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林承瑾日記之節選

☆、林承瑾日記之節選

那年那天我年少,在午間花園裏慢慢踱步。

我母親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她總熱愛花草,在這些缤紛花朵之中,她最愛蘭花。

從幼時始多多少少受她一點影響,我對這種幽香花朵有一種奇妙的感覺,心情低落之時總會來這片花園裏走一走。

我外公自小識讀詩書,在我具有記憶時起便有一幅年幼的我坐于他膝上的圖面。他慈祥卻也嚴厲,每每我玩鬧他總大度不置心上。然而當我寫錯詩經中的任何一字時,他便極為嚴厲地向我校正。

在我從這樣一個很被動的狀态轉變為真正喜愛上這類文學作品時,已經是很久很久以後了。

至少在那日午間,我沿着花園慢慢行走時,對于手裏捧着的詩書,卻是沒有半分感情的。

那時我已對詩書裏的所有內容倒背如流,我擡頭望了一眼母親所在的閣樓,她也正倚窗以她的角度遙遙俯望着我。她向來溫柔,眼裏的感情也專注,于是我選擇一首《蒹葭》來背。

我那時年少,尚不懂得詩書裏的許多詩所具有的含義。我大概只懂得粗淺分一下類,比如這類是戰争詩,這類是田園詩,這類是宮廷詞,這類是愛情詩。

我慢慢背誦“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時,鼻息間所能嗅到的是蘭花的香氣,眼前所見也并非蒹葭與白露。在當時的我所看來,這首詩歌确很押韻,意蘊很有一種小橋流水人家的感覺,然除此之外卻無太大意義。

直到我讀到“蒹葭萋萋,白露未曦”時,再往前走了一步,才發覺花園裏多了一個身影,小小的,只看得到投射在地上嬌小的一團。

然而那人卻并未注意我,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與周公不知發生了什麽好笑的事情,在溫和陽光下,在我外公時常休憩的那張長椅上睡的沉極了。

只是那時,我的外公已然逝去了兩年。我外公生前最愛在明媚的陽光下躺在長椅上翻看詩書,那張長椅在他逝去以後因為怕睹物思人,便重安置在了一間幹淨的房間裏,偶爾将長椅置出來曬一曬太陽,未免它真的潮壞。

後來也有傭人偶爾累了,躺在上面歇息。母親望見後也并未曾說過什麽,她向來是個知書達理的人,體恤傭人辛苦。這張長椅于是便被當做普通座椅,無論是否晴天,也總會在花園見到它的身影。

只是我從未見過今日躺在這上面的這個嬌小女孩,是什麽人。

她大概睡得安穩極了,眼睫長長的,投射在眼下有一片小小的陰影,嘴角微微揚起,似乎很久未曾得到這樣一個安然睡眠的契機。

雖然是晴天,但依舊泛着微微冷意。我将外套搭在她身上,慢慢從她身旁踱過去,繼續背誦“所謂伊人,在水之湄”。

花園裏有一小汪碧湖,我沿着湖走,偶爾回頭看那個酣睡的女孩子,她将我的外套抓的緊了一些,閉着眼,眉頭鎖起,似乎夢境并不好過。

繞過湖走到她對面時,正好背到“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坻”。我擡眼望了一下那個女孩的方向,微微一怔,剛剛還睡得沉穩的女孩,此時已經不見了身影。此時的長椅上只剩下我先時搭于她身上的外套,現已垂在把手上,似乎還帶着一些那個女孩子軟軟的餘溫。

我又望了一眼四周,仍是沒有半點那個女孩子的身影。也許她是躲在哪了再也不會出來,或許她是離開我的視線也再也不會出現在我面前。

我忽而意識到,順着這個方向望去,隔着一汪碧水與一團淡淡蘭香,那個女孩的方向似乎也真的是“宛在水中坻”。只不過“溯洄從之,道阻且跻”,而她卻直接神秘地消失不見,不免讓人發笑。

我将《蒹葭》背了七次以後,傭人走過來對我道:“少爺,前廳來了客人,先生請你過去。”

我去到前廳,我的父親與母親都已經在同客人閑聊。聽說客人姓沈,我先只看見沈先生與夫人,旁邊還拉着一個小女孩,約莫是他們的女兒。

我只看見女孩的一個側臉,覺得和先前在花園裏遇見的那個女孩實在像極了。我直直走過去先同她自我介紹:“你好,我叫林承瑾。”

她這才看向我,大概六七歲的樣子,比我仍小一兩歲。她只是微微疏遠的樣子:“你好。我叫沈敏嘉。”

我終于察覺出有一些不一樣來,然而卻在一時之間想不出來。

我的父親母親與她的父母微笑着讓我帶她去花園走一走。

我腳還未邁出時,便看見又一個小小的女孩子踏進了客廳,眼睛轉了一圈,茫然之後便直直朝我身旁的女孩走來,讷讷對着周圍一群人叫道:“爸爸,媽媽,伯父,伯母,姐姐。”

她木讷的樣子以及垂下眼睑時,在眼睛下方投射出一小片陰影的乖巧樣子,和先前在別人家的花園裏的長椅上酣睡的理所當然的樣子實在不同。我也終于想起兩個女孩子的不同之處,剛才睡在長椅上的女孩,是這位明顯遲到的女孩。

叫敏嘉的女孩子很客氣地表示想要在廳裏休息一會。我于是将這位遲到的,小小的女孩子帶去了花園。

路過長椅時,還仍保持着之前的樣子。她看到長椅猶疑一瞬,大概是極為喜歡這個椅子,她還是坐在了上面,然後才仰起頭小聲說道:“我有些累了。”

我從善如流坐在她身旁,問她:“剛剛在這上面睡着了?”

她瞪大了眼,然後一瞬間又開始抵賴:“沒有,我之前并沒有來過這裏。”

她有些耍賴的樣子更讓人覺得好笑。我只是繼續問:“因為最近很累?”

她還是說:“沒有,我最近精神一直很好。”

她問我:“你叫什麽名字?”

“林承瑾。”

她打了一個呵欠——極為正大光明的——雖然她剛剛才表示自己近來精神很好。她說:“真好聽。”

“是我外公取的名字。”

“有什麽意義嗎?”

“承前啓後,懷瑾握瑜。大概是這兩個成語。”

“……”

她半晌沒有說話,我側頭去看她,她也正望着我。她大概不知,自己側臉已然印上了長椅的紋路,顯得突兀又有趣。

我才在長椅上坐了一小會,便有傭人走過來關切地說:“少爺,天氣有些涼,将外套穿上吧。”

傭人将把手上垂着的外套取下來遞給我,直到我穿上,她才離去。

見狀,坐在我身邊的女孩一瞬間又瞪大了眼,她臉微燙:“你……這個外套是你的?”

大概是意識到我早已看穿了她的謊言,她感到很不好意思。

我問她:“你叫什麽名字?”

她卻說:“你猜猜?”

我忽而無言了半晌。她似乎頗為享受這樣的時刻,感覺有些沾沾自喜。

我問她:“有什麽出處嗎?”

她想了想:“有關我的出生時辰。”

“那麽你是什麽時候出生的呢?”

“是……”她忽而停下,“說了你就知道了,我不能再說了。”

我點點頭,依據她的姐姐的名字來構想:“是沈敏辰嗎?”

她呆呆望我一眼。我想了想古時代表時辰的字,在腦海裏過了一遍之後才覺得真是艱難無比,大概沒有人會把這樣的字用來做女孩子的名字吧。奈何完成猜字的任務,我繼續問她:“沈敏辛?”

“沈敏戌?”

她一臉大寫的“才不是這樣”的表情望着我,我想遍了女孩子的取名特色,好不容易湊合了一個出來,說道:“或者是沈未嘉?”

她搖搖頭。

然這時仍是有一個傭人走過來,卻是宣告我們聊天的結束。她走過來對我身旁的不知名女孩子說:“沈小姐,沈先生讓我來請你去前廳。”

提起沈先生,她似乎有些懼意。她問道:“是什麽事嗎?”

傭人回答她道:“好像是要請你準備回去了。”

聞言,她才微微松了一口氣。她站起身來跟着傭人走了兩步,又停了下來,對我說道:“沈淩。”

“我叫沈淩,還會過來的。你記住哦。”

我也對她微微一笑:“我等你來。我叫林承瑾,比你大一點。”

她想了想,又對我揮揮手:“那麽,哥哥,林哥哥,再見。”

“小淩再見。”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