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番外二(1)
☆、番外二 (1)
北方的一個小縣城裏,一方大大的老舊宅院。一個新生孩子的誕生使得這裏有些嘈亂起來。
有人松了一口氣。躺在床上的虛弱婦人緩了緩,喘了喘氣之後顫巍巍地伸出手來:“男孩還是女孩?給我抱來看看。”
床前一個小男孩才五六歲的樣子,很稚嫩但臉上的表情卻又很沉穩,聽見母親聲響,也不忙不亂地接過剛洗淨已被包裹嚴實的嬰孩,走去母親床前,輕輕喚道:“媽媽,是一個妹妹。很漂亮。”
婦人從他手中接過嬰孩,雖然是個女孩,但畢竟是自己生下的第一個孩子。她滿懷笑意欣慰地看着嬰兒,對走進來擔憂急切不已的丈夫笑道:“這是我們的女兒。”
男人聽聞露出笑意,專門殷切地去洗了手,擦幹淨手上的水才走過來,壓抑不住笑容地道:“我來抱抱。”
嬰孩被他抱在手裏忍不住啼哭不已,急的男人換了好幾種姿勢,生怕咯壞了嬰兒稚嫩的肌膚,手無足措的樣子惹得女人頻頻發笑。
孩子終于生下來了。男人因此需要更加勞累奔波,他需要賺錢養活自己的妻子,孩子。但是掙到的錢,依然不夠孩子以後花銷的。他犯了愁。
女人和普通女人一樣,每天洗衣做飯,還未做足月子,身體很快受不住,暈了好幾回。
男孩才五六歲,但卻已經很懂事。他将洗衣做飯全部攬在自己身上,照顧虛弱的母親,和不時哭鬧的嬰兒,只求給父親減少負擔。
寒冬的天氣裏,人呵一口氣就可以看見一團白煙,冷的讓成年人也經受不住。男孩坐在板凳上,旁邊是一盆被冷水浸泡的衣服,他吃力地拿起來一件,仔細地清洗着,手凍得通紅。
凍得差點暈厥的女人躺在一邊的床上,頭上戴着帽子遮住太陽穴,懷裏抱着她剛出生的女兒。只懷裏傳出來些許熱度,除此之外全身幾乎動也不能動,她費力地忍受着這一切。她看着男孩在一旁洗衣服,眼睛泛紅,半晌吶吶地說道:“孩子……辛苦你了。”
男孩頓了頓,繼續費力地清洗衣服,明明是隆冬,他背上卻布滿了細細的汗水。他無意識地抹了抹臉上,繼續彎下腰洗衣服:“媽媽,這是我應該做的。”
女人聽聞差點流下淚來。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沒說出來,一團白霧從她嘴邊呵了出來,然後悠悠的,悠悠的,又是一團白霧。
女人開口道:“如果我們不去那裏,你肯定有比我們這更好的去處。”
男孩說道:“如果你們沒來,爸爸媽媽就不能成為我的爸爸媽媽了。”
女人有些哽咽。
男孩又說:“媽媽,晚上想吃什麽,我給你做。”
女人疲累地躺下身,明明是餓着的,但卻突然失了食欲。她擦了擦臉上的淚水,閉上眼說道:“随便。只要是時景做的,媽媽都喜歡吃。”
實際上,糧食也沒有很多了。口袋裏只有一點點面條,米也快見了底。幸好地裏還有很多紅薯。摻一鍋水,加一勺米,再加六七個紅薯,一家人便可以應付過去。
站在屋檐下,外面有時白雪茫茫,讓人一望便生出冷意。時景經常站在屋檐下望着外面,他不望遠方,只是靜靜地看着近處,不說話也不哭鬧。
女人有時看見他的身影,嘆一口氣。她說道:“等你以後大了,媽媽一定帶你,去找你的父母。”
這個令人無比煎熬的寒冬,在母親連日的卧病在床,父親連日的唉聲嘆氣中,終于過去了。
母親給嬰孩取了一個很好聽的名字,叫周子櫻,小名叫櫻櫻。春暖花開的季節,母親得以走下病床,洗衣做飯,打掃屋子,偶爾逗弄着嬰孩,這個家似乎也有了一絲生機。
院子外時常可以聽到小孩子的打鬧聲,他們背着書包,文具盒的聲音叮咚作響,在回家的路上總是希冀多耽誤一點時光,好多玩一些時光。
時景望着外面,有時房門沒有鎖,透過縫隙可以看見那些孩子,穿着校服匆匆走過的身影。
六七歲,同齡人都在讀書的年紀了,時景只讀過一年的幼兒園,然後因為家裏實在拿不出錢,于是留在家裏分擔家務。這個春天快過去的時候,女人對男人說道:“時景也該讀書了。小學課程,不能再像以前那樣落下了。”
男人嘆氣,抽着一根煙:“我知道。”
九月份,時景開始上課。他成績很好,又異常懂事,老師很喜歡他。每次考試,分數總是第一名,這樣的成績讓女人驚喜又欣慰不已,但在新的一年又同時愁苦不已。
嬰孩也逐漸長成女兒的模樣,會簡單地說些話,走些路,再大一些的時候,喜歡纏着時景讓他給她講故事。
時景總耐心地趴在她床前,他沒有錢買童話書,沒有看過別人都看過的新鮮又有趣的故事,于是給她講語文課文,一天講一篇,妹妹聰明,也因此逐漸學會了很多生字。
看着兄妹兩人這麽和諧,男人和女人也十分欣慰。但是新學期開始,後面還會有很多花銷。學業一旦開始,便不能中停,男人算了算,小學還有三年,初中三年,高中還有三年。而自己的女兒還需要上學,一想起,男人就犯愁,抽起了煙。
他做的都是重活累活。他沒讀過書,沒有文化,只能做這些。工地上,他總最勤快,做的最多。搬磚,和水泥,擰鋼筋,只要有需要的地方,他便第一個做。老板賞識他,有時多給他指派一點活,他便多拿一點,人也高興一整天,于是覺得日子又充滿了希望。
周子櫻到了三歲,男人也有了一點點存款,于是也讓周子櫻去讀幼兒園,并且堅持不中斷。到了周子櫻小學的時候,周時景讀初中了。
中學學校的夥食比家裏的好,而且更便宜,只需要交幾百塊的住宿費就可以住一年。男人籌了一個暑假,終于把學費和這幾百塊籌到了。
聽說哥哥要住校,第二天一早就要走,自己要和哥哥分開很久都見不到,周子櫻哭的傷心極了,眼睛紅腫無比,直說:“哥哥,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時景拍拍她的背,溫和道:“不要哭。哥哥還在這裏,只是距離有些遠。”
周子櫻好半天才止住哭泣,哽咽着說:“可是我想哥哥,哥哥不要走好不好?”
時景無奈嘆氣,“櫻櫻。你要懂事。”
周子櫻好不容易止住的哭聲又開始了,流下一長串淚水,她橫起手臂來擦:“他們說哥哥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這次離開就是要走了。哥哥,你是不是要離開我了?”
一向溫和的時景聽聞這話,皺起了眉,“是誰說的?”
周子櫻吓了好大一跳,抽抽搭搭着說:“他們……他們說的……”
聞言,時景又輕柔地拍了拍她的背,嘆口氣:“別聽他們說的。哥哥只是去學校住宿,放假就會回來看你。”
“那……那他們說……說你不是爸爸媽媽親生的……”
“沒有這回事。”時景看着她道。
時景大了,以前在家裏的時候收集廢舊的草稿本去賣,掙來一點給妹妹買的零食錢,但被母親制止了,讓他專心學習,錢的事交給大人就好了。
現在他在學校住宿,沒有了父母的看管,他偷偷在暑假去了很遠的幾條街外的飯店做幫工,防止被父母撞見,每次都需要走很遠去那裏。飯店的老板本不想收童工,但奈何時景的固執,他沒有辦法,加上心疼這個男孩,于是包他的吃住,對外說是他的親戚,在這裏體驗生活。
時景對父母說他需要在暑假補課,便不能回去了。
飯店裏幫工,一個月一百塊錢。他能工作兩個月,便有兩百塊。他勤勉工作,在飯店裏他最小,老板本來擔心他手腳不麻利,但觀察了兩天之後便放下心來,讓老店員帶着他。
和時景住一個房間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小夥子,他是音樂學院的學生,也在這個飯店當店員打暑假工。閑暇時他便對着時景吹口琴,那樣小巧的東西可以吹奏出那樣全面豐富又精彩的音符,時景幾乎着了迷,後來這個店員學生離開的時候,将這個口琴送給了他,他便天天帶在身上,不舍拿出。
店員學生還在店裏工作的時候,看時景十分喜歡口琴,于是嘗試着将自己珍藏的吉他拿出來,對他演奏了一曲。
時景的反應逗樂了這個音樂學院的學生。這個學生于是簡單教了他指法和弦,時景學得快,很快就能簡單在吉他上演奏十分簡單的兒歌。這個學生十分驚異,對他說:“你很有天賦,要是走這條路,不會比別人混的差。”
後來學生離開了,老板給時景結賬的時候,給了時景三百塊。時景堅決不收多餘的一百,老板只提了一句,讓他回去給父母和妹妹用。他沉默了,然後收了下來。他拿着三百塊回到了家,把錢交給父母,說這是暑假給別人輔導功課,賺來的錢。
父親生來敦厚,見他帶來的錢又這麽多,不相信他是正當得來,逼問了很久,但時景一口咬定是輔導所得,并給同學打電話證實,父親才終于相信。
母親心疼時景,不許時景再去輔導功課。時景只說,掙來的錢還可以給櫻櫻上學用。
從那以後,他就固定在寒暑假出去兼職,供補家用,有時有一些零錢,于是塞給周子櫻,她每次都不肯收,他便皺着眉,說:“櫻櫻。聽話。”
于是她這才收下,有些倔強的樣子。
還是後來,在時景高考完後,他需要去很遠的地方,可能幾年也很難見到了。周子櫻才抱着他哭,說他從前給她的錢,她一直留着沒有用。八百六十五塊錢,是他這幾年來他給她零花的總和。她想再将這筆錢給他。
也是那時,時景才知道家裏已經幾乎被掏空。父親一直信任的那個工地上的老板,他努力辛勤工作只為多一點工資,但那個人最後拿不出錢來,整個人都跑了。父親辛苦工作了大半年,卻一分錢也沒有拿到,這對這個家庭來說,幾乎是場噩夢。
時景甚至沒有看他高考的分數。他身無分文,只身決定去外地闖蕩,供養妹妹。這些年來他一直為她們用心思慮,擔憂打拼,付出一切。
那一晚,星星是少有的明亮。周子櫻哭着說:“我替你查了高考成績,你的分數夠C大。那是你的夢想不是嗎?你為什麽不堅持?我辍學,這樣就少了經濟負擔不是嗎?我去讀書,還是要花很多年時間和金錢。我成績也不如你好,哥哥,你去,你繼續讀書,不行嗎?”
周時景皺着眉。靜默了很久很久。那時他也只是對她說了四個字:
“櫻櫻。聽話。”
周子櫻的眼淚就再也忍不住。
他的這個決定,讓母親也紅了眼睛。周子櫻哭着讓父母把自己的學辍了,使時景繼續讀書。時景看着她,說道:“櫻櫻,別鬧。”
父親沒說什麽,最後他吸了一口煙,走到他面前來,拍了拍他的肩膀。時景再也不是當年那個柔弱的小男孩了,他長大了,身形比父親還高,父親拍他的肩還需要伸長了手臂,有些吃力。
他老了。長年做着重活,身體吃不消。皮膚黝黑,手心全是老繭,手臂多處是工地帶來的劃痕。他嘆了口氣,對時景說道:“是我們對不起你。”
母親流着淚,也說:“時景,是我們對不起你。”
如果當初他們不從孤兒院收養他,以他的聰明乖巧,一定會找到比他們的條件好很多的家庭。
那時他們夫婦總也懷不上孩子。有人說領養一個男孩,想要生育就簡單了。于是他們去領養了時景,辦好了領養手續,孩子就采用在孤兒院裏的名字,時景,領養回來後就跟着男人姓,姓周,叫周時景。
他來了以後,他們确實很順利地懷上了周子櫻,然後生下了她。
周時景臨走的前一晚,母親對他說了很多話。這個女人這些年做着縫衣服的生計,眼睛越來越不好使,皮膚松弛,手上也很多針紮過的痕跡。
她對時景說,她原本是想等他長大以後就帶他去找他的親生父母的。但她沒想到,日子這麽難,這麽多年過去,家裏的情況一點也沒改變。她說她辜負了他的期望,無法帶他去找親生父母。
她說起了這麽多年來從不曾說過的,有關時景的家世。她說許多年前,在領養時景的時候,那時院長對她說過,時景這個孩子,很可惜。院長最初發現時景的時候,是在孤兒院的門口,只有他一個人孤零零立在那裏。那時他才一歲左右,衣服卻都很精致,他的口袋裏有一張手絹,質地很精美,上面刺着時景兩個字。
除此之外,他的一點信息都沒有了。
時景很健康,而且聰明乖巧,從着裝來看院長猜測大概是位有錢人家的孩子,但不知是出于什麽原因于是被人故意丢棄在這裏。
大多孩子被人丢棄在孤兒院門口,是因為家裏貧窮,或者因為殘疾,家裏無力治養。然而時景卻是個例外。提起時景,院長嘆口氣,很可惜的樣子。他不明白,這麽可愛的孩子,為什麽都會有人丢棄。
後來時景長大了一點,會說話了。院長問他有關小的時候,有些什麽印象。大概是記憶太深刻,時景想了想,描述着腦海裏的場景,有一片藍藍的,很大的一灘水,還有金色的沙子。
院長推測他以前居住的地方應該是南方的城市。從南方到北方的孤兒院,他的父母竟然費這麽大的周折。這讓院長難以想象。
再後來,于是時景被男人和女人領養走了。
說這些的時候,女人哽咽着,眼淚流下來。她說:“領養你來,卻過着這樣一種貧窮艱苦的生活。讓你辍學,你妹妹繼續讀書,時景,你怪我嗎?”
時景只是平靜地望着母親,抿唇道:“至少你們沒有丢棄我。”他動了動眼簾,極輕而緩地說道:“媽媽,我從沒有怪過你們。我是男人,櫻櫻應該繼續讀書。”
女人眼淚又流下來。
時景就這樣來到C大所在的城市。
距離他的家鄉,實在不算遠。同省份,交通很方便。他不知該幹什麽,于是去做服務生,熟悉了環境之後在空閑的時間,他去地下通道裏唱歌。
除了音樂,他想不出他還能拿得出手的才藝,盡管在他看來音樂也并不算他所拿手的。
但好在酒吧的老板路過,同他談了很久,那位老板很惜才,和其他愛財的老板不一樣,他看出了時景是真的喜歡音樂。于是他成為酒吧的駐唱歌手。
但這是後話了。
他在通道裏的唱歌時間很安靜。他遇見了很多人,各式各樣,面對他的時候,走過他,眼神很豐富,他都淡淡地一一接受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生來就是這樣淡漠的人。但自從懂事後,他就是這樣了,這個他敢肯定,也已經習慣。他看見年輕女孩子對他投來的視線,和以往讀書的時候一模一樣。
但那些女孩子之中,他遇見了不同的兩個人。夏夏和沈淩。
這兩個女孩子機敏,活潑,友誼很深。這是他第一面見她們時,心裏淡淡一閃而過的念頭。而後在夏夏有意搭讪中,他無法推拒地和她們熟識,然後她們有過許多巧合。
比如他在夜晚收拾好東西走出通道時,他可以正好遇見路過的夏夏和沈淩;他在通道裏唱歌時,她們也經常從這條通道路過然後打招呼。
他有時可以從沈淩無奈的笑容中解讀出什麽。但彼此誰也沒有拆穿,直到夏夏發現自己比他還大幾個月,他無奈地笑,沈淩也無奈地笑,再然後沈淩和夏夏一起給他過生日。
那是他第一次過生日,對她們來說這是足夠驚訝的事。好在這件事,他也已經習慣,包括面對她們驚訝的眼神時該做出的反應。
然後不知是什麽時候,他的心也開始逐漸發生轉變。他從前的生活裏,只有父母和妹妹。除此之外,他一概不理,一概不管。不是沒有女生愛慕他。
但那些女生後來察覺他漠然的态度,于是哭哭啼啼地走了。他也從未有過心動。
沒有人真正關心他。
而沈淩這個看起來活潑的女孩子,當他意外拾到她的家人照片時,他看出了她的惶急,也看出了她的脆弱。她渴望親人的關切,将唯一的全家福看的重要,但又終究覺得心酸。
他在一旁看着,沉默地看着,想起将自己舍棄的父母,連安慰她的話都說的那麽艱難。
然後在他還持着疏離的态度時,他沒有想到,她已經将他當做朋友,像普通朋友一樣的關切,卻是他從來不曾擁有的。
這種感覺會讓人上瘾,讓人沉溺,讓人渴望擁有更多。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不會懂得這種感觸。那時他自己,感覺就是這樣掉進了一個漩渦,他自诩良好的控制力,也形同了擺設。
他意識到自己有些淡淡的不妙時。那時他認識了林承瑾。
他和沈淩的關系很親密。沈淩在乎他。這兩個認知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于是他将所有感覺都牢牢塵封在心裏,不讓它表現出來。既然無法變淡,那麽就一直将它穩穩控制在這條線上,就什麽也不會發生了。
大概是他太自信自己的心防,也或許是他太低看感情一旦破土而出就會生根發芽的速度。
宋飛揚和楚漣當時一起來找他簽約時,條件開的很豐厚。但他最後沒有去。
合同裏有一個要求,十年內不能談戀愛。這個條件,算苛刻了。
宋飛揚坐在椅子上,漫不經心地勸,“娛樂圈四五十歲結婚的大有人在,你現在還年輕,後面多的是機會。”
他總算明白這是一份只針對于他的特殊合同。他腦海裏浮現出沈淩的笑臉,有些顫抖地構想了一副有關未來的美麗畫面,生平第一次竟是不受控制似的,最終放棄了這些優厚的條件。
後來那段時間,他忙的幾乎忘了自己。他需要準備去參賽‘感染之音’,整個人幾乎歇斯底裏,只有在想起沈淩的時候,心才會一剎那靜下來,柔軟下來。
然後他在排練之餘便會分神想着,送給沈淩什麽生日禮物呢。
他想了很久。在逛了第無數次街時,路過寵物店,看見裏面一只白白的小貓對他怯生生地叫。于是他買下了它,覺得歡喜,像是看到了沈淩,于是覺得這個禮物真是再适合她不過。
那些天裏,他一邊排練,一邊想念她。似乎想念的多了,于是上天也肯多給他一些機會,而這也讓他自己猛然醒悟原來自己已深陷泥潭之中了。
送給沈淩生日禮物那一晚,他接到了岑靜的電話,她邀請他來咖啡館一敘,作為前輩,她看出了他的實力,也預見了他日後的成功。她提出她将要去接受樂壇有名的一位音樂大師的指點,邀請他一同前去。
她笑的從容自信:“你可以好好考慮,至于回報,會有一天告訴你。”
他婉拒了。
她沒有生氣,輕輕攪着咖啡,似笑非笑的樣子,一時沒有說話。
然後沈淩發現了他們,在他身旁落了座。岑靜眼力很好,她認出了沈淩。
岑靜和沈敏嘉是好友。
察覺到沈淩來之後,周時景微妙的變化,岑靜勾唇笑了笑,于是不作停留,只是站起身來道:“那麽我偏要你送我回家呢?”
周時景平靜地道,“您的助理還在外面等您。”
岑靜勾起唇角,嘆一口氣,仿佛沒有興致了,懶懶勾起身邊的挎包,笑着站起身來,“好了好了,就不逗你了,好好和你的女朋友過兩天二人世界吧。別怪我沒提醒你,過幾天你的通告可就要多起來了,到時可就沒時間陪女朋友了。”
門外等候的助理迎上來,細心給她搭了條披肩,然後扶她上車。
正好車上有助理在抱着包子。于是他将包子送給她,并陪她一同前往公寓,安置包子的碗盆之類的東西。
只是他沒想到,那樣晚的深夜,林承瑾竟然仍然等候在沈淩的公寓裏。他同他客氣地打了招呼,然後他耐心地坐在沙發等候。他知道,他在等他離開。他也知道,他要送給沈淩一件獨一無二的禮物。
同為男人,他所有感情,早在一開始便能清清楚楚地看出來。只是他沒想到,這場簡單的感情戲裏,他會淪陷。
公司組織去游輪休假時,他将沈淩那些天的反應看在眼裏,卻硬生生地将所有言語與舉止按捺下來。他情知他沒有立場,他也知曉因為她的姐姐回來,她處于其間的尴尬地位。
他很想做出什麽的。
但他最終仍是按捺下來。
後來在游輪上時,他看見她只着泳衣,皮膚光滑,瘦瘦小小,腳腕上有一條閃閃發亮的鏈子,那一抹豔麗紅色像朱砂一樣垂在她的腳踝,襯得她皮膚光潔白皙。
他忽然有一種頹力感,而後他喝了一些酒。
吻她的前一秒,他凝望着她時,甚至猶疑地想要永遠退出,遠離。他清楚地知道,這場感情裏,他的存在是多麽多餘與毫無作用。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還是欺身吻了她。
他不知道是不是酒的原因,他吻她的時候,是真的感覺熏熏然,軟軟的,讓人意想不到,他的喉結也輕輕動了一下。
然後當他聽見她輕喃“林哥哥”的時候,他也聽見了自己的心,寸寸碎裂的聲音。
那晚岑靜抱臂看着笑話,他靜靜地像是沒有看到她,扶了沈淩下樓。後來上樓時岑靜在樓梯處等着他,見他上來,冷冷一笑,“從沒見過你這副樣子。”
她下了兩步樓梯,走到他面前來,勾唇一笑,極具魅惑的樣子,但她的聲音很冷。“很讓我大開眼界。”
時景看了她一眼,微微颔首,然後側開了身子,從她身邊走過上了樓梯。
岑靜的聲音從他身後傳來。“周時景,我岑靜從來只要最好的。你很好,千萬別讓我抓到你的把柄。”
他說道:“你看錯人了。”
她說道:“我相信我自己的眼光,我用我的眼睛在看。”
那晚大家都熟睡之後,他仍無睡意,然後看見倚在門邊同樣了無睡意的岑靜。她說道:“若是被偷拍到了,你要怎麽辦?”
月光順着窗戶照得整個走廊都光亮。周時景靜靜道:“我向她道歉。”
岑靜嗤笑一聲:“還以為你會有種承認。這樣不是才更沒有遺憾麽?”她掏了掏口袋想拿出一支煙,又想起是禁煙的,于是作罷。她雙手抱臂,閑懶說道:“周時景,我可不想追一個心有牽挂的男人。”
他皺着眉:“別在我身上花心思。”
岑靜毫不在意地勾唇一笑,極具魅惑地向他走來,在他身前立住,伸出手勾住他的脖子,輕輕湊上前在他頰邊嗅了嗅,揚起唇來:“還有別的女人的氣息。我等你。等到你放下的那一天。”
時景蹙眉正要說什麽,她笑着收起手,頭也不回地回到了房間。
那一晚,他一夜無眠。
然後他迎來了包子的死訊。
他看見包子的屍體,心如刀絞一樣的疼。那樣小小可愛的軟軟一團,卻那樣難堪又肮髒的死法。從她被驚惶吓到,到她沉默地接受,他不會安慰人,只會靜默地立在她身邊,不敢離去。
一夜之間,似乎就發生了改變。照片被曝光,在他的意料之外。他不知道是誰竟然照出那些隐秘的照片,包括包子死時他送她回家的那個夜晚,甚至包括以前那麽久遠的時候,還有那一個吻。他知道不會是岑靜。但他也因此而徹底陷入一種忙碌疲憊的生活。
有人傳言沈淩是她的女朋友,有人傳言是一個明星和記者的戀愛故事,有人則傳言其實他早已結婚生子。他從不曾知道,自己竟然會忽然以自己想不到的知名度出現在各個網站頭條,也在這裏他知道許多支持他的粉絲因為他的隐瞞欺騙而脫粉,紛紛說着失望。
這些人的說法,他并不在意。他天生淡薄,那些話變換一種意思和身份,其實以前他經常聽見。他在乎的,只有沈淩而已。
然後随着記者跟拍沈淩,卻被林承瑾接走的事實,更是被掀起了一陣風浪。外界只知沈家有一個女兒,叫沈敏嘉。卻不知這個沈淩是什麽來歷,以及和林承瑾是什麽關系。
那段時間沈淩待在林承瑾的家裏,被保護的很好,她幾乎不知道出了那麽大的一陣風波。
他的影響力遠不足林承瑾的大。所有媒體争先聯系林承瑾,報道這件事,妄圖以豐富的想象力牽引出背後的故事。
他也陷在那個漩渦裏。出現轉折是在他看見照片和報道突然被删除,大量頭條都消失不見,從而被新的頭條所代替。他的身邊也再沒有前來詢問這件事,評論也全被删除,公司公關馬上派人澄清,一切似乎都發生轉變,之前的照片也已蕩然無存,晃似沒有發生過這件事。
這段時間吳總讓他靜心準備‘感染之音’的比賽,并說明之後的通告和行程,錄制完‘感染之音’他便需要去往國外擺放一位樂界泰鬥。他在忙碌之後的忽然冷靜中聽聞,沈淩和林承瑾訂婚了。
他的心在那麽一瞬間也忽然空了。
他垂眸看自己的掌心,覺得什麽也抓不住,空空渺渺,虛虛無無。手機鈴聲響起來,是許久也沒有見到的妹妹周子櫻。她剛上高中,忐忑不安地給他打電話來,說自己喜歡上了一個男生,但是男生已經有喜歡的女生了。她不敢對父母說,從小喜歡對他講秘密,盡管現在許久不曾聯系,但她終究是願意聯系他的。
她懷着少女甜蜜的心事和他講起這些,又訴說着男生只願意将她當做朋友的無奈,最後她問時景:“哥哥,我應該繼續喜歡下去嗎?應該等下去嗎?”
電話這端的他良久沉默,不知如何回答。
直到周子櫻提醒他:“喂……哥哥?”
時景擡起眼來,看着桌子上擺放的沈淩的照片,半晌說道:“櫻櫻。你該好好學習。”
周子櫻嗔怪地說:“哥哥,你變得和爸媽一樣了。”
挂上電話,他半晌無言。
多年以後,時景已經在娛樂圈站穩了腳跟,他也終于成為新人眼中無法超越的對象,輕松得到樂壇前輩的稱號。
然而他始終是一個人。
這一年,他三十三歲。他一個人在B市,他的面貌似乎和以前相比并沒有太大改變。他的一次出場費已經足以使得他的養父養母家一輩子吃喝不愁。
他終究沒有找尋自己的親生父母,他的親生父母也終究沒有前來找尋他。
他也未曾頻繁出現在熒屏上。許多追星的小孩子也終于不認識他,許多當年為他瘋狂的粉絲也大都結婚生子,為着家庭忙碌,幾乎忘了他的存在。
盡管當時有一度,他的比賽曾被人瘋狂點擊評論,他被評價為天才音樂青年,他使得樂壇都震驚跌破眼球。
這十二年裏,還有一個變化,大概就是他已經很少記起沈淩了。
幾乎忘了她的模樣。
她終究沒有來B市和他相聚,他時而忙到忘記時間,時而空閑到不知道該做些什麽來打發時間。
最初的幾年裏,他其實寫過給她的歌。祝福她的。
後來聽聞她的孩子十分乖巧聰明,她和林承瑾也足夠美滿幸福,于是終究放棄将那些未曾來得及見天日的歌曲收錄入專輯。
岑靜去了國外,大概有五年了。每年過年時給他打一通電話,然後保持着這樣一個頻率淺淺溝通着。
夏夏也偶爾保持通話。
和沈淩其實也是偶爾保持通話的。
更多的是和養父母,還有周子櫻。
周子櫻已經嫁人了,卻不是那時少女時代喜歡的那個男生。或許終究是不合适。
她選擇了疼愛她的。生了一個男孩一個女孩。
有時來找他,兩個孩子便争先恐後地叫舅舅舅舅,于是寂靜的房子便會忽然熱鬧起來。
還有一件事。
前幾天他受邀去參加一次畫廊展覽時,來人不算多,大抵是些社會名流,大家很用心地參觀每一幅畫,安靜又專心致志。
他往前行走時,看見前方一個較小身影,正欲避開,卻忽然覺得一剎那熟悉。
是一個女子,正站在一幅描繪着母親與兒子的畫仔細端詳,側臉看去十分詳靜,眼裏的光芒也是一種母親所特有的,寧靜又充滿愛意。
周時景靜默了一會。
那個女子看了看,然後腳步很輕的又向前走着。她頭發不長不短,微卷又柔軟的樣子,皮膚很白皙,微微垂頭的時候會看見眼下投射出一小片陰影。
終于看完所有的畫展時,她露出一個微笑,有些小孩子一樣的意味。然後似乎是看見了誰,很歡快地擡了擡手,然後加快了腳步離開了。
周時景沉默半晌,又終于露出一個不知味的笑容。興許是離開太久,他果真忘記了她的模樣,看見那個女子時甚至只覺神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