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當楊笑急匆匆闖進醫院診室的時候, 護士正在給孟雨繁清創。
旁邊的垃圾箱裏扔了兩團沾血的紗布, 孟雨繁坐在診椅上, 閉着眼睛、側着頭,任由護士那一團浸滿了酒精的棉花擦拭他的傷口。
想必那一定是很疼的。可孟雨繁不發一語, 甚至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倒是旁邊的劉悅月一驚一乍, 兩只小手捂住眼睛,偏偏還張開指縫,從指縫之間瞧瞧窺看。
護士拿着酒精棉往孟雨繁頭上壓一下,劉悅月就“啊”的叫一聲。
壓一下,叫一聲。
再壓一下, 再叫一聲。
護士停下手裏的動作,轉過頭來問她:“這位女士,我們是在給病人清創,病人還沒叫疼呢, 您叫什麽疼啊。”
劉悅月不好意思地說:“條件反射……”
“您要實在看不得這個, 您可以去外面避一避。”
“可是……”劉悅月剛想說什麽, 楊笑趕快幾步走了過來,拍了拍她的肩膀。
“小劉,你先出去吧, 這裏有我。”楊笑說。
劉悅月見她到了, 驚喜地問:“楊姐?錄制結束了?”
“嗯。收尾工作我交給別人做去了。”楊笑一顆心都撲在孟雨繁身上, 答得很敷衍, “怎麽現在才開始清創?”
“急診人太多啦。”劉悅月解釋, “前面有兩個打架斷了胳臂的,一個吃了毒蘑菇在跳舞的,還有一個切西瓜的時候把刀子插手上了……”她小聲嘀咕,“要是排隊再久一點兒,我看大孟頭上的傷自己都能愈合了呢。”
楊笑從口袋裏拿出信用卡,讓劉悅月幫忙跑腿結賬,換自己在這兒陪着孟雨繁。
早在聽到她聲音時,男孩的眼睛就睜開了。結果他眼皮剛一動,嘴裏就“嘶——”的倒抽了一口氣,只能又乖乖閉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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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笑立刻走過去,站在他身旁,握住了他的手。
走近了,她終于可以清晰地看到那道傷口了。
它盤踞在他的眼角處,斜擦過太陽穴,留下一道猩紅的傷。傷口不深,但是非常長,那位女粉絲手上戴着一枚雪花爪的大鑽戒,不僅足夠閃亮,也足夠鋒利。
只差一點點,再差一點點,就要傷到他的眼睛了……
楊笑一瞬間怒不可遏,但是在憤怒褪去後,又變成了深深地、深深地後怕。
“你……怎麽樣?”她聲音放得極輕,與他十指相扣,“疼不疼?”
“不疼。”男孩渾不在意地轉移了話題,“對了,笑笑姐你的節目錄得怎麽樣?我走了之後,你們進行的還順利嗎?”
“都什麽時候了,你還惦記節目?”
“這都是小傷。你放心,我皮實得很!打球的時候,磕了碰了很正常,有時候一球悶過來,沒接住,撞在臉上,流個鼻血都是小事兒……對了,你知道嗎?我們隊裏有仨人鼻梁都斷過,都是打球的時候被球悶在臉上了!”
他特意用一種輕快地語氣講着那些八卦。可他越是不把眼角的傷當回事,楊笑就越難過。
男孩的手指上沾了一些血,幹了之後就黏在指腹上,變成了刺眼的暗紅色。
楊笑和他十指交扣,那些血也一并染到了她的指尖。
她望着那點點猩紅,突然之間,情緒一下沖破了頂峰。
“還說是小傷?!”楊笑又急又氣,“你知不知道再偏一點,你就要瞎了?”她越急,語氣就越重,“你一個學生,逞什麽英雄?我們這一屋子的工作人員呢,就算有人要沖在前面,那也該我們沖在前面。你想沒想過她包裏裝得是什麽東西?要是刀子呢,要是別的呢?”
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麽了,她很亂,腦子裏一團亂麻。
她就像是一座躺在白雪與冰川下的火山,平日裏看着高冷,卻擁有着毀天滅地般的爆發力。
“……我沒想那麽多。”孟雨繁被她突然爆發出來的情緒吓到了,讷讷回答,“我就想着,這節目是你心血的結晶。你辛辛苦苦請來馮相,絕對不能讓他出事,絕對要讓這期節目順利拍完。你這段時間為了這個節目的努力,我都看在眼裏,我不想讓你的努力白費。”
“……”
“再說了……我不是在逞英雄,我是想當你的英雄。”他擡起另一只手,遙遙點了點眼角,得意地說,“這就是我的英雄勳章。”
楊笑不知該怎麽形容現在的心情——孟雨繁說想做她的英雄,而他确實做到了。
她嘴唇微顫,正要說話,突然一道戲谑的女聲打斷了他們之間溫情脈脈的氛圍。
“這位患者,估計您要失望了。”那位當了半天透明人的護士開口,語氣涼涼的,“就您這傷,別惦記留勳章了。不出意外,三天保證愈合。”
孟雨繁:“……”
楊笑:“……”
護士手腳麻利地在孟雨繁眼旁的傷口上貼了幾截免縫膠帶,手法利落,快如閃電:“行了,消炎藥一天兩次,傷口愈合前不要洗臉,不要洗頭,實在忍不住就拿濕紙巾擦擦眼屎——您二位出門左拐藥房劃價拿藥,下一位患者請進!!”
孟雨繁:“……”
楊笑:“……”
倆人稀裏糊塗地被護士推出了診室,孟雨繁整個太陽穴都被碘酒染成了深褐色,幾道磨砂半透明的米白色免縫膠布橫跨在傷口上,看着有些簡陋。
楊笑本以為這個傷肯定要縫針,說不定還會用紗布裹住半個腦袋呢!哪想到只貼了幾張小膠條,居然就結束了!
楊笑擡頭望着孟雨繁眼旁的傷疤,喃喃道:“……這個小膠條,我好像在哪裏見過。”
孟雨繁問:“在哪裏見過?”
“……我想起來了。”楊笑說,“好像糖糖的雙眼皮貼,就長這樣。”
“……”
……
今天過年,本來楊笑和父母約好,今天要把孟雨繁帶回家吃晚飯。
可孟雨繁臉上受了傷,若讓楊爸楊媽看到了,肯定會大驚小怪,胡思亂想。
沒辦法,楊笑只能給爸媽打了個電話,扯謊說他們兩人要過二人世界,今天就不回家了。
楊媽媽特別遺憾,叨念着:“哎呀,我還給小孟炖了骨頭湯呢。你也是的,有事怎麽不提前說,媽媽這湯一早上就煲起來了,要早知道你們不回來,我就不做這麽多了……”
楊笑也覺得愧疚,最後答應爸媽,這個假期一定回家喝媽媽做的湯,喝不完的打包帶走,給孟雨繁送到學校。
挂斷電話後,楊笑和孟雨繁相視一眼,同時笑了出來。
孟雨繁說:“這麽騙叔叔阿姨,不好吧?”
楊笑聳聳肩,無奈地說:“反正已經不是第一次騙他們了。”
他們說過最大的謊言,就是隐瞞了他們之間的金錢關系,和那個謊言相比,回家不吃飯這種小事根本沒有可比性。
孟雨繁:“還好我轉正了!要不然我下次去你家吃飯,肯定要緊張到露餡了。”
“你才不會露餡。”楊笑擡手摸了摸他的臉頰,又順着他的頸側下滑,拉住了他的衣領。她的手略一使力,孟雨繁便順勢低下頭來。楊笑微微踮起腳尖,在他的唇上輕輕一碰,“你可是我名正言順的男朋友——如假包換,童叟無欺。”
孟雨繁摟住她的腰,正要加深這個吻,忽然身邊傳來一聲脆響。
兩人動作同時頓住,側頭看去。
只見在醫院走廊的另一頭,劉悅月目瞪口呆地望着他們。她左邊臂彎裏挂着裝滿藥片的塑料袋,右手空舉,而在她的腳下,是一個屏幕碎裂的手機。
“楊姐……”她狀似游魂,說話颠三倒四,完全是一副CPU過載的模樣,“黃老邪來了電話……臺裏說……領導說……我想找你……你……你們……楊姐,你倆……啊對不起,我打擾了!”
說完,她轉身就要跑,可她看看腳下摔碎的手機,又硬生生剎住了腳步。
“那個……”孟雨繁有些尴尬。
“正如你看到的那樣。”楊笑見已經被她撞破,幹脆大大方方承認,“我和孟雨繁在一起了。之前不知道怎麽跟你開口,一方面是因為你是我的下屬,另一方面是因為你曾經雇傭過他,我怕我和他的關系影響到你。”
“……”劉悅月咕咚一聲吞了口口水,“不不不不不影響。”
劉悅月(自以為)表面上穩如老狗,其實內心慌得一比——她這究竟算不算知道領導的小秘密了啊?以後會不會被楊姐滅口啊?
楊笑用最簡單的語言宣告了孟雨繁的所有權,根本不在意劉悅月能不能在這麽短的時間內接受這麽大的信息量。
孟雨繁低頭看着矮小如暖壺的劉悅月,想來他的這位前雇主,今晚肯定要睡不着覺了。
“好了,你剛才說誰給我打電話?找我有什麽事?”楊笑轉移話題,問起了工作上的事。
劉悅月像是被打通了什麽穴位,瞬間跳了起來,從地上撿起那只被摔得屏幕龜裂的手機,急吼吼道:“是黃制片人找你!他說你的電話打不通,讓我聯系你!”
“怎麽了?”
“有人在網上爆料,馮相上咱節目的時候,有私生粉大鬧場子,現場還見血了!”
孟雨繁震驚極了:“這麽快就有人爆料了?”
算算時間,這就等于剛錄完影、那些觀衆一走出錄影棚,就上網爆料了!
現在是自媒體時代,沒有什麽東西,能比一場滑稽的醜聞傳播得更快了。
楊笑倒是比他倆都冷靜不少,早在那位私生粉沖上臺的時候,楊笑就知道,這麽重大的錄像事故,絕對不可能悄沒聲息的過去。
她問:“然後呢?”
劉悅月聲音裏帶了哭腔:“現在臺裏領導已經知道了這件事,據說領導震怒,認為這次事件給節目、給頻道、給臺裏都帶來了非常不好的影響!黃老邪說,這次訪談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主意,讓你全權負責、給上面一個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