攤的、叫賣的、雜耍的、賣藝的,熙熙攘攘,當真一眼望不到頭。那些個見過的沒見過的貨物,保準叫人挑花了眼。
幾條主幹大街上都挂滿了各色彩燈,什麽玉兔、金魚、桂花、牡丹的,各色造型應有盡有,白日瞧着就夠好看的了,等到夜裏必定美不勝收。
再者因晚上有官府和大戶人家燃放煙花爆竹,與民同樂,好些富貴人家或是直接在街邊搭了幾層看臺,或是包了路邊位置合适的茶館、酒樓,都預備着晚上消遣取樂,好不熱鬧。
胭虎到底是個小子,又正是愛玩的年紀,就有些蠢蠢欲動。不過他懂事的早,哪怕瞧見喜歡的也都暗暗瞞住,故意擺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
殊不知胭脂打從一開始就盯着他,既欣慰又心酸,等路過一個套圈的攤子,胭虎又前後偷偷瞟了三四眼的時候,胭脂幹脆停下腳步,笑道:“這個瞧着倒是有些意思。”
倒是幾個關撲攤子上圍的人更多,胭虎也更喜歡,可那些都是變相賭/博,容易帶壞了風氣,胭脂素來不喜,只當沒瞧見。
那攤主眼尖,見她動作便一早靠上前來,一面熱情的往他們手裏塞竹圈兒,一邊口齒伶俐的解釋道:“一文錢一個圈兒,套中了的您立馬兒就地拿走,童叟無欺!若是您一口氣買十個,我還額外送您一個,算作十一個,如何?”
胭虎越發心癢難耐,眼睛卻還盯着胭脂,一個勁兒的問:“姐,姐,怎麽樣?套不套?”
攤主飛快的瞧了胭脂幾眼,不敢多看,只笑容越發熱切了,又指着最角落說道:“瞧,那裏有纏絲香囊,面兒也是上好的錦緞做的,一個怕不是要幾百文!還有那玉兔的花燈,也好七、八十文哩,但凡您套中了一樣,那可真真兒的賺了大便宜!天下哪裏去找這般劃算的買賣?”
東西是不錯,可無一不是放在邊角偏遠處,需要十分的臂力和準頭,尋常人哪裏能中?不過勾人罷了。
不過姐弟倆難得清閑,又分別在即,胭脂出門還帶了些銅板,倒也不吝啬幾文錢,當即數出十個大錢交于攤主。
那攤主滿心歡喜的收了,原本遞出去十一個圈兒,可見伸出來好一只瑩白如玉的柔荑,指甲也如花瓣似的柔美,豐盈不見肉,瘦削不見骨,當真是多一分嫌肥,少一分嫌瘦,竟是說不出的好看,當下不覺心神蕩漾,咬咬牙,又多給了一個圈。
“正逢佳節,好事成雙,十二個,您拿好喽!”
胭脂淺笑道謝,那攤主便開心的了不得,覺得真是值了。
美人就是美人,無論何種境地也無法遮掩光彩,胭脂才在這裏站了一小會兒,原本沒幾個人的攤兒竟也漸漸擁擠起來。好些男人為了光明正大的多看幾眼,手頭寬裕的、緊吧的,紛紛掏錢,喜得那攤主見牙不見眼,只恨方才沒再多給幾個。
胭虎只叫胭脂套,胭脂推拖不過,勉強丢了三個出去,無一例外的落空了。
她自己倒罷了,早有準備,并不沮喪,可旁邊一群人卻都屏息凝神,每落空一個便齊齊發出巨大的嘆息,好似自己丢了錢似的遺憾。
這就是人多玩兒的好處了,多有趣。
胭脂便不再套,将剩下的九個圈一股腦塞入弟弟手中,笑道:“你玩兒吧,我是不成的,平白丢錢呢。”
就這麽會兒,旁邊好幾個人發瘋似的丢了幾十個出去,九成以上都嘩啦啦落了空,最好的也不過套了一只十分粗糙的瓷碗,集市上頂了天兩文錢一個,唏噓和嘆氣聲便此起彼伏。
胭虎見狀也不再推辭,果然接過竹圈套起來。
大約是不習慣,頭兩個都落了空,直到第三個,他才中了個小木人兒,只是并不中意。
接下來,圍觀的百姓中便一波接一波的爆出歡呼,高興得好像自己中了似的,而攤主臉上的笑卻已經漸漸的挂不住了。
等最後一個,胭虎終于成功套中那精致的玉兔花燈時,攤主面如死灰。
他擺這個攤子也不過圖個彩頭,一日下來不過賺個二三兩銀子便謝天謝地,如今才剛開張,值錢的幾樣竟都給這虎頭虎腦的傻小子套走了,光是本錢就将近一兩銀子呢!
再加上其他人套的零七碎八,還有攤位的租金,後頭若再有人中了……
他還不如老老實實在家過節!
胭虎倒是樂翻了天,歡歡喜喜抱着一大堆東西讓姐姐挑選,十分得意。
胭脂看了眼搖搖欲墜的攤主,抿嘴兒一笑,只從他手中取過那盞玉兔彩燈,“旁的咱們也用不上,就要這個罷。”
什麽木刻的小人兒,竹枝子紮的蜻蜓,倒也有趣,然而終究無用,還是算了。
胭虎還沒說話,攤主就感激的恨不得跪下,一揖到地,語無倫次的說着感謝的話。
胭脂忙扶他起來,笑道:“不必如此,做點小買賣不容易,便相互體諒着吧。”
一番話說的攤主眼淚都要出來,只喃喃念佛。
胭虎愛的原不過是這份新奇,對東西倒沒什麽意思,如今見姐姐這般行事,也不反對。
兩人就提着燈往外走,結果一轉身就撞到了人。
就聽對方哎呀一聲,卻不急着同胭脂理論,圓滾滾的身子只順勢往後倒去,嬌滴滴的喊道:“王家哥哥,你快扶我一扶!”
反被她彈得踉跄幾步的胭脂有些摸不着頭腦,在胭虎的攙扶下好容易站穩了,擡頭一看,就見那姑娘胖胖的,一張圓臉抹的雪白,唇上點了血紅三個圓點,正是如今時興的點绛唇妝。她穿着一身鮮亮的桃紅色綢緞衣裙,繡的滿滿的怒放桃花,頭上橫七豎八的插着好些時興發釵,壓得沉甸甸的,只一眼就知道家中必然十分富裕。
不知是否過于豐腴的緣故,那姑娘的同伴竟險些沒扶住,也跟着東倒西歪,周圍衆人紛紛躲避。
就見人群中露出一個人來,正眉頭微蹙的抓着胖姑娘的胳膊,雖面露不耐,但語氣依舊十分溫和的道:“吳姑娘,你站穩了。”
看清來人面容之後,胭脂一張臉瞬間血色盡失,手中花燈也拿捏不住,啪嗒掉落在地。
這種花燈本就已纖巧精致聞名,最不耐摔打,這麽一摔,原本活潑靈動的玉兔就被攔腰斬斷,好不凄慘。
對方也被花燈落地的動靜引得看過來,然後一擡頭就刷的白了臉。
他驀的張大了嘴巴,喉頭不斷滾動,最後,竟丢下滿頭霧水的吳姑娘扭頭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