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自那天以後,我就安心地在晏卿的府裏住了下來。

哦,對了,晏卿是他的名字。他親口告訴我的。而且他還說他擔任了一個官職,叫做知府大人。我可不懂這是幹什麽的,只是看他每天起早貪黑,我才知曉這可不是什麽好當的官。

不過,這幾天最讓我高興的是,晏卿給我取了一個名字。叫冬遇。

自我成了一名乞丐,就不曾有人喚過我的名字。久而久之,我也忘了自己姓甚名誰。

晏卿通讀五經,腹有詩書,取此名字肯定有其巧妙之處。

可惜我不過是一介俗人,自然是不懂其中深意的,只知讀來順口,我便喜歡得很。

但是至今我有一個問題始終未得到排解。這晏府很是寬敞,容得下十來間卧室。卻除了我和他之外,沒有第三個人。我不知曉他身上可曾發生了什麽,我也不敢過問。但是我能想象,在我入住前的日子裏,他獨自一人,定是十分寂寞吧。

“阿遇。”

就在我坐在庭院裏胡思亂想之際,有人叫了我一聲。我回過頭,就看見晏卿悠哉地端了杯茶緩緩走了過來。

“你可覺得無趣?不如我教你讀書寫字可好?”

我一聽,頓時雙眼放光,不停點頭。這可實在是太好了,這幾天除了吃飯睡覺,我便無事可幹。我都快成為這座府邸的一顆小蘑菇了。

他一笑,便領着我一同去了書房。

這還是我第一次進入書房。裏面很是寬敞,一進門就能看見擺放在窗邊的一張紅漆木桌,上面整齊地放着一套筆墨紙硯和許多文案。而在木桌的右邊,是一排排書架,擺滿了各式各樣的書籍。

晏卿走到木桌旁,朝我招了招手。待我過去,他就向我演示如何執筆。我看着他的手勢,一點一點模仿,最後将成果亮給他看。他笑着搖了搖頭。于是我低頭更正,他依舊是搖頭。如此反複,他終是忍不住親自上手,将我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在筆身正确的位置。

他的指尖剛觸碰到我的手指,我就感受到他的溫暖。心髒不知為何一時跳得很快。但我不以為意,強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執筆上。

待我學會了如何執筆,他就教我如何寫字。他先是在紙上寫了一個“遇”字,然後就讓我臨摹。我按着他先前寫的步驟寫下這個字。我自認為很好,于是大大方方地就拿給他看。

誰知他看了一眼就大笑出聲,雙頰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紅。我滿是不解地看着他,于是他含笑問我:“你這可是在鬼畫符?”

我一聽,頓時感到不滿。便鼓起了雙頰,狠狠地扔下了毛筆說道:“既然如此,那我便是沒有學習的天分。我可不必再練了。”

晏卿一聽,連忙讨好道:“我開玩笑的。你第一次寫字就能寫成這樣已經很好了。”他停頓了下,似是感到難以啓齒,“你可知我當初寫的第一個字像什麽嗎?”

“像什麽?”

“像...”他忽地低頭一笑,“像沒了毛發的毛毛蟲。”

我頓時捧腹大笑,“這麽一對比,你可真比我還蠢啊。”我趁機狠狠挖苦他,畢竟我可是一個很小心眼很記仇的人吶。

他聞言既沒有反駁我,也沒有為自己辯解。

只是站在我的身旁,靜靜地看着我,聽着我的嘲笑。

午後的暖陽透過窗照耀在我們的身上,在白淨如玉的地板上投射下一雙互相依偎的影子。

冬去春來,時間就在晏卿教我讀書寫字間悄然離去。至此,我已經認識了許多字,也懂得了如何去寫。我開始能順利地看完一整本書。

但是不知從何時起,我開始期待每天他教我讀書寫字的短暫時辰。這種期待,與日俱增。

可是近日,他越來越忙了,每天早出晚歸,我們只有在飯桌上才能聊上兩句。我又慢慢回到剛開始獨自一人坐在庭院發呆的日子。

這日,天剛亮我便起了床。我自認為很早,于是我打算去晏卿的卧室瞧瞧他是否還在。誰知我一進去,就看見收拾妥當的床褥。而他早已離去。

我在府邸轉悠了一圈,一時不知該做什麽。又想起好多時日沒有出門游玩,便決定上街去。平日出門總有晏卿相伴,他總是早早安排好行程,我只需跟着他便能玩得盡興。

而今日只有我一人。我百無聊賴,漫無目的地走在大街上。街道兩邊是各種小攤販,吃的玩的,應有盡有,可我竟提不起半點興趣。

“這位姑娘,你可是感到無趣?不妨來看看我手工雕刻的木偶,說不定你會提起興致呢。”

就在我打算直接經過這條街上最後一個攤子的時候,那個小販叫住了我。我聞言轉頭,就被一個木偶所吸引。那是一個縮小版的書童。他坐在書桌後面,手裏執着一支毛筆,正在低頭寫字,像極了認真辦公的晏卿。我很是喜歡,便将這只木偶買了下來。

無意間買到合心意的東西,我的心情猶如撥雲見日,頓時豁然開朗。同時,肚子傳來一陣陣饑餓感。于是我來到最近的一個茶樓。

剛進門,就置身于喧鬧的環境裏。我皺着眉,擡頭看見還有第二層樓,就徑直上了臺階。一到二樓,耳朵就清淨了不少。我剛準備找一個位置坐下,就聽到熟悉的嗓音。我轉過頭,就看到穿着一身青色綢衣的晏卿。而他的大腿上,坐着一個穿着鮮豔紅裙,身姿曼妙的女子,正擡頭含情脈脈地仰望着他。

我不由地瞪大雙眼,心底猛地傳來一陣又一陣陌生的疼痛感,又酸又脹。到最後,遍布全身,讓我動彈不得。

時間好像就定格在這個瞬間,我的眼裏自始至終都是晏卿和那個女子親密的畫面。恍惚中,我好像聽到有人在叫我,可是我聽不真切,也無法應答。

似乎是被這邊的動靜所打擾,晏卿回過頭來,于是我們雙目相對。我清楚地看見他慌亂的眼神,一副難以置信的模樣。

我想,或許是他有意掩藏了多日的秘密終于被我識破了,他感到難堪吧。

不知為何,想到此,我更加難過了。于是我轉身飛奔離去。

我不知道我疾步了多久,也不知道我此刻位于何處。

可明明只是一縷清爽的微風經過,為何我會感到冬日般的寒冷。

明明是萬裏無雲的晴空,為何我的雙頰濕冷一片。

我擡眸,就發現自己來到一座有些殘舊頗有歷史年代感的拱橋。我感到有些熟悉,轉身四周打量,終是想起這座橋的名字——相守橋。

晏卿帶我回府的第二天,就帶我來了這座橋。他說,這是一座留有100年歷史的渡河橋,本意是修建來方便百姓渡河抵達對岸的。

卻沒想到,許多在這裏曾有過一面之緣的男女,到後來竟會神奇般的相遇相知與相愛。到最後,彼此約定好相聚于此——他們最初遇見的地方。以天地為鑒,以橋下清河為證,許下承諾,結為夫妻,相守一生。日後哪怕窮困潦倒,哪怕無家可歸,哪怕直面生死,也要相依共度此生,免雙方一世的孤寂。

故後人稱之為,相守橋。

“阿遇”,一聲帶着劇烈喘息焦急的呼喊聲傳來。

是我非常熟悉的聲音。我輕輕閉上眼,能想象到他呼喊我名字時,臉上一如往常般溫柔寵溺的神情。可此刻的我,竟覺得這聲“阿遇”是如此刺耳難聽。

我看向遠處潺潺流動的河流,宛若未聞。不過片刻,我就聞到一陣清冽淡雅的味道。我不用回頭,就知道是他來到了我的身旁。

我存活在這個世間已有二十載,我早已忘記我何時成為街頭無人問津的小乞丐,或許是在我稚嫩無知的時候吧,或許是更早。但這一切都無所謂了,反正也沒人在意。

我鮮少與人來往,哪怕是作為四處流離的乞丐,那也是不合群的人。故人們所謂的七情六欲,我一概不知。所以我分不清我今晚的情緒緣由。我更不知我為何不敢擡頭看着晏卿。

他站在我的身旁,我們一同看着靜靜流淌遠去的河流良久,沉默不語。

終于,他嘆了口氣,轉過身來面對着我。同時也伸出手把我的身子掰了過來。我一擡頭,就對上他漆黑明亮的雙眸。

“阿遇。”他又喚了我一聲,我沒應。

“我若說我這幾天一直都在忙案子,你可相信我?你知道,當官的總有身不由己的時候。前幾日,朝廷上的一個官員有事相求,但是他所求之事違背了我的原則,我不願也不能幫。于是今日,他就百般邀我一同進膳,我難以推辭,便應了。誰知,他居然想使用美人計讓我屈服,這也是我萬萬沒想到的。那個女子我并不認識,是她故意絆倒自己,然後順勢倒在我的懷裏的。”他停頓一下,委屈道:“這明明不是我的錯。我下一秒就把她推到地上了,但是你已經走遠了。”

其實,從他嘆息喚我名字的時候,我的難過與心酸就統統消散了。聽完他的解釋,我竟覺得自己過于任性和不講理。同時我也疑惑,我何時成為了這樣一個人的呢?明明無憂無慮,沒心沒肺到就算是天塌下來都悠然自得的我才是真正的我啊。

我突然不想深究這些煩憂的問題。因為我害怕得到答案,更害怕不如意的結果。

我低下頭,執起他垂在身側的左手。看着他輕聲道:“我餓了,我們回府,好嗎?”

晏卿一愣,但很快就露出溫暖一笑:

“好。我們回府。”

忽明忽暗的月光在地上留下我們并肩的影子。我輕輕擡起手,去接空中緩緩飄落的粉嫩桃花。

人生在世,本就不易,能有一人免我流離免我孤寂,已是難得。

我擡頭看向黑夜中皎潔的一輪殘月,心裏默默祈禱:

就讓我守着這得之不易的溫柔歲月吧。

哪怕僅僅是短暫的片刻。

作者有話要說:

純屬瞎編,切勿考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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