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從鎮上回來後,喬英淇便覺整個人輕松了不少,仿佛有塊壓在心頭上多年的大石被搬開了一般,讓她得以輕松地透透氣。
“新任的守城将軍已經抵達,元帥如今正逐漸将手頭上之事轉交出去,相信再過不了多久,咱們便能回京了。”流螢将手中的信封遞給正折着家書的喬英淇,歡歡喜喜地道。
喬英淇含笑瞄了她一眼,接過信封,将家書封進去才遞給她:“早則半月,晚則一個月,估計便能啓程返京了。”
“當真?”流螢眼睛一亮。
“當真!”喬英淇沖她用力點了點頭,甚為肯定地回道。
看着流螢拿着信輕快地離去的身影,她靠着椅背,唇畔笑意漸深。
離家将近兩年之久,她又怎可能會不想家,不想爹娘兄長幼弟?也不知爹娘如今身子可好?峥兒跟着寧先生學藝學得怎樣?大哥每逢雨天都會痛的雙腿可有好了些?二哥私底下可還會抱着峥兒四處淘氣?
“喬副帥,外頭有位姓蘇的副将求見。”正想着往日與親人相處的種種,便有兵卒進來回禀道。
喬英淇微怔,姓蘇的副将?
“請他進來。”
兵卒領命而去,不一會的功夫,一名武将打扮的年輕男子便跟在兵卒的後面邁進了屋裏,趁着對方行禮之機,喬英淇細細打量了一番,見他劍眉星目,儀表不凡,一張棱角分明的臉龐顯得異常堅毅,卻又不失溫和。
她在記憶裏搜刮一通,肯定自己并不曾見過此人,而她麾下也沒有姓蘇的副将,一時不解,遂問道:“不知将軍尊姓大名,是何人麾下,來尋本帥所為何事?”
“末将蘇銘韬,乃新任守城主将麾下,今日來尋喬副帥并非因為公事,而是受人所托,有東西要轉交給喬副帥。”蘇銘韬拱手恭敬地回道。
趁着回話的機會,他不着痕跡地打量了一番眼前這不讓須眉的傳奇女子。喬英淇,開國名将鎮國公喬正林之女,大齊唯一的女将,十五歲跟随父兄上陣殺敵,至今已是軍功累累。
如今端坐上首的女子,雖只是簡單地将滿頭青絲挽成發髻,也沒有多餘的發飾,許是久經風霜之故,膚色也不似尋常人家大小姐那般晶瑩白嫩,可那獨特的氣質,仍是能輕易地吸引着旁人的目光。
原來,他心悅的女子竟是這般的模樣,難怪難怪,不過也是,也只有眼前這女子,才能讓那人甘願斂下鋒芒,放下滿身的驕傲,一心一意守護着她。
“原來是蘇将軍,不知将軍受何人所托,要送何物與我?”喬英淇有些意外地問。
“末将受寧溪寧先生所托,給喬副帥送所要服用的藥。”蘇銘韬一面說,一面從懷中掏出一個漆黑錦盒雙手呈上。
喬英淇又是一怔,下意識便伸手接過,打開盒蓋的瞬間,便聞到了熟悉的淡淡藥香,正是她平日所服之藥的味道。
“蘇将軍與寧先生乃是舊識?”合上錦盒,将它放在書案上,喬英淇擡眸望向蘇銘韬。
“确是如此,末将早些年便結識寧先生,寧先生隐居時,還是末将每隔一陣子給他送些吃穿用度,別看他表面看來一副正兒八經的模樣,其實私底下最是個萬事不上心的。”蘇銘韬笑着回道。
喬英淇唇畔帶笑,可眼中的探究依然,聽着對方提及寧溪時的無奈,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前世喬峥提及撫養他成人的寧先生時,言語中也不自覺地提到寧先生有個姓蘇的忘年交,莫非便是眼前這位蘇銘韬?
“寧先生醫術高明,這些年多虧有他在。”既明白對方身份,她便稍松了防備,噙笑着道。
“當日若非恒王殿下一片誠心相求,以先生的脾氣,估計是打算後半輩子隐居山林,再不過問世事的。”蘇銘韬笑笑地接了一句。
喬英淇笑意一凝,呼吸微窒,腦子裏有片刻的空白,好半晌,她方不可置信地問:“你、你說是誰、誰誠心相求寧、寧先生出山的?”
“恒 王殿下,當年恒王殿下長途跋涉往長雲山見寧先生,中途還迷了路,還是末将給殿下領的路。恒王殿下請求先生出山,先生那性子喬副帥想必也知道多少,又怎會 肯?可殿下偏是不死心,跪請了三日,又劈柴燒火,做飯洗衣地侍候了先生一月有餘,先生方點頭應允,如了殿下之意,下山投在了平南侯軍中。”
‘轟’的一下,似是有道響雷在她腦中炸響,臉上血色‘唰’的一下褪了幹淨,腦子裏只回響着一句話——
怎麽可能?那個高傲自大,冷漠無情的永德皇帝怎麽會做那樣的事!便是他真的做了,又為何獨獨要讓寧先生投到了二哥的軍中?
那一回,寧溪來投軍的那一回,她也跟着二哥出征,也是那一回,她身受重傷,陷于塔犁沙漠……
可以說,若沒有寧溪的投軍,那時的她,能不能支撐到有人去救她還是個未知數。
蘇銘韬見她臉色難看,微不可聞地嘆息一聲。在京城中遇到寧溪時,從他口中聽得恒王趙瀚霆這幾年為眼前女子所做的一系列事,他不是不感觸的。
他不知道這兩人之間到底發生過什麽事,可恒王待眼前女子的情深,當年在長雲山他便有所察覺。今日此番話,他知道是逾越了,可他卻不後悔。
“殿 下本應是翺翔天際的雄鷹,最耀眼奪目的天之驕子,他有淩雲壯志,亦懷不世之才,可為了姑娘,卻生生折下雙翼,斂下滿身風華,甘願隐于人後,只為護姑娘一世 安穩。這樣深厚的情意,便是我這個局外人都心有觸動,他捧着心到姑娘面前,将自己的姿态擺得不能更低,對着這樣的人,姑娘還有什麽是不能接受,不能原諒 的?”低沉的嗓音在屋內回蕩,如同砸落的石子,激起她心湖一陣又一陣的漣漪。
将憋在心中良久之話道出,蘇銘韬這才感覺松了口氣,見她一臉的茫然,略想了想,便靜靜地行禮告辭離開。
諾大的屋內,便只餘喬英淇一人。
心跳有些失序,腦子仍是一片空白,蘇銘韬的話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回響,可她卻什麽也想不起,什麽也不願去想。
她以為,今生今世,她與趙瀚霆便如同兩條永不會相交的平行線,他走他的陽關道,她走她的獨木橋,老死不相往來。
可是,如今她甚至不敢去深想,不敢想這幾年發生在她身上的種種‘幸運’之事,到底是上天的庇護,還是……
從喬英淇處出來後,蘇銘韬便騎馬出了城,一路西行,不到一個時辰便到了隐于山間的一座簡樸的竹樓前。
“難為你還專程給我送了藥來,寧先生可好?”趙瀚霆驚喜地接過蘇銘韬遞過來的藥盒,不由問起為他配藥的寧溪。
“平常瞧來倒還好,就是一提到殿下便氣得胡子一翹一翹的。”蘇銘韬一拂袍角落了座,回道。
“都這般久了,先生還氣啊?”趙瀚霆無奈地道。
“氣,怎麽不氣?你不聽他的囑咐,偷偷帶着人從大明莊跑掉了,還命人易容成你的模樣留在莊子裏糊弄人,以寧先生的脾氣,氣你十年八年也不是不可能的。”蘇銘韬的聲音含着明顯的幸災樂禍。
趙瀚霆苦笑地搖了搖頭,轉移話題道:“你何時竟也投了軍,為何我一點也不知道?既在齊軍軍中,怎也不來尋我?”
“當年你離開後,我想了想,人這一輩子總也得幹點有意義之事,故而便下山投了軍。”蘇銘韬呷了口茶,不疾不徐地又道,“至于為何不去尋你,自然是想看看憑自己的實力能走到多遠。”
趙瀚霆笑嘆一聲,也明白他的意思,故而并不再追問,只道:“若日後有需要我之處,但說無妨。”
“這是自然,恒王殿下這樣的大靠山,不是人人能有的。”蘇銘韬戲谑般道。
趙瀚霆朗聲大笑,笑聲過後一拍他的肩膀道:“就怕蘇将軍嫌棄,不願意靠!”
兩人說笑一陣,趙瀚霆方問道:“京城裏情況如何?父皇與母後身子可好?”
“皇上勤政,又有謙王殿下及一大幫能幹官員輔助,能有什麽問題?就是文官武将間……不時有些摩擦傳出,但也不算什麽大問題。至于皇上與皇後,我瞧寧先生的樣子,應是無恙。”
趙瀚霆垂眸沉默,文臣武将間的矛盾,終于還是如前世那般開始慢慢出現了。大齊立國後,受封爵位的多是武将,可如今要恢複生産,多需的卻是文官。
現今只怕只是開始,随着時間的推移,文臣武将間的矛盾必會更深,而父皇,想必仍會如前世那般睜只眼閉只眼。
他低低地嘆息一聲,端過茶盞仰頭一飲而盡,努力将心中那點點憂慮壓下。
***
一切正如喬英淇預料的那般,喬晉延将手上軍務悉數移交後,于一月後拔營回京。
原本對回京、對見到親人的期待,被月前蘇銘韬的話打散了不少,喬英淇沉默地騎在駿馬上,耳邊是行軍的‘噠噠’響聲,盛夏的陽光投到她的身上,熱出她滿身的汗,可她卻渾然不覺。
流螢騎着馬跟在她的身後,見她這般模樣暗暗嘆了口氣,這一個月來,除非是有公事,否則小姐總是這般一言不發地坐在屋裏,也不知在想些什麽。
大軍行至雍州城外十數裏處,見天色不早,喬晉延遂下令安營紮寨歇息一晚,明日一早再行啓程。
喬英淇一如既往地先帶着一隊人馬四處巡邏一番,行經一條小河旁,見河對面不遠停着一輛馬車。馬車許是出了故障,兩名灰衣男子正一左一右地圍着檢查。
片刻,其中一名男子拱手向車內人行禮,也不知說了什麽話,很快地,車簾便從裏頭打了開來,一名中年女子從車跳了下來,而後回過身去,朝車內伸出手,扶出一名着桃紅衣裙的年輕女子。
喬英淇定睛細看女子容貌,一時覺得有些熟悉,似是在什麽地方見過。她皺着眉想了一會,直到看見女子鬓上別着的絹花,心口一震。
她終于想起來了,這位女子不是哪個,正正是當年在京州城郊某處山間種了滿地鳳凰花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