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血桂藕糕(二)

“小道士師從何處?”

“小道士這麽好的樣貌,怎麽就去做了道姑?在下不才,倒是認得幾個貴人,小道士要是不嫌棄,可以上門拜訪,他們肯收留小道士也不一定…”

上後山的路上,葉青唠唠叨叨地和陸九九說着話,陸九九特意和他隔開了一米遠的距離,兩人一前一後地沿着山路往後山頂上走,卻還是擋不住葉青的“熱情”

“沒有師傅,雲游四海,先生多操心了。”陸九九面無表情地回答他的問題,擡頭看山上那座寺廟更加的清晰了,加快了步伐,往上走去。

山上這廟看着并不大,香客卻很多,就是現在這樣平常的時候,也都是前來朝拜問簽的香客,就更別說是初一十五這樣的日子了。

這廟和許多廟一樣,廟前有一棵碩大的老樹,樹上挂滿了紅繩,也不知是哪些癡男怨女挂上去的。

陸九九聽着那老樹抱怨這些人總往自己身上挂紅繩,弄得自己渾身癢癢,都撓不到,真是氣死它了!忍不住笑了一聲,替他把最靠近他精魄處的一挂紅繩解了下來。

“好,感覺好多了,小道士費心了!”去除了那挂紅繩後,老樹覺得好多了,和陸九九道謝。

陸九九搖頭說不用,打開自己手上的紅繩看,這挂紅繩裏頭包裹着一張紙條,紙條年月已經有些久了,字跡不大清楚,但粗看看,還是能看得出上面寫的是什麽的。

在這姻緣樹上挂紅繩祈福的,當然是癡男怨女了,陸九九拿起紙條仔細看,在上頭看出了兩個人的名字。

“葉青、盛水。”

“多謝。”這挂紅繩取得倒是巧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這棵老樹在幫自己,陸九九和老樹道了謝,往四周看了看,發現自己找不到那幾棵血桂樹。

正巧葉青氣喘籲籲地從後頭追了上來,“小道士,你怎麽走得這麽快!山路崎岖,走這麽快容易扭到腳!”

陸九九回頭看他,等他喘過氣了,問,“請問,那幾棵血桂樹在哪裏?”

“就在這樹後面,來,我帶小道士過去。”葉青說,上來就抓住了陸九九的手,牽着她往寺廟後走去。

葉青力氣太大,陸九九用力甩了幾下手,都沒甩脫,只好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心想自己力氣不如男人大,真是吃虧。

“這幾棵就是血桂樹。”到了寺廟後頭,葉青終于松開了陸九九的手,指着幾棵其貌不揚的桂花樹說。

陸九九上前看,這幾棵桂花樹,看着和普通的桂花樹沒什麽不同,但沒想到,它們居然能開出顏色如同鮮血一般豔麗的血桂來。

雖說現在不是血桂開花的時節,但是她有和任何生物交流的能力,求這些血桂樹逆天開一些血桂出來,倒也不是什麽難事。

陸九九回頭看,那葉青還在自己身後,探長了脖子看着她。

“請先生回避一下,小道要作法了,可能會吓壞先生。”陸九九實在不想這人看着自己和血桂樹交流。

這葉青到底是個書生,膽子不大,聽陸九九這樣說,果然轉了身,走到寺廟後頭的一條小路邊,遠遠地站着,不敢上前來。

陸九九笑他的懦弱,聽身旁的血桂樹說,“又是他,上回倒地不起差點把我們姐妹幾個吓得半死,怎麽今天又來了。”

陸九九學着葉青對自己作揖的樣子,對面前幾棵血桂樹做了揖,“幾位姐姐不要見怪,是我請他帶我來找你們的。”

向幾棵血桂樹道明來意後,陸九九又做了一個揖,“拜托了。”

“這倒也不難。”其中一棵血桂樹說,枝葉搖擺,陸九九只覺得周圍溫度冷了很多,連帶着空氣,也幹燥起來了。

那棵願意逆天開花的血桂樹,周圍一圈兒血紅色的氣波,氣波裏頭仿佛蘊藏着萬千力量,把原先靠近血桂樹的陸九九,甩到了一邊。

“成了,你拿去吧,替我問那個可憐的姑娘好。”

氣波散去,陸九九看到那棵血桂樹上,挂了一串兒鮮紅的桂花,紅得似乎顆顆桂花,都能滴出血來。

陸九九上前道了謝,摘下做血桂藕糕需要的桂花,塞入袖子裏頭,最後走到山邊小路時,還不忘回頭看看那幾棵血桂樹。

多虧了這幾棵樹,不然,她也不能把發生在那個惡鬼身上的事,知道得這樣一清二楚。

血桂已經在手上了,該回去做血桂藕糕。陸九九請盛秋去弄些藕粉來,自己在竹屋子裏頭找了一處陽光好的地方,把新鮮的血桂鋪開來,曬去它們的一些水分。

葉青在一旁喊着要幫陸九九的忙,被陸九九回絕了,盛秋借了藕粉回來,葉青看時機不妙,只好搖頭晃腦地說自己讀聖賢書去。

藕粉是入水即化的,陸九九按着比例往藕粉中加入了适量的水,又加大量的糖,等它完全融入了藕粉水中,灑入曬制好的血桂。

盛秋在一旁看着她,倒也不問為什麽夏天會有血桂,只是嘴唇慘白,不停發抖,陸九九知道她已經猜到那個纏着她兩個孩子的惡鬼,到底是誰了。

盛秋家沒有做糕點好用的木架子,陸九九只好就地取材,用他們屋後的竹子,臨時做了一個粗糙的木架子出來。

清亮透徹的藕粉水,混着糖和血桂的芳香,上了竈蒸煮,整個竹屋子裏,都是血桂的濃郁香味。

少時藕糕蒸熟了,陸九九打開木架子上的蓋子,只見裏頭藕粉水,已蒸成一整塊晶瑩剔透,香甜四溢,又帶着許多泣血血桂的血桂藕糕。

用刀将藕糕切成指頭粗細的塊,盛秋幫着陸九九把切好的藕糕擺在竹篩子裏頭放涼。

那只九尾狐,在陸九九出門前,蜷縮在角落裏睡大覺,這時也被藕糕的香味驚醒了,邁着輕盈的步伐到了陸九九身邊,爬上她的肩頭,在陸九九耳邊輕聲說,“我要吃那個。”

陸九九扔給他一塊,他捧着吃了,又說,“我還要吃!”

陸九九無奈再遞給他一塊,等他無恥地再說還要一塊時,把他甩下了肩頭。

“小道士,就給我家孩子吃了這藕糕,他們的病就會好了嗎?”

藕糕已經完全冷卻,陸九九拿了準備去給雙生子吃,盛秋皺着眉,在一旁問個不停。

“是的,你放心,他們不會有事的。”陸九九答,抱起一個孩子,讓盛秋把藕糕嚼碎了喂進孩子的嘴中。

另一個也是這樣。

兩孩子吃了藕糕後,面色漸漸地變紅潤了,混沌的眼睛,也開始黑白分明,只是還不能說話,但單是這樣的改變,就足以讓盛秋放寬心了。

“多謝小道士!多謝!”兩孩子的變化,讓盛秋哭着跪倒在陸九九面前,陸九九滿臉的尴尬,只覺得古人動不動就跪這一點,真是讓人難堪呢…

雙生子轉為健康,作為父親的葉青,自然要重謝陸九九。

他向書院預支了自家接下來幾年的銀兩,竟在西子湖邊出名的酒樓宴請陸九九,說什麽都要她前往。

任務還沒做完,陸九九自然要去。

“師傅請嘗,這是我們西子湖畔最著名的西湖醋魚!”葉青現在不叫陸九九小道士了,該叫師傅,他夾了一筷子西湖醋魚到陸九九面前的盤子裏,陸九九默不作聲地把他夾的撥到一邊,自己另夾了一筷子。

不愧是西湖醋魚,魚沒有腥味,肉質鮮嫩,甜酸可口,她吃了一筷子,忍不住又夾了一筷子。

一邊的九尾狐,更是什麽都不顧,扒拉着盤子,只差把魚連盤子都吞到肚子裏去。

葉青還忙着勸陸九九喝酒,陸九九以不會喝酒回絕了,看葉青和盛秋都是酒過三巡,再看盛秋帶的兩個雙生子,對她露出了微笑的表情,知道是時候讓盛水出現了。

“盛秋姑娘,葉青公子,其實你們家的孩子,要心智完全恢複,還要做一件事,這裏人多,我們借一步說話。”陸九九站了起來,抱起兩個孩子,往酒樓外走。

“外面在下大雨!”九尾狐提醒陸九九。

陸九九笑而不語,只催促盛秋和葉青跟着她來。

外頭果真在下雨,酒樓外就是一條泥濘的大路,有馬車經過,在路上印出兩道車轍子,還有幾個陸九九幾個拳頭深的小坑,積了不少水。

“師傅…還要我們做什麽?”葉青已經喝得多了,在盛秋面前也不拘束着,上來就握住了陸九九的手,“師傅長這麽好看,做道士真是可惜了…”

陸九九沒有推開她,含笑看着盛秋。

她果然見盛秋的臉色,一點點發生了變化,酒意将人的三分怒意放大為十分,她撲上前抓住葉青,“葉青,你怎麽可以這樣!明明救你的人是我,最先喜歡上你的人是我!而你,你居然,居然和我姐姐在一起!為什麽!為什麽!都到這個時候了,我們都有孩子了!你為什麽還要去勾搭盛水那個賤.人?!”

盛秋說着抓住了陸九九的手,把她和葉青握在一起的手掰開,這一幕看得葉青膽寒,他酒意醒了三分,看看眼前的陸九九,再看盛秋。

“娘子,你怎麽了?你姐姐明明已經死了呀…你怎麽會再見到她?你面前的是小師傅啊…”

盛秋卻不信,嘴裏念叨着葉青又和盛水攪和在一塊了,拉着他要他說清楚。

雨天路滑,這裏又都是泥路,盛秋憤怒之下,腳邊一滑,就帶着葉青摔進了泥路中。

葉青的臉,不偏不倚,落進了那個混雜着馬糞和泥土雨水的淺坑中。

葉青幾盡掙紮,想從淺坑中爬起來,盛秋卻發了瘋似的,按着葉青的頭,嘴裏質問他為什麽要抛棄她,和她姐姐在一起。

她的姐姐,到底哪裏比她好了?!

陸九九站在一邊,眼看着葉青慢慢地停止了掙紮,四肢僵硬下去,而他身邊的盛秋,仍舊發了瘋似的把他的頭往水坑裏頭按。

“你給她施了幻術。”九尾狐打着飽嗝從酒樓裏出來,這會兒附近商鋪的人,已經被這兒的情況吸引,趕來看熱鬧了,陸九九抱着兩個孩子,退身擠出人群。

“我不會施幻術,只是給她的酒裏,加了點會産生幻覺的東西,她心中對她姐姐有愧,又最恨她姐姐,自然會把我看作她。”

陸九九走出人群,抱着兩個孩子走了沒幾步,就聽那邊人群最中心,盛秋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她發現自己把自己的夫君殺死了!她的兩個孩子,也消失了!

她哭喊着說有一個小道士殺死了自己的夫君,殺了自己的孩子,周圍目睹她把葉青的頭按在水坑裏,導致他窒息而死的圍觀群衆,對她的撒潑行為,只有苦笑。

妻子殺夫,在古代是重罪,陸九九看酒樓那邊來了一隊官兵,知道盛秋的下場,定然比葉青還要慘。

陸九九低頭看兩個孩子,他們都已完全恢複了心志,其中一個,甚至笑眯眯地握住了陸九九的手。

“盛水,你可以安息了。”陸九九低頭道,在長街上慢慢走着,聽一戶人家正讨論着收養幾個孩子,看這戶人家家底不錯,索性把兩個孩子放在他家門口。

她故意在外頭弄出很大動靜讓裏頭的人察覺,躲在外頭,看裏面的人家欣喜不已地發現了屋外兩個瓷娃娃般好看的孩子,才踱步離開這裏。

番外

犯了殺夫罪的盛秋,最後只在衙門那兒挨了幾板子。

衙門老爺是盛秋的忠實粉絲,曾經愛她愛得死去活來,這回美人送上門,又怎麽可能放過。

為了救下盛秋,衙門老爺把自己厭惡了多年的原配夫人,打暈後冒充盛秋送上了砍頭臺,他對外宣稱夫人生病了,三五年內不能再見客,甚至回絕了夫人娘家人的探望。

盛秋取代了衙門老爺夫人的位置,每日帶着黑紗布,惶惶不可終日。

她總是在夜裏想起,自己當年,和姐姐盛水,還只是舞姬時,上山求姻緣,她是如何在那寺廟的血桂樹下,救起中了暑熱的葉青。

在看到葉青的第一刻,她就已愛上了這個面貌清秀的年輕人,那時姐姐催得緊,她沒來得及告訴葉青自己的名字,就離開了。

後來再見到,他卻成了姐姐盛水的座上賓,每日來看姐姐跳舞,還把姐姐誤認作她!

盛秋只覺得葉青可笑,她和姐姐是雙生子,長相有相像之處,但他難道看不出來,姐姐眼下,是沒有淚痣的嗎?!

只有她才有啊!他怎麽能把盛水認作是她?!

眼看着葉青和盛水的感情一日比一日親密,盛秋終于坐不住,開始了她罪惡的一生。

她先是利用自己和盛水長相相似這一點,裝作盛水,和青樓老鸨中,自己已做好賣身的準備,希望老鸨能盡早安排。

等真正到了那一日,金主已經定好之時,她又騙盛水,自己身體不舒服,請她給自己送碗湯藥來,并可憐地請求她幫自己試藥。

盛水只以為那是一碗普通的傷寒藥,毫無戒備地幫盛秋試了藥,等自己醒來時,才發現,她已經被送入了金主的房間,臉上戴着面具,全身無力。

比這更恐怖的是,金主的房間內,居然不止一個人!

盛秋在房間外獨自觀看了這場好戲,盛水一定沒有想到,自己先是冒充她,要老鸨安排了金主,又特意要求多些人,為的就是百般折辱這個冒充她,和葉青在一起的賤.人!

無辜受了屈辱的盛水,自知自己現在這副身子,是不可能再和冰清玉潔的葉青在一起了,索性求了個死,倒也貼合盛秋的心意。

只是盛水到死都不知道,當日盛秋之所以能那麽成功地折辱她,背後少不了那時還是達官貴人之後的葉青幫忙。

冷靜下來的時候,盛秋又會想起,當年自己和姐姐還未被父母賣到青樓是,她們姐妹,是何等的親密。

姐姐為了不讓自己挨餓,多少次外出乞讨,讨來的那一丁點食物,也不舍得自己吃,全部留給了她。

那些苦澀又甜蜜的場景,總是在盛秋腦子裏一晃而過,她腦子最多的場景,還是自己如何殺死了葉青,那個可惡的小道士,如何蠱惑她打開了柴門,最終害得她家破人亡!

心中怨怒四溢,盛秋住在衙門老爺的宅子裏,精神不大正常,時而咋咋呼呼說要找小道士報仇,時而又喊葉青的名字,喊他趕緊回來。

衙門老爺最終受不了,看她精神失常後,不懂得打扮了,年紀也一天天大下去,再沒有以前的風采,索性把她趕了出去,任她流浪在外。

女子在外流浪,是很危險的一件事情,特別是像盛秋這樣精神失常了,但姿色比一般農婦好一些的女人。

衣衫褴褛的盛秋,在乞讨路上,總是會遇到些饑渴的男乞丐,要說當日盛水遇到的□□,比起這些男乞丐的手段,真是小巫見大巫了。

那日已然面目全非的盛秋,乞讨到了一戶富裕些的農家,隔着圍牆,聽到裏頭一對孩子嬉笑的聲音,她心上一驚,費力扒着牆往圍牆裏看。

一對瓷娃娃般漂亮的雙生子,正在裏頭蕩秋千,見了他們,她驚得發出一聲慘叫,卻吓到裏頭蕩秋千的一對雙生子。

立即有仆人出來抱了兩個孩子進去,她聽到其中一個孩子脆生生的聲音,“奶媽,外面那個是什麽人?”

“是個要飯的,寶寶別怕,奶媽這就趕了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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