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因為在學校不方便戴訂婚戒,柏子仁親手裁剪了一塊棉布,縫了一個小包,把戒指藏在裏頭,便于随身攜帶,這樣每天放在書包裏就像是在保守一個浪漫的秘密。
程靜泊倒是大方戴了幾天,很快過來問的人越來越多,打擾到他的靜心工作,他不得不摘下。
不過,目的已經達到了,整個財經大學都知道程老師有了未婚妻,經濟學的顧老師還向大家透露,程老師的那個她年紀小,還在讀書,性格怕生,他暫時不會帶來給大家看,放在自己身邊當寶貝呢。
就連和程靜泊一個辦公室的範老師都喜歡拿這事打趣他,他聽完總是一笑置之。
“不說啦,我就等着吃程老師的喜糖了。”範老師端着玻璃杯懶懶地站起來。
“好。”程靜泊表示沒問題。
批了一上午的試卷,範老師腰酸背痛,抽空去曬太陽了。
程靜泊一個人修改文案,很快辦公室的門被扣了扣,有一個人推門進來。
“程老師,為什麽這次群英辯論會的名單沒有我?”周辰然是特地為這事過來問的。
程靜泊放下手中的工作,目光落在面前的女學生臉上,向她解釋:“經過一段時間的考量,我劃去了你的名字。”
周辰然低下頭,咬着唇,艱難地吐出三個字:“為什麽?”
“我們隊還缺一名臨場反應迅速的辯手,上周我去圖書館看了模拟辯論賽,根據你們的表現公正地評分,按綜合分數排名,寧燕比你高一些,我選她當隊伍的二辯。”
周辰然擡起臉,眼眸劃過一抹明顯的不甘:“寧燕是大一新生。”
程靜泊微笑:“我們不看資歷,只看現場的表現。”
“她根本沒有打比賽的經驗。”
“但她反應敏捷,邏輯清晰,還沉得住氣,我們正缺少這樣特質的辯手。”
“我不認為自己會輸給她。”周辰然有點急,“請你再考慮一下。”
程靜泊說:“名單已經出來了,不會改變,希望你繼續努力,争取下一次的機會。”
周辰然眼眸的光黯淡到了極致,她很想再說點什麽,為自己挽回頹勢,卻發現他的目光已經轉移,似乎她在說什麽,都難以引起他的注意力。
“不公平。”
程靜泊眼睛落在筆記本屏幕上,聞言沒有看她,只問:“不公平在哪裏?”
“我為這次的比賽做了很多準備,大家都能看見我的用心,結果只因為一次小型的模拟比賽沒有發揮好,就讓別人頂替我,這實在不公平。”
“你錯了,大家機會均等,沒有頂替之說。”
周辰然站在原地一動不動,腳下似有千斤重,一顆心也墜到谷底,腦海紛紛浮現之前的事情,當別人誇她是才女,他沒有說什麽,當其他同學說她作的是錦繡文章,他卻不看好,一次又一次地指出問題,言辭刻薄,當其他老師對她笑臉相迎,他對她總是沒有什麽表情。
他為什麽總是不把她放在眼裏?現在連一個學妹都有資格擔任二辯,她準備了這麽久,還是校辯論隊的紅人,最後卻淪為群衆?她沒有辦法接受他的偏見。
一會兒後,程靜泊開口:“沒事的話,你可以出去了。”
“程老師,你是不是很讨厭我?”周辰然豁出去了,當面問了他的感覺。
程靜泊否認:“我不會讨厭自己的學生。”
“那你為什麽每一次都要這樣對待我?”周辰然的語氣變得很沖。
程靜泊平靜地說:“是你誤會了,我對所有的學生都是一樣的态度,不會偏袒誰,也不會對誰抱有成見。”
周辰然啞然,怔怔地看着他。
“出去吧。”
周辰然走後沒多久,寧燕來了辦公室,主動說退出這次的辯論比賽,程靜泊問她原因。
“我的經驗不如周學姐豐富,上周是誤打誤撞才得了最佳辯手,另外,比賽将近,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忙,不能全心全意投入,自己沒把握完成好,這樣的心态不适合上臺。”
程靜泊自然知道她是因為什麽來請辭的,不過他沒有點破,也沒有挽留:“我尊重你的選擇。”
“謝謝程老師。”
“不用謝。”他看着她說。
寧燕的眼睛閃爍,她很清楚此刻的抉擇代表自己多麽懦弱,完全沒有擔當,但實在無能為力,周學姐那個小團隊不是她能得罪的,她的路還很長,每一步都要左右衡量。
最終她沉默地退出了辦公室。
後來的兩天,系主任也來找過程靜泊,雖然明面上談的是其他事,但還是有意無意地提到了周辰然的名字。
“程老師的學問高,教書好,我們都有目共睹,只是有時候別太嚴肅了,不然會讓學生覺得不好親近,要我說啊,以後該批評的還是要批評,但該鼓勵的也要鼓勵嘛,像小周這女孩子很難得啊,有資質,人也很刻苦,就是臉皮薄了點,心氣很高,你要多包容一點。”
程靜泊淡淡地笑了:“我從沒有苛責過任何一個學生。”
主任喝了一口茶,拍了拍他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不和你兜圈子了,我們都知道小周的爸爸對學校的貢獻有多大,你這麽聰明,肯定懂的,言盡于此,聽不聽在你。”
周五晚上在燈塔裏咖啡館,程靜泊為柏子仁播放了默片,讓她度過悠然的時光。
看完後,他們還聊了一會天,柏子仁拿出包裏的戒指給他看。
“放在包裏,不怕丢了?”他問。
“确實很怕,但只有随身帶着它才會安心。”
“那不如穿一條鏈子挂在脖子上,藏在衣服裏。”
“好主意。”她眼睛一亮。
“話說回來,戒指是身外之物,丢了也沒事。”
“不行,這是我現在最寶貴的東西,丢了我會很傷心的。”
“有什麽可傷心的?我會再買一個給你。”
“那也不是同樣一個,意義不一樣了。”
看她如此執着,像是童話裏守護金幣的小矮人,他有點無奈,但也覺得她很可愛。
“對了,我也準備了禮物。”她從包裏拿出了一對印着卡通小人的口罩。
他接過後一看,琢磨出她的意思:“看來我們以後買東西都必須是成雙的?”
“是啊,我覺得這個很可愛,一男一女的,我們都可以戴,尤其是起霧的時候。”
她先自己戴上,再給他戴好,然後發現他只露出一雙眼睛的時候有一種特別的魅力,不由地向他靠攏,拿自己的口罩碰了碰他的。
等他摘下了口罩,問道:“你剛才是在親我?”
“……”
“這樣親更方便。”他低下頭讓她親。
反正四下無人,她大膽地親了一下。
在樓梯口的牆壁上有一道凝滞的人影,幾秒鐘後迅速消失。
重回吧臺的小紀驚魂未定,放下手裏的兩杯熱飲,心快跳到嗓子口了,試圖平靜下來。
“小冬天。”
聽到低沉中帶着危險的聲音,小紀一抖,非常緩慢地回頭,果然是張無疾。
“你在等我嗎?”他走過來,把車鑰匙擱在吧臺上,與她深情對視。
小紀面色蒼白,情緒快崩潰了。
“你很緊張?”他問。
小紀點頭如搗蒜。
如此緊張是有原因的,一切要從上個周末她去他家做清潔工開始說起。
那天的氣氛很奇怪,他先是嫌棄她穿得差,拿出事先準備好的粉色洋裝給她,命令她穿上後拖地板,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她照做,接着開始專心拖地,他卻騎了一輛自行車在室內悠悠地轉,好似在炫耀自己的家有多寬敞,更過分的是,她到哪,他就跟到哪。
由于他家太大,她花了三個小時連一層都沒有拖幹淨,人卻累得頭暈眼花,正坐在地板上休息,他端上了飯菜,出乎意料的,每一道都精致可口,一看就是從外面買來的,她餓暈了,風卷雲殘地吃完,他還額外贈送了她一個冰激淩,她也笑納了。
下午她繼續工作,等一層樓打掃幹淨,她滿頭是汗,他建議她沖一個澡。
而問題就在浴室出現,他的浴室溫度太高,她洗了一半竟然缺氧了,倒在瓷磚上,冰涼的瓷磚貼着皮膚很舒适,她逐漸恢複了清醒,正準備悠哉地爬起來,耳邊門鎖的聲音響起,眼前的門把一斜,他進來了,二話不說地來了一個抗肩,把她帶出去。
當然,他進來的一刻已經打量了她的全部。
“你似乎在意猶未盡。”張無疾的聲音将陷入回憶的小紀拉了回來。
小紀瞪大了眼睛:“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在懷念我家的浴室。”他沒有給她留有餘地。
小紀一個轉身,跑去了後廚,鎖緊門,很明顯,未來半個小時內她不會出來。
九點十五分,程靜泊帶柏子仁下樓,柏子仁見吧臺後換了人,問了一句小紀在哪裏。
程靜泊看了一眼坐在窗邊,穿着深灰色西服,打着溫莎結,右手晃着紅酒杯的張無疾,然後對她說:“可能有事先回去了。”
“也對,現在不早了。”柏子仁看了看牆上的鐘。
“我送你回去。”
兩人出門後,張無疾吩咐吧臺後的服務生:“你可以下班了。”
新來的服務生很納悶:“可是還沒有到十點。”
“現在走人,薪水加百分之二十,反之為零”
服務生掉頭就走。
張無疾站起來,親自鎖上門,關了燈,咖啡館很快變得一片黑暗,他回去座位,拿出打火機,點亮桌子上的蠟燭,一切準備就緒,就等某人乖乖走出來。
走回學校宿舍的路上,柏子仁問程靜泊是不是有心事。
“算不上是心事,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什麽?”她問。
“等事情變好了再告訴你。”
她一頭霧水,不知道他說的是什麽,但見他眼神靜定,透着從容和豁達,她想等時間到了,他會告訴她的。
路燈下,兩人的身影逐漸重合,她的手被他握住,一個擡眸就可以看見他寬闊的肩膀,側臉的弧度,并且嗅到他熟悉的清雅氣味,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情了。
她忽然止步,攤開他的手,在他手心上寫了三個字,他讀懂了,擡眸看她的眼睛。
“我收下了,你不能反悔,否則我不會輕易放過你。”
她上前抱住他。
“我有你,你也有我,任何事情,無論好壞,我都想和你一起面對。”
他伸手按住她單薄的背脊,微微點頭:“好的,我記住了。”
好久後她松開他,确認一件事:“下周五你真的不能來嗎?”
“對,那天下午要去觀看這一屆的大學辯論賽,晚上老師們一起吃飯,這推不掉。”
她也只是問問,不會為難他,善解人意地說知道了。
“等放暑假了,我帶你去旅游。”他提了讓她高興的事情,“你閑下來的時間可以想想,喜歡去什麽地方。”
果不其然,她的眼睛變亮,精神也來了,積極地對他說:“我回去看一看地圖,找一個漂亮的地方。”
他又拉起她的手:“你想看日出,我帶你去有山的地方,你想看珊瑚,我帶你去臨海的地方,你想去哪裏都可以。”
“太好了,我回去後要認真想一想。”
隔周的周五,群英辯論會落下帷幕,財經大學獲得勝利,辯論隊舉行慶功宴,同學們都喝了酒。
程靜泊結束聚餐,開車回學校拿資料,順便在辦公室裏待了一會。
準備走的時候,空無一人的走廊傳來腳步聲,有聲音出現在門後,他過去打開門,看見周辰然低頭站在那裏。
“這麽晚了,你怎麽跑來這裏?”
周辰然擡起頭,臉上有兩塊淤青:“我有話對你說。”
“你的臉怎麽回事?”程靜泊嚴肅地問。
“沒事,剛才在路上摔了一跤。”周辰然嘻嘻一笑,“我喝了一點酒,是打車回來的。”
嗅到她身上的酒氣,程靜泊自然地皺了皺眉。
“程老師,你有熱水嗎?”
程靜泊回過身,拿了一個紙杯,在飲水機前加了熱水,遞給她。
周辰然喝了後清醒多了,想起自己的來意,對程靜泊說:“你有時間嗎?我有一些話想和你說。”
“抱歉,我沒有時間了,有什麽問題以後再說。”
“不是問題,是我心裏的話。”周辰然趕緊解釋。
“那更沒有必要對我說了,我不擅長傾聽學生的心事。”
周辰然沉默了一會,慢吞吞地說:“下午的比賽我表現得很好,在場的老師都過來表揚我,但你沒有,你是在回避我嗎?”
程靜泊沒說話。
“因為第一個學期,我給你寫了一封情書,之後你就一直防備我?”
“我沒有收到情書。”程靜泊說着拉開門,“你可以走了。”
“你肯定收到了,但是你扔了。”周辰然的情緒起伏厲害,眼睛很紅。
“我最後說一遍,你可以走了。”
“為什麽你要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為什麽你從來不表揚我?只會無止盡地說我的不好……”周辰然低聲哭了出來,“我只是崇拜你,沒有其他企圖啊。”
程靜泊轉過身,跨出辦公室的門。
“程老師,我錯了!”她撲過去,貼着他的背,雙手抱住他的人,“求你忘了那封情書,以後我不會再寫了,請你不要再這樣對我,我已經怕了,再也不敢了……”
下一秒,她搖搖晃晃地倒在地上,整個腦子迷迷糊糊的,但有一點還能辨認,自己是被用力推開了。
他沒有留情,她摔得很痛。
一切歸于靜默。
周辰然眼看他的背影消失,知道他無情地丢下她走了,她撐在身側的手掌隐隐作痛,尤其是掌緣,好像是被小刀直接割開一個口子,疼痛感尖銳,她的酒終于醒了,知道自己做了多麽丢臉的事情,一聲不吭地坐在原地,後知後覺地恐懼起來。
大約過了十分鐘,走廊再次傳來腳步聲,周辰然的心一提,睜着眼睛看敞開的門。
有人走近,她目不轉睛。
“小周,你怎麽這幅樣子?”心理輔導中心的沈老師吓了一跳。
周辰然的希望落空,一言不發。
沈老師趕緊扶她起來,仔細看她臉上的傷,問她怎麽回事,但她始終不開口說話,表情迷茫,眼神沒有焦距。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沈老師很耐心地陪她坐在沙發上,等待她開口。
“究竟是怎麽了?你怎麽會在這個時間點出現在程老師的辦公室?”
周辰然深呼吸,聲音很小:“是他找我來的。”
沈老師臉色一變,更溫和地問:“程老師找你過來?他要和你談什麽?”
“沒什麽。”
“不可能,你臉上有淤青,手上有傷,你們一定發生了什麽事情。”
周辰然又一次沉默了,兩行淚直直地掉了下來。
沈老師拿紙巾給她擦眼淚,輕聲開導她:“受什麽委屈了?”
周辰然搖頭。
“程老師罵你了?”
周辰然還是搖頭。
“他碰你了?”
周辰然點了點頭,又搖頭,一臉混沌,似乎辨不清是悲是懼。
沈老師心情沉重,不忍問下去,卻又不能逃避真相,試探地說:“他對你動手了嗎?”
這一次,周辰然沒有否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