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這句話成了禦子柴最後的記憶。
接下來,他只覺腦袋一重,整個視野一下就暗了下去。
灰白頭發的女人臉上笑容變得虛幻,周圍廢舊工廠的環境開始扭曲,自己的意識也飄了起來。
就像是……将睡未睡時徹底墜入夢境的感覺。
難道,這一切都只是個夢?
當意識再次回籠,禦子柴發現自己正躺在熟悉的房間裏,身上穿的也是每天睡覺時穿的睡衣,而不是學校制服。
書包和往常一樣被放在床腳,方便一爬起床抓住就往外沖,就連床頭放的鬧鐘時間也跟他每天早上醒來時一樣。
再次回想起灰敗陰暗的工廠,還有在廠房中發生的一切,禦子柴腦袋發蒙。
真的都是夢?
越是這樣想,越是覺得回憶變得朦胧暧昧,就連夢中出現的人物臉孔都變得模糊起來。
只記得,一個胖子,一個頭發灰白的,還有……對了!還有八尺大人!
禦子柴連滾帶爬地跳下床,沖出房間,滾下樓梯。
一樓餐廳裏,他的父母和往常一樣坐在餐桌旁吃早飯。
看見他,禦子柴老媽還打了聲招呼:“再不吃快點,就遲到了。”
禦子柴握着樓梯扶手呆滞:“老媽?”
“你還沒睡醒啊,是不是昨晚又偷偷打游戲了!”
“不是……我昨晚……”禦子柴大腦一片混亂,說話都有些口齒不清。
在混沌中,他眼角餘光掃過窗外明媚的晨光,靈光一閃,抓住了某條線索:“媽!我昨晚是不是回來得很晚?!”
禦子柴的老媽不耐煩了,放下手裏面包叉腰站起來:“你這家夥昨晚到底打游戲打到了什麽時候?!就算你們學校風紀不嚴,也不能散漫成這樣子!你想說什麽?難不成就因為你昨晚扶了一個老奶奶過馬路,今天就能不去上學嗎?!!!”
“哈???”
禦子柴徹底傻了眼。
扶老奶奶過馬路?
禦子柴的母親緊緊盯着他的眼睛:“說是從路口經過時,碰到一個行動緩慢的老婦人。好心扶着對方穿過路口後,又決定好人做到底,一路把老人送回家。結果老人的家正好是位于相反的方向,所以一直到八點才回到家……要不是剛才老人的家人過來道謝,我還真以為是你編出來的胡話!”
老人……
禦子柴眼前閃過一個頭發灰白,看不清臉孔的女人形象。
是她嗎?
可是總感覺很年輕?
不對,不應該說是年輕……但絕對不是老到走路遲緩的年紀。
還是說,是夢裏的那個人變年輕了?
啊啊,真是越來越混亂了!
迷糊中,唠叨的老媽第三次催促:“你今天真不打算上學了嗎?真的快要遲到了。”
“……”
結果到最後,還是換上校服,拽上書包,咬着面包就沖出了家門。
被外面早晨的陽光一照,昏沉的大腦仿佛變得清明了。
禦子柴咬着嘴裏的面包片,暗暗感慨昨晚夢境的真實。
之前在書上看到過,說是人的大腦很神奇,有時候清醒時不記得的景象會在夢中重新組合浮現,然後就會讓做夢的人有種現實和夢境混淆的錯覺。
有的人覺得自己做了預知夢就是這個情況。
看來自己這次也是。
頭發灰白的女人,廢棄的工廠,身材高大的八尺女,這些都是自己見過的景物,然後在夢中随機重組,就變成了昨晚那個怪異荒誕的夢境。
至于昨晚夢中的那個胖子,估計也是自己什麽時候偶然見過卻沒印象了吧。
吃完面包,禦子柴把手伸進口袋拿手帕,指尖卻碰到一個堅硬冰涼的物體。
掏出來一看,發現是個拴着精致金屬骷髅頭的鑰匙鏈。
他這才想起來今天自己還有任務。
一想到待會中午午休的時候要去找的場說拒絕,禦子柴就徹底把混成一團的夢境抛在腦後,捧着自己的臉無聲哀嚎起來。
而且好巧不巧的是,走到學校門口時,正好迎面撞上了的場千奈美。
浪漫學園的普通校服穿在對方身上,就像高級定制過了一樣。
黑色長發柔順地從肩頭滑落,整齊的劉海下面是紅色的丹鳳眼。就這樣淡淡看過來的時候,就算沒有那層意思,也覺得冷淡傲慢,不好親近……
“禦子柴學長,早上好。”
啊啊啊!
說好的冷淡傲慢不好親近呢?!說好的傲嬌大小姐人設呢?!
為什麽還會主動跟自己打招呼!
果然已經情到深處情難自禁了吧!
衆目睽睽之下,禦子柴就算內心已經扭曲成一團,面上還要故作淡定,沖千奈美淺淺颔首:“早。”
乍一看上去風姿綽約,是個潇灑如風的花樣美男子,實際上他耳朵上的紅色已經在朝臉頰蔓延,看得千奈美無語極了,不禁懷疑自己主動打招呼是不是個錯誤。
尤其是看見禦子柴打完招呼就低頭向前猛沖,逃也似的避開自己,這種自我懷疑不由進一步加深。
滿臉通紅的禦子柴腳起旋風,似慢實快地沖過校門,沖進教學樓,一路狂奔至二年級的三樓走廊。
直到這時,他才感覺自己背後那灼人的目光消失。
——禦子柴停下腳步,長長地舒了口氣。
千奈美的确一路目送禦子柴消失在前方。
她依舊維持着不緊不慢的速度走進校門。
實際上,禦子柴剛才那慌張的反應已經讓她起了疑心。
千奈美開始回憶自己昨晚和剛才是否哪裏做得不對,以致于漏了馬腳。
昨晚——
千奈美從埋伏已久的廠房大門落下,借助重力,用力下斬,将正好奔至下方的八尺女腦袋砍落。
無論是妖怪,還是什麽遠古生物,腦袋被砍掉,都會死亡。
所以八尺女高大的屍|體倒下,鮮血從脖子的斷口處噴湧而出,不出幾秒鐘,就在地面形成一灘血泊。
千奈美還沒将刀子收回刀鞘裏,七濑女士就從裏面走了出來:“怎麽殺死了?這樣能無視咒符的生物拿來做式神可是會很厲害的。”
“一不小心順手就殺了。”千奈美很無所謂,轉動手腕,甩到刀鋒上殘留的血漬,将其插回木質刀鞘裏。再來用布袋将刀鞘裝好,系住,重新背在身後。
做完這一切,她才問七濑:“裏面沒人受傷吧?”
“沒有。不過這樣做沒關系嗎?”
“什麽?”
“催眠你的同學?那個紅發少年。”七濑女士面帶微笑。
千奈美聳肩:“不然還能怎麽辦,我可不想再轉一次學了。再說這次我沒有出現在他面前,只要今天在場的門人和您不再在他面前出現,催眠就不會解除,他只會将這一切都當成一場夢。這樣對他、對我、對的場家、對委托人來說,都是最好的結果。”
七濑女士點點頭,瞥了眼地上八尺女的屍體,忽問:“這麽大費周章,拜托我帶隊埋伏,自己還守在門口……看來你對你這個同學很看重。他就是野崎梅太郎嗎?”
“哈?”千奈美瞪大眼,呆了片刻,反應過來,噗地笑出聲。
七濑女士還是那副不變的溫和微笑,不動如山。
“我就知道!”千奈美笑夠了,又鼓起臉頰,“您會來琦玉,接到和田議員的委托是一方面,還有一層原因一定是哥哥叫你來調查的吧!”
七濑女士輕輕咳了一聲:“當家的只是擔心你。”
千奈美撇嘴:“他不是野崎梅太郎。放心吧,我跟野崎真的沒什麽,我之前跟你們提到過佐倉千代。野崎是她喜歡的人,上次我也只是幫她問問而已。”
七濑女士點頭:“我也是這麽對當家的說的。小姐您一直很懂事,不會做出叫當家的為難的事來。”
千奈美眨眨眼,忽地狡黠一笑:“這可不一定。”
“嗯?”
“說不定哪天我就喜歡上一個普通人了呢。”
七濑女士但笑不語,顯然是知道千奈美在說笑。
于是,這件事就這麽突兀又自然地結束了。
千奈美知道兄長和七濑女士這麽緊張的緣故。
像他們這種能看見妖怪的人在普通人中就是異類,不是說會被歧視什麽的,而是彼此之間看見的風景不同,心意自然就很難相通。
就算有那少之又少的情況——比如除妖人愛上一個普通人,為愛和家庭決定退休不做,重新回到普通人的行列——這種選擇看似感人,實際每次結果都算不上好。
不說別人,的場家就有這樣一個例子。
的場家上一代中有個女除妖師,從血緣關系上來說,是千奈美和的場靜司的姑姑。她愛上了一個普通男人,嫁給對方後自然而然不再作為除妖師活動,而是變成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婦。
作為普通人的生活平淡而幸福,再也不用考慮殺死妖怪或者被妖怪殺死。
可惜像他們這種人生來就和妖怪世界結了緣,就算自己想擺脫,妖怪也不會同意。
最後那位女性還是被妖怪殺死了,連屍體都沒能保全,只留下年幼的孩子和傷心欲絕的丈夫。
以前千奈美父親還活着時,就會拿這個妹妹的結局警告自己的子女,告誡她們一旦踏上除妖師這條路,就再也不能回頭。
的場靜司要成為的場一門下一代家主,自然不可能會半路退出,所以千奈美就成為父兄以及同樣照顧她的七濑女士最緊張的對象。
遠在九州的的場靜司一懷疑妹妹喜歡上普通男生,就派七濑女士借機過來查明情況,也是源于此。
要千奈美說,他們真是緊張過頭了。
的場一門還沒成為除妖師中的第一家族,她怎麽可能有時間有心情去談戀愛呢!
有約會的時間,還不如多接幾個委托,多除幾個妖,好讓的場早一點壓過麻倉、土禦門成為全國第一!
剛說完,旁邊工廠裏走出一位的場家的除妖師,他詢問千奈美和七濑女士要怎麽處理八尺女的屍|體。
“按照常規處理啊。”千奈美奇道。
“可是,”那名除妖師望了眼地上的八尺女,“她并非妖魔,符咒也沒作用……”
還沒說完,一張紙符就從千奈美手中飄出,落在血泊中的高大屍身上——
整個身體,連同滾到不遠處的腦袋轉瞬化為黑灰消散。
除妖師驚愕:“剛才明明無效……不是來自遠古的生物麽?”
按照傳聞裏的說法,八尺女之所以會對一切咒符免疫,就因為她并非妖怪。
千奈美也只是抱着試一試的想法扔出那張紙符,見此結果,也有些驚訝:“看來只是活着的時候沒用啊,其實本身還是妖怪,只是是個能免疫符咒的妖怪。”
這樣一說,還真覺得直接殺了有點可惜。
“看來這八尺女是屬于那種因為傳聞而誕生的妖怪。”見多識廣的七濑女士倒很平靜,“因為傳聞裏說她可以免疫符咒,所以才擁有了這種特殊能力。”
世間萬物都有靈,一則傳聞由于流傳廣泛,反而催生了原本并不存在的妖物也是有可能的。
千奈美和除妖師驚嘆片刻也就釋然了。
除妖師重新返回工廠裏收尾,千奈美則接了一個電話。
看清屏幕上的名字瞬間,她下意識看了眼七濑女士。
特意走遠幾步,才接通:“幸村?你怎麽會給我打電話?”
電話那頭的少年聲音溫和清朗:“我以為我們是朋友,朋友用電話聊天應該很正常吧。”
“很正常——”千奈美拖長嗓音,“但是,你今天絕對有事。既然是朋友,就別繞彎子,直說了吧。”
幸村精市苦笑一聲:“被你猜中了。我好像又撞見妖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