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柏子仁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裏她還很小,爸爸拉着她的手去火車站買冰激淩,買到冰激淩後,爸爸走了,她一個人在原地等了一個多鐘頭,終于走來一個面目模糊的人,拉過她的手,帶她回家,他的聲音很溫柔,手掌很大,掌心很暖,她跟着他走了一段路,快樂地一蹦一跳。
這個人比爸爸還好。
美夢戛然而止,她是被熱醒的,睜開眼睛的時候才知道是怎麽一回事,自己睡在一張沙發椅上,外套不見了,身上蓋了一層厚薄适中的被子,手裏還抱着一個方形枕頭,由于室內暖氣很足,從頭到腳心都是熱的。
兩秒鐘的迷茫過後,她的視線停留在辦公桌後的人,他在看手機,桌子上是她買的那盞小夜燈,他已經搬了過來,一邊充電一邊點着,光很圓潤,像是冬天雪地裏的一顆橘子。
“幾點了?”她坐起來,輕柔地問。
“快一點了。”
“竟然睡了那麽久。”她撓頭,“我現在要回去了。”
“回去?”他放下手機,認真思考了一下,“就睡在這裏吧,明天吃了早餐後再回去。”
這個建議倒也可以,她一邊想一邊看看這間寬敞的辦公室,幹淨整潔,暖氣充足,待一個晚上是沒問題的,但是如果她留下,他也留下麽?
“你睡哪裏?”她問他。
“我可以去二樓的客廳,找兩張沙發拼一下,睡到天亮沒問題。”
“聽起來很累。”
程靜泊走過來,坐在沙發床的一邊,安靜地看着她,伸手撣了撣她睫毛上的一點灰。
“要不我們擠一擠睡?”她建議。
他笑了,慢慢地琢磨這個建議的可實施性,問道:“你确定可以嗎?會不會又要我背過身去調整情緒?”
“不會,我們只是挨着湊活一個晚上。”她想只是背對背,應該沒什麽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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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小了,你會睡得不舒服,我等會去樓下。”他說着躺了下來,“現在先陪你一會。”
柏子仁也躺好,和他肩并肩,一點也不敢動。
“不用緊張。”他拉過她的手,掌心抵着她的指尖,“頂多是這樣。”
“我緊張不是因為害怕。”
“我知道。”他看着她的手,放慢語速,“記得上次我們談過柏拉圖嗎?後來我想過,真要和你純精神戀愛,我也做得到,就是難熬一點。”
她一聲不吭。
“我選擇你不是為了解決自己的寂寞,也無關傳宗接代,只是想留你在身邊。”
她側了身體,改成面向他,悄悄在他耳邊說:“我知道你是什麽的人,我喜歡的也是你這個人,和其他沒有關系。”
他握着她的手随意地擱在自己胸膛上。
“我們等結婚後再那個,好不好?”
“你說什麽?”他有點懷疑自己聽錯了。
果不其然,她的耳朵已經全紅了,說話也開始結巴:“我的意思是,等我們結婚後就不柏拉圖了,和別人一樣。”
“這麽說,你已經确定願意和我結婚?”
“否則……我為什麽要和你戀愛?還一起躺在這裏?”
他眼眸有片刻的靜止,像是平靜的湖面在夜裏起了風浪,黑暗中無聲無息地幽深起來,像是要席卷眼前的人。
如果沒記錯,這是她第一次說這樣的話,他本以為還要過很久,她才有勇氣去點開這個話題,誰知她就這麽說出了口。
“我明白了。”他伸手把她攬在懷裏,慢慢總結她的話,“你的意思是,願意嫁給我,也願意陪我做讓我們快樂的事情,還願意為我們延續後代,是嗎?”
“……”
“我很高興你的主動。”
她徹底語塞,不知道該怎麽繼續說,其實剛才說出那些話的時候,明明沒想那麽多,确定的只有願意一輩子和他在一起的事實。
“其實我想的也差不多。”他說下去,“我們一輩子在一起,我照顧你,給你我能給的,盡量讓你少一點煩心事,沒有顧慮地陪着我。”
他的情話太動聽,她一時間忘記剛才的糾結,順着他的思路下去,點頭答應。
“不過,我可能不會很有錢,給不了你物質上最好的。”
“夠了。”她握緊他的手,眼睛清澈明亮,語氣堅定,“我覺得自己很富有了。”
那些虛妄的山珍海味,錦衣玉食,怎麽比得上和他在一起的安心?她像是一個幸運的孩子,在玩耍的過程中無意地撿到藏在砂礫裏的珍珠,牢牢握在手心,只想好好珍惜。
她的模樣落在他眼裏很美,如果說以往對漂亮女人不敢興趣,現在才明白,他是沒有遇到真正的美人,像是此刻,閣樓小窗朝着夜空,零星閃爍,微光照進來,萬籁俱靜之際,她的容顏近在咫尺,黑眸白膚,青絲如娟披散在他手臂上,呼吸間有淡淡的甜膩,睫毛一閃一閃,目光清朗,明顯帶上對他單純的喜愛和依戀,這樣擁她在懷裏的時間長了,他承認很難把持住。
柏拉圖戀愛,他想很少有世人能做到,尤其是真正遇到了傾城色。
“你怎麽不說話了?”她疑惑。
“到時間了,我該下去了。”
“這麽快?不再多留一會?”
“我很想一直留下。”他看着她,眼眸深處有執意,“但是不行。”
說着,他起身幫她蓋好被子,摘下她的襪子放在一邊,好讓她睡得更舒服一點。
“有事就打我電話,我就在樓下。”
她雙手拉着被子,對他一笑:“明早見。”
“好,明早見。”他關上燈,輕輕退出。
因為剛睡了一覺,柏子仁暫時無睡意,躺在溫暖的沙發椅上,試圖聽見樓下的動靜,當然是徒勞的,這裏的隔層厚,樓下什麽聲音都沒有,她有些惋惜,只好閉上眼睛,催自己趕緊睡着,無奈精神很好,一直睡不着,到天快亮的時候才有了困意。
柏子仁睡了一個懶覺,到九點多才醒,醒來後第一時間打電話給程靜泊,他很快上來,已經衣裝整潔,顯然是早就起來了。
他俯身看她,微笑地問:“睡得好嗎?”
“很好。”她神清氣爽,渾然不知自己的頭發是亂糟糟的。
“先去洗手間洗漱一下,再跟我去一樓吃早餐。”
“我這就去,你等我。”
他沒說自己六點多就醒了,開門進來看過她一次,發現她睡得很沉,近聞還有很細的酣聲,他坐在一邊,一直看着她,很久後退出房間,去二樓看書了。
柏子仁很快洗漱完畢,跟着程靜泊去一樓吃早餐,小紀人已經到了,換上草綠色的工作服,頭發紮了一個花苞,十分青春洋溢,看見他們手牽手下來,心中暗驚,面上不動聲色。
柏子仁坐下沒多久,小紀就端上了一份美式早餐,有煎蛋卷,土豆餅,培根,蔬菜外加一杯熱牛奶。
“煎蛋卷是程老師親手做的,味道很好。”小紀特地解釋。
柏子仁的眼睛一亮。
“熱牛奶也是程老師吩咐的,本來應該是咖啡。”小紀又瞟了一眼他們。
程靜泊沒說話。
小紀開始自言自語:“以後我也要找這麽貼心的男朋友,六點起來為我做愛心早餐,想一想就很有愛。”
“祝你如願以償,現在可以退下了。”程靜泊說。
小紀悻悻退下。
柏子仁嘗了一口程靜泊做的煎蛋卷,味道超級美味,有些驚訝他的好廚藝。
“別抱太多的期待,我只會做很簡單的東西,煮面,煎蛋卷和炒飯,其他就沒有了。”
“已經很完美了,如果每天早晨都能吃這個煎蛋卷,是很幸福的事情。”
他笑了,聽她一次又一次把幸福挂在嘴邊,不由地說:“你的幸福好像很容易達成。”
“幸福就是很簡單的事情,我小時候看過一部電影,裏面有一句臺詞,說人生有兩大願望。”她停頓後問他,“你猜猜是什麽?”
“我猜是,每天早晨睜開眼睛有一杯熱豆漿,每天晚上臨睡前可以洗一個熱水澡。”
她笑了:“原來你也看過。”
他淡淡地否認:“我沒看過,不過有個小朋友看過,她告訴我的。”
她沒問那個小朋友是誰,理所當然以為是他當時的朋友。
“人生應該知足常樂,那樣會很幸福。”
“說到知足常樂,很早以前,我反對這四個字,覺得生活應該不斷地去追求,無論是崇高的理想,還是庸俗的物質,有一個追求的目标就是一種價值,至少讓人活得清醒,而那四個字或多或少會阻礙人的思考,似乎是一個偷懶的好借口。”
她聽他說下去。
“現在不同了,我喜歡這四個字。”他看着她。
她從他眼睛裏看出了一點深藏的情緒,忽然有點疑惑,但不嘗試去窺探,如果他想告訴她什麽,他總會說的,就如同她的內心事,他從不主動過問,等她自願說出來。
“尤其是今天,真的很快樂。”他拉過她的手腕,很自然地嘗了一口她手裏的煎蛋卷,“一睜開就能看見你。”
“你……總是這麽會說甜言蜜語嗎?”她認真地問他。
“實話實說而已,我不會刻意說好聽的恭維人。”
“但是很好聽。”
“那你希望我再說一點嗎?”他沒急着松開她,指腹輕輕地摩挲她的手腕。
本來想點頭說是,卻發現小紀借着擺放桌布的間隙,偷偷調轉了方向,眼睛往他們這桌瞟了一眼,似乎在有意關注。
她果斷改變了主意:“等到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再繼續說。”
“好,我找一個沒有閑雜人等旁觀的地方,确保只有你一個人聽到。”
這頓早餐結束,程靜泊送柏子仁回學校,被虐得瘦了一圈的小紀趴在吧臺上長籲短嘆:“今天氣溫好高,眼看春天快來了,我的愛人你在何方?同樣是二十四歲的人,我也沒比人家長得差多少,還沒有公主抱是怎麽回事?”
“紀冬天,你在絮絮叨叨什麽?”張無疾走了進來,一眼看見員工沒精打采地趴着,瞬間不悅,“你這樣子成何體統?”
小紀抖了抖,立刻站直:“張魔……張經理,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張無疾冷冷一笑,摘下墨鏡,露出一張無血色的臉,“你膽子很大,敢嘲諷我是甩手掌櫃。”
“不敢不敢,我是想念您了。”
“虛情假意。”張無疾不理會,大致浏覽了店內的擺設,一切井井有條,但有一桌未收拾,淡聲質疑,“那桌怎麽回事,吃完了沒有人收拾?”
“哦,那是程老師煮給他女朋友吃的,不是客人,準确說,我們還沒有正式營業。”
“程靜泊的女朋友?”張無疾回想了一下,之前聽紀冬天說過,但認定是她捕風捉影,以程靜泊那個清心寡欲的性子,絕不可能去找女人,現在看來是他過于自信了。
“張經理?”紀冬天見他沉默時間長了,有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張無疾開口便是一句有殺傷力的臺詞:“紀冬天,你這個月的薪水扣除三分之一。”
“啊?我做錯什麽了?!”
張無疾随便掃了她一眼,找到一個理由:“發型不對,我的女員工需要端莊優雅,如此圓的團子頭,如果你十八歲我可以接受,但很不幸,你超越了我的底線整整六歲。”
紀冬天瞪大眼睛,身側的拳頭已經握緊,準備下一秒就吼老娘不做了,然後一拳砸向那張俊臉。
張無疾面無表情地問:“你的五官擠在一塊了,是在心裏想什麽嗎?”
“沒有。”紀冬天默念,忍字心頭一把刀。
“沒有就好,我上樓了,有事沒事都別來打擾。”他重新戴上墨鏡。
“等等……張經理,辦公室多了一張沙發床。”
“哦?是誰搬來的?”
“程老師派人搬來的,方便他和他女朋友一起睡。”
“紀冬天,薪水扣除三分之二。”
“……”
“如果需要理由,我可以花十五秒鐘找一個。”張無疾尋思。
“……不需要。”
“不錯,省了我的時間。”
等張無疾上樓,紀冬天癱倒在吧臺後,不知自己做錯了什麽惹到大魔頭,過了五分鐘才想起來一件事,他和程老師之前有過約定,同為沒有戀愛史的大齡剩男,他們誰先找到老婆就贏一千塊,現在看來他百分之九十九是輸了,不僅關乎錢,還有尊嚴,就他那麽好面子,現在心情肯定很糟,理所當然地把氣出在她身上。
想到此,紀冬天在心裏吶喊,他實在太陰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