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朱福欲喚趙鐵花回來,奈何趙鐵花腳力快,已經跑出好遠了。望着那抹漸行漸遠的高挑身影,朱福心裏稍稍暖和一些,想着,憨傻忠厚的兄長這輩子能有這樣的女子陪伴着度過一生,也是他的福氣了。
家裏的日子在漸漸好轉,可或許就是因為一切都太順利了,她疏忽了很多東西,這才叫小暖被人抓了的。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只要小暖能夠平平安安地歸來,她往後一定走到哪裏就将妹妹帶到哪裏,再不讓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一刻鐘。
天色已經很晚,暗黑的天幕上鑲嵌着無數星子,暖暖的晚風吹來,帶着花草的香味,朱福深深吸一口氣,然後擡腳往內院去。
疼愛的小女丢了,衛三娘一時承受不得這樣的打擊,當場便暈了過去。
朱喜也哭得跟淚人似的,她懷裏一邊抱着趙蔻,一邊抱着壽哥兒,默默坐在床邊守着自己母親。
趙蔻跟壽哥兒雖然小,可都知道姐姐不見了,兩個小家夥哭得眼睛腫得像是核桃一樣。朱喜耐着性子好生哄了一番,兩個小家夥才哭累得睡了過去。許是心裏害怕,怕再也見不到小姐姐了,兩個家夥睡得都不安生,眉心微微蹙着。
衛三娘幽幽轉醒,眼睛才睜開,一下子就爬坐起來。
“暖姐兒呢?”她夢裏夢到暖姐兒丢了,一直像瘋了似的在找暖姐兒,後來驚得醒了,才想得起來,暖姐兒是真的丢了。
朱福推門走了進來,安慰道:“娘,放心吧,謝三公子還有沈大哥都出去找了。方才衙門裏的人說,在城外尋得了暖姐兒的發帶,他們一定可以找到暖姐兒的。”說着便将那根黃色絲帶拿了出來。
衛三娘望着平躺在次女手掌心中的那根黃色絲帶,忽而想起幼女早上的時候小辮兒還是她給梳的呢,不由又傷心得落下淚來。
幼女最愛臭美了,她的兩個姐姐都願意寵着她,會花錢買很多絹花給她戴。她也喜歡給女兒們梳很漂亮的頭發,給她們做很漂亮的小衫子,将她們打扮得漂漂亮亮的。
原本想着長女尋得了好夫婿,家裏日子漸漸好轉,可沒想到,災難這麽快就降臨到頭上來。
她真不敢想象,若是往後再也見不到暖姐兒了,她到底要怎麽活下去。
朱福見母親又流了滿臉的淚水,整個人憔悴得很,便堅強起來。
“娘,小暖是一定會找得到的,而且是必須要找得到的。”朱福坐在床邊,輕輕按住母親的手道,“趙大人已經下令全縣衙的人都幫着找人了,而且還是謝家兄弟,咱們雖然高攀不起謝家,可謝三公子好歹也吃了好些日子我做的菜,他是個熱心腸的人,聽說小暖丢了,說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小暖。沈大哥說,謝大公子有權勢,暗中都有人手的,若是他肯幫忙的話,小暖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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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三娘心裏自然焦急萬分,可想着若是自己都倒下了,家裏的剩下的幾個孩子怎麽辦?便強撐着朝次女點頭,又将目光落向已經睡醒了的壽哥兒身上,她吸了鼻子,伸手去抱壽哥兒道:“讓娘抱抱。”
壽哥兒立即伸出瘦弱的雙臂來,奶聲奶氣地喚道:“娘,不哭,小姐姐一定會回來的。”
到底是小孩子,幾句話一說,自己就不争氣地流出淚來。
“好,娘不哭,不哭。”衛三娘将兒子緊緊抱在懷裏,疼着他額頭道,“壽哥兒也不哭,要乖乖的,健健康康的,到時候等你小姐姐回來,她也會開心的。”
“嗯,兒子不哭……”壽哥兒倔強地吸了吸鼻子,小胸膛起起伏伏,卻使勁忍着道,“兒子……兒子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好好養着身子等小姐姐回家。兒子要長得像大哥一樣結實,到時候保護小姐姐,兒子要打壞人。”
他小嘴噘着,胸口一抖一抖的,白淨的小臉兒滿是兇狠。
朱福輕輕摸了摸壽哥兒腦袋,誇道:“壽哥兒也是大孩子了,以後是男子漢了,要保護姐姐們。”
“保護姐姐們,打老巫婆。”壽哥兒雖然小,可也知道衛薛氏是老巫婆。
朱福原以為弟弟說這話的時候自己母親會尴尬呢,她悄悄瞥眼朝衛三娘處望了眼,見她神色淡然,眼中也隐隐帶着恨意,心下才着實松了口氣。
自己母親,自從出了年前老巫婆雇人欲毀姐姐清白的事情後,母親似乎就再也不能原諒巫婆了。
這樣才好,只要母親都恨外祖一家了,就可以逐步斷了來往。
将壽哥兒抱了過來,抽出帕子輕輕擦他臉上的淚水,問他:“餓了嗎?二姐姐煮面條給你吃好不好?”
“等小姐姐回家一起吃二姐姐煮的面條。”他倔強地扭着小腦袋,肚子卻不聽使喚地叫了一聲。
朱福将額頭跟弟弟的擱在一起碰了碰道:“吃飽了才有力氣等小暖,吃飽了才能打壞人,吃飽了才能保護姐姐們啊。”又将手伸向趙蔻道,“蔻姐兒也一天沒吃東西了,跟我一起去吧。”
“可是小暖姐姐呢?”趙蔻還在哭,粉雕玉琢的團子臉上哭得髒兮兮的,漂亮的眼睛一直眨巴着,那淚水撲朔朔往外落,她兩只小肉手攥得緊緊的,一直趴在朱喜身上,望着朱福道,“我想要跟小暖姐姐一起吃飯。”
“好啊,咱們邊吃邊等,小暖可能吃了,咱們先将面條煮好了,等她回來,肯定吃得比你們兩個人的還多。”她擡手刮了刮趙蔻挺翹的小鼻子,随即牽着她小手,将她拉到自己跟前來。
又朝朱喜道:“姐姐陪着娘說話吧,我去廚房煮面,呆會兒也給你們端兩碗來。就算再傷心,還是得吃飽肚子的,千萬別倒下。”
朱喜朝妹妹點頭道:“你先去吧,我陪着娘說說話。”
朱福一手牽着一個,帶着兩個小家夥去了廚房,三人一邊做着吃的,一邊等着小暖回家。
朱暖一覺睡得很甜,夢中她看見二姐姐手握着大勺站在竈臺邊煮面,鍋裏的水都燒得沸騰了,香味四溢。二姐姐煮的面條最好吃了,又細又長,又麻又辣,她最喜歡抓着筷子夾一根,然後仰着脖子吸一根根長面條。
弟弟跟蔻兒妹妹坐在一邊小桌子旁等着吃,二姐姐給他們一人盛了一小碗,可是卻沒有給她盛,她嘴角都流了口水了,卻只能眼巴巴望着弟弟妹妹們吃。二姐姐就像瞧不見她一樣,任她怎麽喊怎麽叫,她都不理自己。
朱暖急得直跺腳,她忽然很害怕,嘴巴一張就哇哇哭出來了。
“二姐姐,二姐姐不理我了,一定是我不聽話她生氣了,嗚嗚嗚嗚嗚。”她吓得醒了,縮成一團,雙手左右開弓使勁揉着眼睛,哭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哪裏不對勁,她悄悄扭頭左右望了望,發現自己竟然沒在家裏。
眼前燒着一堆火,火上架着一只被烤得油膩膩的肥羊,發出“磁磁”響。
望着美食,她似乎就忘記了恐懼,眼巴巴盯着烤肥羊望了好久,才抓了抓頭,随即目光落在一邊的年輕男子身上。
“你是誰?”朱暖望着身邊的男子,心裏隐約知道是他帶自己來這裏的,可瞧他不像壞人啊,于是心裏也就沒有那麽害怕了。
“我是誰不重要,重要的是誰會來救你。”年輕男子穿着一身暗色勁裝,五官深刻精致,面皮白皙,五指修長,他一邊說得悠哉,一邊繼續垂眸望着架在火上的烤肥羊,套着玉扳指的修長五指靈活地轉動着穿着肥羊的樹枝。
朱暖不自覺又望了烤肥羊幾眼,狠狠咽了口口水,又道:“我是要給弟弟送糖人吃的,然後我就覺得頭暈,我就睡着了。”她眼睛又不自覺瞟向烤肥羊,眼巴巴望着,但見年輕男子探尋的目光朝她投來,她又趕緊坐得端端正正,很是驕傲地擡起下巴道,“我才不想吃你烤的羊哩,一點都不好吃,我二姐姐廚藝可好了,等我回家了,二姐姐會做很多好吃的給我吃。”
忽又想起方才的夢來,焦急道:“二姐姐不會不理我的!我是個好孩子。”
年輕男子擡眸望了她一眼,薄唇微微抿着,眼睛裏有着亮亮星子般的光澤。他見肥羊烤得差不多了,修長手指輕輕一轉,便将肥羊湊到朱暖跟前,瞧着這小丫頭忽然眼睛冒光,他唇角不自覺閃過一絲笑意來。
“想吃嗎?”他問,語調比起方才來,少了冷漠,多了分明快。
朱暖雙手緊緊捂住肚子,她早餓了,本來飯量就大,一天沒吃東西了,現在美食就放在眼前,她怎麽可能抵擋得住美食誘惑?
可是就是倔強啊,剛剛還在他跟前叫嚣說不吃他的東西呢,現在又吃的話,不但自己沒面子,二姐姐也會沒面子的。因為在她心裏,只有二姐姐做的菜才是最好吃的。
“一點不香呢,我才不要吃,我只吃我二姐姐做的菜。”她将小腦袋一甩,望向別處去,才不要看着烤肥羊。
年輕男子倒是也不客氣,她不吃,那自己吃。
他先拽下一只烤得肥美油膩的羊腿來,故意湊到朱暖鼻尖前讓她嗅會兒香味,然後又拿回來,狠狠咬了一大口,不住點頭道:“真是人間美味啊,這可不是一般的烤羊腿,你聞着這香味就該知道,我烤的時候可是加了很多調料的。”說完又大口咬了一口。
朱暖兩只眼珠子往一邊斜,餘光瞥見他正狼吞虎咽啃着一只羊腿,她雙手越發緊緊按住早已餓得癟了的肚子,面上表情卻是倔強。
不吃不吃,就是不吃,哼,她滾回眼珠子,很是堅定地望着四周漆黑的一片。
“我想回家。”過了好一會兒,見他似乎吃完了,她才洩氣地嘀咕一句。
年輕男子抹了把嘴,又擡眸望了望天,輕笑道:“等着吧。”說罷歪身往身邊的雜草叢間一倒,就要睡去。
朱暖不讓他睡,伸出小手使勁去拉他,叫道:“你送我回家!送我回家!我想我娘了,想我姐姐了,你這個壞人,你是個拐子。你起來,送我回家,起來啊。哇哇哇哇哇。”
見他睡得跟頭死豬似的,根本不搭理自己,朱暖急得仰頭哭起來。
年輕男子眉心微蹙,但睡态依舊悠閑散漫,輕輕擡手漫不經心地朝一邊指了指,聲音輕飄飄地道:“還給你留了半只肥羊腿,別逞強了,吃了吧。”說罷只翻了個身,然後繼續睡。
朱暖恨恨瞪了他一眼,小拳頭攥得緊緊的,但見他是真的睡着了,她目光又不自覺溜到一邊剩下的半只羊腿上。
羊腿肥肥的,油汪汪的,她狠狠嗅了一口,香得很呢。
又瞥眼悄悄打量他一番,蹲在他跟前好久,見他确實睡死過去了,朱暖這才輕手輕腳地爬到烤羊腿跟前去,悄悄捧起羊腿狠狠啃起來。
年輕男子輕輕睜開眼睛,就見一個像是倉鼠一樣的小丫頭縮着脖子偷偷吃,他嘴角扯出一絲輕笑來,心裏想道,怪道子瞻總是留戀這江南風景,原是這裏的人值得留戀啊。
一個小女孩尚且出落得這般靈動秀麗,更別說那些十三四豆蔻年華的少女了,他眸光微微閃了閃,想到方才暖姐兒口中一直提及的那個會燒菜的二姐姐來。五年一次的廚藝大賽各州各縣已經漸漸拉開帷幕了,不知道這松陽縣會舉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