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臨近期末,柏子仁需要用心準備考試,還要繼續翻譯導師的著作,加上天氣越來越冷,她略感吃力,只好多吃點東西補充能量,這一不小心就胖了一點,早晨照鏡子的時候,發現連下巴都圓潤了一些,本打算自制,但很難做到,用腦過度後饑腸辘辘,晚上又溜去夜宵一條街上買炒粉幹,正好碰上周必然也在買東西。
“等我一會。”周必然一邊喊住柏子仁,一邊迅速付錢給賣家,提起打包好的港式煲仔飯和她一起回去,順便問她複習得如何。
柏子仁簡單地說:“差不多了。”
“就知道考試對你來說是小菜一碟。”
“不是,我每天複習到很晚。”
“謙虛什麽,你都長胖了,心寬才能體胖,一看就是沒壓力。”
柏子仁說不出話來。
周必然又說:“那天看見你在學校穿了裙子。”
“嗯,是的。”她穿了一回裙子,引起很多人側目,看見的人幾乎都要問一句你穿裙子了啊,搞得她有些窘迫,第二天就沒穿了。
“挺好看的。”
“謝謝。”
周必然暗自搖頭,簡直沒見過比她更不解風情的女生了,對他的贊美連一個欣喜的微笑或含蓄的目光都沒有,甚至連說謝謝都聽起來毫無熱情。
“我喜歡看見你有所改變。”見她又不再說話,他補充了一句。
這一回,柏子仁轉過臉看他,目光有點訝異。
“我從來沒見過你笑,讀小學的時候,不止一次覺得你很神秘,還懷疑你在房間裏藏了一個外星人朋友。”
“沒有外星人朋友,我只是習慣了一個人。”
“童年沒有玩伴,你不覺得孤獨?”
“沒有,一個人也有很多樂趣。”
周必然有意無意地接了一句:“就你這樣子,以後怎麽談戀愛和嫁人?”
過了好一會,他才聽到她的回答:“如果有了喜歡的對象,我會去學的。”
周必然差點一個踉跄,他及時剎車,恰好停在大門口的路燈旁,夜晚的燈光如薄紗,籠罩在眼前人的臉上,他很不可思議地捕捉到她目光裏那一瞬即逝的溫柔,但很快消散,表情恢複至平常。
“再見。”柏子仁往右邊的宿舍樓走了。
周必然留在原地,回想她剛才的眼神,終于确定有那麽一剎那,他找回了兒時對她産生過的好感。
對他來說,她總是保持距離,難以接近的,其實他一直想知道,從那時候開始到現在,他在她心目中是怎麽樣的一個人,好的或壞的,聰明或愚笨,欣賞的還是嫌棄的?可是至始至終,她都沒有評價過他,他也就無從得知,這一刻,他有了一個荒謬的想法,她該不會是從來都沒有把他放在眼裏吧?
周必然為了這個問題想了很久,連手裏拎着的飯盒都涼了。
離考試周還有三天,正好是聖誕節,翻譯組的同學終于完成任務,當天結束後本來想着去學校附近吃一頓慶賀,但一想到考試要迎面而來,大家都有沉甸甸的壓力,也就沒有了興致,恹恹地回去繼續啃書。
柏子仁卻抽空去了一趟思微路,來到燈塔裏咖啡館,推門進去發現滿滿的都是人。
頭戴聖誕帽的小紀忙得腳不沾地,看見柏子仁,驚喜地一笑:“聖誕快樂。”
柏子仁走上前,對她說:“聖誕快樂。”
“只是可惜了,這幾天程老師太忙,沒法趕過來。”
柏子仁早有預感這段時間他不會過來,但聽到事實還是忍不住失落了一下。
“學生要期末考試,他的朋友還重病,準備做手術,他已經沒時間顧這裏了。”小紀一邊說一邊觀察柏子仁的表情,不出所料,她的眼睛黯淡下去。
柏子仁點了點頭:“嗯,我知道。”
“不過呢……”小紀伸手到吧臺的角落,取出一個小禮物,眼疾手快地遞給她,“這是他特地留給你的!”
“啊?”柏子仁很意外地反問。
“他前幾天過來交代聖誕節的活動事宜,帶了一箱子的禮物,準備派送給客人們的,你這份是他叮囑過的,如果你來就給你。”
柏子仁接過小禮物,是一個聖誕襪包裝的糖果,非常精致。
“其他禮物都是一模一樣的內容,唯獨你這份,多了幾顆巧克力。”小紀笑嘻嘻地提醒她,“千萬要保密啊。”
柏子仁帶小禮物回去,拆開包裝上的緞帶,倒出裏面的糖果,發現有各種款式,其中有五顆圓圓的巧克力,是她之前送過他的那個,她剝開吃了一顆,很甜很脆,舍不得一下子吃完,她把剩餘的糖果都裝回袋子裏,挂在床邊。
正準備發聖誕的祝福給他,他已經先一步發過來了:“聖誕快樂。”
“聖誕快樂,謝謝你的小禮物,請保重身體,多多吃飯。”她認真地回複。
一分鐘後,她接到了他的電話。
“應該是我對你說保重身體,多多吃飯,別熬夜看書。”
冬季裏,他微啞的聲音像是一簇剛剛升起的火焰,照亮了她整個人。
“你在哪裏?”
“醫院。”
“你朋友的情況還好嗎?”
“目前做化療,兩周後動手術。”
“肯定會順利的,你不用太擔心。”
電話那邊暫停了兩秒,然後他的聲音更溫和了一些:“嗯。”
柏子仁聽着着他的氣息,有一種很想見到他的願望。
“柏子仁,你考試結束後有時間嗎?”
“嗯?有啊。”
“上次你說沒來得及和我談書,等考試結束,我們可以談一談。”
“……嗯,好啊。”
“照顧好自己,別太晚睡。”他說着用極為好聽的聲音道了一聲晚安。
這一聲晚安像是貼在耳朵邊哄她一樣,有溫柔的催眠效果,讓她着實睡了一個好覺。
考試周的最後一天,恰好是程靜泊朋友動手術的日子,結束後是中午,柏子仁一個人坐車趕到醫院,到腫瘤科一打聽,很快得知今天确實有一臺大手術,病患名字是吳謂,一大早被送進了手術室,還沒有結束。
柏子仁問他的家人在哪裏,護士說剛才好幾個人都這裏,現在應該出去吃飯了。
柏子仁只好等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不時左看右看。
過了半小時,她聽到樓梯口傳來說話聲,走過去一探,一行人都回來了,除了程靜泊和程靜婕醫生,上次看到的吳太太,還有一對老人和一個年輕女孩。
柏子仁沒想過要面對這麽多人,第一時間想回避,但程靜泊已經看見她,直接走到她的面前,好奇地問:“你不是在考試嗎?怎麽會來醫院?”
“考試結束了,我……”柏子仁拉了拉書包的帶子,渾身局促,“我是路過醫院,順便上來看看。”
程靜泊想起之前在短信裏提過吳謂的手術日子,知道柏子仁是記住了,或許是專程過來陪他等朋友的手術結果,想到這裏,心裏不免有動容。
“原來是路過,正巧我還在這裏。”他溫和地看她,“有沒有吃過中飯?”
柏子仁搖了搖頭:“我還不餓。”
“都幾點了還不餓,你坐着,我幫你帶一份飯餐上來。”
程靜泊轉身去樓下食堂,走之前拜托程靜婕照看一下柏子仁。
程靜婕從護士臺那邊拿來一盒熱牛奶,讓柏子仁先喝一點暖和一下胃,細心如她,已經看出弟弟對這個內向的女孩過于關心了。
柏子仁道謝,接過熱牛奶喝了一口,覺得整個人舒服多了,再擡頭看看對面一排座位,吳謂的父母并肩坐着,旁邊是面色疲倦,眉頭緊鎖的吳太太薛玲,還有一個穿着長大衣的女孩默不作聲地低頭看手機。
“天氣這麽冷,你是從學校趕到這裏的?”程靜婕試着和柏子仁聊天。
柏子仁點頭。
程靜婕是聰明人,善于揣度人心,不會問她尴尬的事,只是态度真誠地說:“謝謝你來陪靜泊等結果,說真的,他今天一直沒怎麽說話,你來了他看起來輕松多了。”
“是嗎?”柏子仁遲疑。
“是的。”程靜捷給予她肯定的答案,又指一指她手上的牛奶,“快趁熱喝了。”
等程靜泊回來時,手上竟然拎了一個全家桶,他解釋說醫院食堂沒熱菜了,只好到對面的速食店買了這個,讓柏子仁湊合吃。
柏子仁接過一個全家桶,看看程靜泊,無聲地詢問:“這會不會吃撐?”
程靜泊看懂她的意思:“你先吃,吃不完就剩着。”
這時,坐在對面的女孩聞到香氣,不由地說:“這味道真是誘人啊,程靜泊,你不會就買了一份吧?”
程靜泊坐下,十分客氣地說:“我們都吃過午飯了,但她還沒有,請見諒。”
程靜婕不忍自家弟弟對薛玲表妹如此殘忍的模樣,出來解圍:“陸檸,你要是想吃我去對面再買一個。”
叫陸檸的女孩擺手:“不用,我也不餓,就是聞到香氣有點受不了。”
柏子仁低頭瞅瞅這分量,轉了轉眼睛,開口說話:“我一個人吃不完這麽多,大家一起吃好了。”
“別別別,我可不敢。”陸檸的臉有些微妙的變化,朝着程靜泊假笑,“他又不是買給我吃的。”
柏子仁聽出對方的弦外之意,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是老老實實地抱着全家桶一動不動,旁邊的程靜泊見狀,用手碰了碰她的胳膊:“沒事,你吃你的。”
于是,柏子仁迅速吃了一些填肚子,她吃的時候,程靜泊幫她遞紙巾和水,對面的陸檸虎視眈眈地看着他們,表情越來越嚴肅,柏子仁當然也注意到了,雖然不知道陸檸是誰,但不敢貿然提問,只好暫且在心裏好奇。
手術時間很長,等待更是漫長,程靜捷怕兩位老人撐不住,找了一間休息室讓他們去小睡一會,薛玲去外面接電話,很快只剩下柏子仁,程靜泊和陸檸三個人,程靜泊昨晚只睡了三個小時,此刻閉上眼睛小憩,柏子仁挨在他邊上,也有些困了,閉上眼之前看見對面的陸檸雙臂抱胸,視線一直停留在程靜泊的睡顏上,表情比剛才柔和多了,像是看一件很欣賞,也很中意的寶貝。
柏子仁閉上了眼睛,輕輕地調整了一下坐姿。
程靜泊雖然在休息,但一點動靜就會有所覺察,很快睜開眼睛看向柏子仁,然後安靜地起身,走去護士臺借了一條毛毯,拿過來蓋在她身上,再坐下。
這一切落在對面的陸檸眼裏,有說不出的酸楚,她一忍再忍,終于是到了極限,幅度不小地站起來,憤憤走人,一出樓梯口就撞見薛玲,有情緒地說了句我有事先走,薛玲詫異,趕緊捂住電話,輕聲喊住表妹:“檸檸,你就這樣走了嗎?等會晚上還要一起吃飯……”
“還吃什麽飯?你沒看見他身邊的人嗎?”陸檸聽到表姐的話,腦袋差點氣炸了,誤以為大家聯合起來戲弄她,簡直要跳起來,“我拜托你們,以後幫我安排這樣的事情先搞清楚狀況,像今天這樣,我還要不要做人了?”
薛玲瞠目結舌,想到自己有可能做錯了事,心顫不已:“檸檸,程靜泊肯定是單身,我們是很清楚的。”
陸檸冷笑:“他都給人家買全家桶了,還會是什麽普通朋友?別說那是他妹妹,他妹妹已經去世了。”
說完先走一步,留下薛玲一個人面色蒼白。
程靜泊是真的小睡了一會,睜開眼睛,下意識看自己身邊,柏子仁已經醒了,低頭在折東西,她身上的毛毯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蓋在了他的腿上。
“你在折什麽?”他低頭靠近她。
柏子仁放下手裏的動作,彎腰拿起腳邊的十只紙鶴,全部交給他:“我折了一些,幫你的朋友祈福。”
程靜泊的目光靜靜浏覽柏子仁折好的紙鶴,又拿起其中一只就近詳細地欣賞,長睫毛很輕微地一動,低聲道:“你折的很好。”
說完,他再看向她,日光燈下,她白皙的皮膚像是會發亮一般,黑發不知在什麽時候松開了,正披散在肩膀上,柔軟如雲,眼睛清澈有神,瞳孔裏僅僅只有屬于他的倒影,很小很執着。
不知為何,這一刻,他有點想保護她。
他久久的凝視讓她的臉燙起來,還故作鎮定地問:“怎麽了?”
“沒什麽。”他依舊專注地看着她,“我覺得你今天比平常要漂亮一些。”
冷不丁聽到他的贊美,柏子仁的一顆心差點跳出來,完全不敢接話,只能是低下頭,故意裝作要找什麽東西,左翻翻右翻翻,忙個不停,程靜泊問她在找什麽,她說找手機。
“手機不是在你口袋裏嗎?”他點了點她外套口袋露出的一角,直接說穿。
柏子仁一愣,迅速拿起手機,卻又不知道該做什麽,只好默默點開信息區,看了看幾條陳年短信,一副欲蓋彌彰的樣子,程靜泊見狀收回了目光,沉默地看向前方。
薛玲走進來的時候看見這樣一幕,程靜泊和這個姑娘還并排坐着,忍不住客氣地問道:“靜泊,你還沒有為我介紹這位朋友。”
“她是我朋友,今天過來陪我一起等手術結果。”
一句話很簡潔,但薛玲已經聽出了其中的親密意思,微笑地肯定:“真是一個漂亮又懂事的小姑娘。”
程靜泊很自然地接話:“我也是這麽覺得。”
這一回,柏子仁的整個臉頰都紅了,熱度一直燒到耳根,只好把手機拉近自己的臉。
薛玲心情複雜,一方面替自己的表妹惋惜,一方面也為程靜泊終于有了心上人而欣慰,想到緣分一事不可強求,心想算了,找個機會向表妹道歉,再和她家裏人解釋一下,希望他們不要因此有怨怪,想好後低頭看看手表,記起還在休息室的二老,說了句我去看看爸媽,便輕輕地離開。
又剩下兩人獨處,氣氛有些怪怪的,柏子仁主動問起別的:“剛才那個女孩子,她去哪裏了?”
“你說陸檸?我也沒注意,可能是有事先走了。”
“她叫陸檸,是你的朋友嗎?”
“是薛玲的表妹,今天過來陪她的。”程靜泊停頓了一會,選擇如實地告訴她,“其實,我家裏人本來想撮合我和她在一起。”
柏子仁心情瞬間五味雜陳,鼓起勇氣問下去:“那你喜歡她嗎?”
他聽到她的疑問,對上她的眼睛,目光清而沉,聲音很認真:“你覺得這有可能嗎?”
柏子仁沉默,想到剛才他在陸檸面前的表現,的确不太紳士,任何女孩子碰到這樣态度的男生,都有些下不了臺,他表現得那麽明顯,她怎麽還問,多此一舉。
“因為她看起來不錯。”說是這樣說,柏子仁心裏松了一口氣。
“不錯的女生很多,但和我都沒什麽關系。”
柏子仁雙手擱在膝蓋上,聽到他的話,輕輕地嗯了一聲。
“何況,我剛才在你面前做了一些事,她應該對我沒有任何好感。”
柏子仁越聽越覺得他仿佛在說正是因為她的關系,他才會拒絕對方,還有一種隐約要追究她責任的感覺。
她正在疑惑,耳耳畔低緩的聲音又說了一句話,認定了那不是錯覺。
他說的是:“你是不是應該對此負點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